上海的夏天,四十五度。
魏一苇躺在凉席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说,汗又透湿了褥子,隐隐有些酸味。迷糊中,下铺的高清平拍着大腿叫了起来,“哟哟哟,出事情了。都来看看,咱学校又火了。咦?我为什么要说‘又’。”魏一苇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从枕边拿起手机,“碎嘴子,啥事儿啊?”“‘华莲理工大学的宿舍条件是上海最差的吗?’知乎链接我发寝室群了,自己看。”一听到题目,其他室友也有了兴趣,都拿出手机在看。
“这有什么好质疑的,肯定是呗。”魏一苇点开链接,阅读起答案。华莲理工的宿舍条件是不是上海最差,他不确定,但要说华莲理工的宿舍条件是上海最差的之一,那肯定是没有异议,尤其是老校区——上海的高校普遍如此,新生都住在郊区的新校区,快毕业的学生就搬到城区。刚到老校区,魏一苇就被古朴的氛围震撼了,错落的老树颇有80年代的气息,只是没想到连宿舍也是80年代的条件,难怪有校友返校时感慨“一点儿都没变”。新校区去年装了空调,魏一苇是第一批赶上好时候的学生,却只来得及享受一年,还交了800多块钱的租金,但今年搬到老校区后,他竟然无比怀念那个昂贵的空调。剩下能让夏天稍微好过一点儿的,就只有楼下浴室的冷水澡了——它也只有冷水,要洗热水澡得走出寝室几百米去大浴室,赶上节假日还不开,好在魏一苇身体还不错,夏天就在楼下凑合凑合了,只是在这么高的温度下,冷水管出来的也成了温水。
汗不停地从魏一苇的头上往下流,他没工夫去擦,知乎的答案越刷越多,好像校友们都得到了消息,赶来吐槽学校,甚至还惊动了已经毕业多年的几个大V。魏一苇又打开了微信,我的天,朋友圈里的同学们都在转发,俨然全世界今天都是华莲人。一致对外的声音中,他注意到了教务处老师的动态,几百字中有一行极为诱人,“学校已拟定进行空调安装的招标工作”。魏一苇“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啥玩意儿,要装空调了?”“在哪儿看到的?快拿下来!”他的手机立马被抢了传看,“这不说的是年底吗?”“招生季就是不一样哈,怕高中生不报咯?”“得了,好歹也是要装。多少干了点儿人事儿。”
“高票答案刷新了!”高清平又叫起来。魏一苇耷拉着半个身子把手机抢了回来,跳转到知乎。最高票是研究生学姐的答案,有理有据地贴了数十张图,全方位扒了老校区的宿舍条件,结果在最新的更新中,却更了一张截图——她被老师找谈话了。“哎我去,有病吧。差还不让人说了?”“我刚还看到朋友圈里有人说,学校给她家长打电话了。”“有那闲工夫还不如装空调去。都啥年代了,言论自由呢?”“啥自由?这破学校哪管这个。”正说着,班级的微信群推送了一条at全体的消息:“哪个同学敢转发,处理!艰苦奋斗懂吗?”寝室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是高清平开了腔,“要不,咱们也匿名发个贴吧,带波节奏?”“成嘞。群里不能骂她还不能捅出去了?”“一苇,把你朋友圈截图发我。”“那他妈不如我直接发算了,费那事儿。”说着魏一苇就把图截好,小心地把自己名字打码,然后匿名在知乎发了答案。
刚发出去门就被敲响。魏一苇吓得差点儿没把手机扔出去,“我去,这么快?”“拉倒吧,哪能。我去开门。”一开门,辅导员拎着西瓜就进来了,“大热天的,各位学生辛苦了啊。这是学校给的慰问,我放桌上了啊。”门外院领导大步紧随其后,一把握住靠门边儿的高清平的手,“革命传统不能丢,但学生的问题也要解决!再坚持坚持,空调一定会有的!”辅导员“咔咔”拍了两张照片,笑呵呵地和院领导一起出去了。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分钟都不到。魏一苇从高清平的被子里摸出刚刚藏进去的手机,知乎的答案发出去就炸了,提示音一个劲儿地响。魏一苇怕一会儿辅导员又折回来,关了手机的声音,小声嘟囔道:“还慰问,装不装得上还再说呢。”
学校表过态,事情很快就过去了,也到了搬寝室的时候。还没到最后日期,其他室友就已经找好了房子搬出去,魏一苇和高清平要回老家,就还住在寝室。大的包裹都堆在了寝室中央,等着一会儿寄出去,小件就散落在桌子上,等要走时再收拾。突然,门被钥匙打开,几个不认识的人进来就四处翻,魏一苇赶紧起身拦住他们,“啥情况,你们谁啊。”为首的中年妇女这才看到高清平,停下拉开抽屉的手,“我是这个楼的阿姨,寻思人都走了我们来处理处理旧东西。”“不是还有几天呢吗?”“是还有几天,我们就先来看看。”“这哪儿有先看的,要是有人回来找东西你们赔是不赔啊?”魏一苇拉起高清平,一起把人赶了出去。“什么玩意儿都是,临走了都不让人舒坦。这学校迟早要完。”高清平挑了挑眉毛,把手机推到魏一苇的面前,“一语成谶咯。”只见知乎又多了一个问题,“如何看待华莲理工大学空调招标流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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