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山怀古

作者: 自横舟主人 | 来源:发表于2019-03-07 19:51 被阅读6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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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当涂,虽自古即称“山水都”,其实境内山并不多,也少有雄峻,但因多有典故而显得不凡。白纻山,便是其中的一座。

    白纻山,原名楚山,距县城不足三里,犹如一只横卧的狮子,踞守着城东门户。相传东晋大司马桓温镇守姑孰(今当涂)时,常领僚佐歌伎来此宴集清谈,喜唱《白纻歌》,爱观白纻舞,遂以白纻更名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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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时常骑车到县城,白纻山是必经之路。虽然无数次从它身边经过,但直到当兵离家时,我都不知道它的名字。只记得当年山顶那座县电视台的发射塔,只知道过此山离县城就不远了,可以让人忘却疲劳,脚下生出一股加劲向前的力量。

    认识白纻山,缘自《世说新语》。六朝时期,不独桓温,王敦、谢尚,宋孝武帝刘骏等诸多名士、皇族,都在姑孰、在白纻留下传奇、风流,于是油然而生一种自豪与好奇。后来又陆续接触了一些有关魏晋南北朝的读物,对这座山的兴趣与日俱增,便暗下决心,一定前往登临拜谒一回。

    去年“十一”,去藏云山时,便与战友秦勤约定,下次回去一起上白纻山。此后回过两次老家,却因时间、行程的制约,未能成行。今年春节长假,特地排了时间,准备上山,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雪阻止了脚步。这一耽搁,就到了上月一周末,因有事处理,临时回当涂。前夜酣饮,次日醒来,推窗观外,见缠绵了一个正月的霪雨,竟然停了!于是,赶紧打电话把秦勤从被窝里揪起来,让他陪我们一道上山。

    出城东不久,在一加油站东侧右转,沿曲折的水泥路向南而上。行至山脊,没了车路,我们开始徒步。据说,老早时山顶曾有松树七株,亭亭霄际,遥遥可见。“白纻松风”,还是姑孰八景之一。然而古松早已不存,眼前全是干瘦的橡栗树,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灌木。雨后初春,乍暖还寒,地上、树梢,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湿漉漉的味道。这种天气,容易让人情绪低落,滋生出对世事、对人生的感怀。

    白纻山怀古

    踩着厚厚的落叶,我们往山顶进发。绕过年久失修、不知是否弃用的电视发射塔,我们在南端一块巨石前停下。散落山林的民居,棋布旷野的鱼塘,曲折温婉的姑溪河,巍峨挺立的大青山,此时全被一袭薄雾锁住,更加幽远、迷蒙。

    正当我们指指点点,仔细辨认眼前那些曾经相识的景致时,建平同学拉过其妻曹葵,一手搭其肩,一手指远方,“你看这、看这——,都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迅即一转身回头,“你看那——,朕一时还没打下来!”建平一本正经,曹葵一脸懵呆,随即山中回荡起众人顿悟后的开怀!

    开心一笑过后,我忽然想到了桓温。那一天,天气清朗,惠风和畅。与往常一样,他领着众幕僚、歌伎,马萧萧、车粼粼,来到白纻山,饮酒谈玄,听歌观舞。不知因了什么触动,酒酣兴起之际,他独自离席,不让仆从跟随。沿着乱石小径,登上山巅,踏上巨石,眯眼抚须,环顾四周。他的目光,只在不远处的姑孰城稍作停留,便一直向东、向北,越过时空,向都城建康、向故土中原。“这山、这水,那城、那地,都要变成我的,成为我桓家的江山!”今天建平同学说此言逗大家一乐,可那年桓大司马的这番话,绝对是内心真实的爆发。

    “白纻众山顶,江湖下萦带。浮动卷晴明,可见九州外。登临信地险,俯仰知天大。”白纻歌舞只可寄情,放眼九州方知天下。到中原问鼎,揽江河于怀,方是桓元子的本心。我觉得,王安石的这首诗,道出了桓温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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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晋是个猛人争锋、名士辈出的时代,桓温更是集英雄本色与名士风流于一身的超级人物。

    他能隐忍,十五岁时家父被害,他枕戈蛰伏三年,十八岁时假扮吊客,混入仇人丧礼,手刃其三子。不仅没治罪,反以尽孝扬名天下,并被皇室看中,招为驸马,从此一路青云。

    他敢作为,自比“岂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的刘琨,三十五岁溯江西上灭成汉,之后持续十五年,三次北伐,驱逐胡虏,收复故都,饮马黄河,战功累累,名高盖世。

    他重情怀,行军路上怜悯一失子母猴而处置捕猴士兵,北伐归来,看到二十年前亲手植下的柳树成荫,感慨时光易逝,年华不复,“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竟然掩面泣下。

    他真性情,敢做敢当,从不掩饰自己好恶与野心,称造反头子王敦为“可人”,独揽朝政十余年,操纵废立,最后逼得简文帝司马昱临终遗诏,“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

    他有底线,尽管曾有过“既不能流芳百世,不足复遗臭万载”的狂言,但终究没有司马懿、司马昭那样的厚黑心术,只能在永远等不来的朝廷加锡中,走到生命的终点。临死前,他将桓氏基业交给忠君的弟弟桓冲,而不是他那个头有反骨的儿子桓玄。其实,忠奸、顺逆,在一念之间,在那条做人做事的底线。

    宗白华说,“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我看,晋人最终发掘出的,还是他们内心世界的真实。桓温一生都是矛盾的,事业与风流并存,热爱与杀伐同行,欲望与底线纠结,礼教与天性斗争。或许,这正是魏晋风度最完美的诠释,也是桓温自己最真实的人性绽放。

    白纻山怀古

    山中,桓温当年留下的桓公井、饮马泉、挂袍石,几百年前就无从觅其踪迹,就连那座宋代的兴国禅寺(没考证),也坍塌成一堆布满青苔的废墟瓦砾。时光如河,从不停歇。它带来生生死死,带去是是非非,对谁都是公平的。无论帝胄平民,无论英雄懦夫,无论成功失败,无论辉煌落寞,终将在光阴中逝去,在岁月中抹平。

    但是,总还会有一些东西沉淀下来,有一些传说还在继续。白纻山的歌舞,桓大司马的故事,还会有人记得,也会时而被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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