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力道可以吗？”
“可以再用力一点。”
淑萍在推拿房享受着医师的按捶抻捏，脖子和肩膀已经舒服了不少。颈椎反曲，肩部不适，淑萍患上这些毛病有段日子了。医生说过，不论吃药推拿还是针灸牵引，全不如自己运动，好好调养有效。只是工作这么忙，哪有时间慢慢治。
淑萍自小跟外婆与妈妈长大，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从此跟着母亲，再也没见过父亲。有限的记忆里，也全是他们吵架的场景，不知原因，不知由谁发起，俩人一开战，总能吵到天昏地暗。父亲走后，母亲开始外出工作，便接来外婆，照顾淑萍。
外婆年纪虽大，身体尚硬朗，不管走多远的路，从不喊累，真难为她小小身躯。只是到了冬天，外婆每次换毛衣总要喊上淑萍，说自己胳膊抬不起来，穿、脱都需要帮忙。淑萍小时候是不信这话的，胳膊而已，又不是举重物，怎么会抬不起来呢？她疑心外婆是故意找借口亲近自己，便每次都笑盈盈帮外婆穿好衣服。
“咔咔咔。”医师将淑萍的脑袋轻轻掰向一侧，她的脖子立马发出声音。多可怕，淑萍小时候万不会相信一个健全人会抬不起自己的胳膊，现在自己轻轻扭头脖子都会抗议。
自己的这副身体，像个用久了的机器，不是磨损坑洼，就是伤痕和卡顿。与其说是一具肉身，倒更像一副盔甲，这么多年，陪着淑萍披荆斩棘，冲锋陷阵。右手中指凸出一小块，那是学生时代课业繁重，握笔太多导致；右脚小指骨头变形，是长期穿高跟鞋奔波所致；刚工作那两年，有一次恰逢生理期在外省出差，淋了点雨，落下痛经的毛病；至于脸上的斑斑点点，皱纹眼袋更是不足道了。
谁不想永葆玉女金身？谁不想每天喝喝茶看看书，十指不沾阳春水地过着？只是没办法，淑萍没有家底，没有祖荫，没有过人的天资，没有出众的外表，只得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全靠自己。即使今天在事业上有一点成绩，也全然不敢放松，生活似猛兽一般在身后追着，让人只得奋力向前跑，不能停。
辞职？休假？那都是鸡汤文一成不变的说辞：工作哪有那么忙，公司没了你一样正常运作。辞了职，环游世界才是真正懂生活。看到这些淑萍不觉失笑，公司没了我，自然照样是上市大公司，只是我没了工作，就什么也不是了。淑萍不敢高估自己对公司的重要性，若真休了大假，只怕到时三餐一宿都成问题。纵然她敢冒险，也不忍心让母亲老年吃苦。
推拿完回到家，淑萍看到手机上同事高洁发了条朋友圈：两条裙子，一件浅蓝，一件米白，不知买哪件好。淑萍想要给出建议，发现满屏都是男同事们献殷勤的留言，多么可爱的烦恼。
高洁大学毕业未满一年，是淑萍的手下之一。刚进公司时还曾羡慕地问淑萍：“萍姐，做到你这个位置，买衣服都不用看标价了吧？” 年轻女孩儿们有颜值有身材，只盼着有钱了买尽心头好物。殊不知，真熬到这个位置，常年倒是只穿黑白灰了。太嫩太艳的颜色，只会平白招人耻笑。记得有一次，淑萍新做了头发，有个实习生小姑娘诧异地问她：“萍姐，你也追时髦剪lob头？”可见在这些青春少艾眼中，自己已经是中老年妇女了。
“如果你们的思想、性格、三观等内在都不变，但身体变成17岁时的身体，你们愿意吗？”中学好友群里蹦出这么一个问题来。高中毕业近20年，玩得好的几个人一直维持着联系，虽不十分亲密，也算是知根知底识于微时的老友了。
“愿意啊，没有减不掉的小肚子，没有去不掉的黑眼圈，也没有抚不平的细纹，多青春。”立马有人第一个回答。
“我也愿意，这样人家就会说我跟囡囡看着像姊妹而不是母女了，哈哈哈。”阿风成家早，女儿都快要小升初。
“我不愿意，17岁时身体发育，胖得不行，还满脸痘痘，我更想拥有23岁的身体，比17岁那会还轻20斤呢。”看来更青春还不够，必须同时皮肤更好，身材更苗条。
“我愿意啊，17岁的身体，没有啤酒肚，没有脱发的担忧。”终于有男士回答了。
在害怕衰老这件事上，男人女人都一样。
“@淑萍，你呢？”
“我不怎么愿意，内在与外在是相辅相成的。身体变回17岁，思想性格肯定跟着变。”
“淑萍永远那么理性。”老同学说话真够客气，理性的言外之意就是你这人真没劲，太不浪漫。
“淑萍，你猜对了诶！”提问者出现了，“问这问题是因为刚看了一本书《紫薇愿》，女主35岁时意外拥有了自己17岁的身体，结果性情也变了，导致被同事排挤，被男友厌弃，被老板开除，最后又换回中年残躯了。”
还真有重返17岁的？改天把这书买来看看。
自己17岁时的身体是什么样的？淑萍一边回想，一边翻开了相册。
照片上的她穿着宽松的校服，素面朝天，远不如现在公司的少女们靓丽。那时她还不会化妆，也买不起漂亮的衣服，相貌平平，似人群中的丑小鸭。随着时间流逝，竟被现在的自己美化成了朝气蓬勃、青春俏丽的白天鹅。
17岁时，又何尝不是朝最美好的方向想象着现在呢。长大后，自己必定像电视剧里的白领那样，白天穿着套装在电脑前敲敲打打，晚上换上礼服在舞会上翩翩起舞。
淑萍不禁觉得好笑，长相一般的人永远觉得自己此刻未到应有的颜值水准，永远怀有未来自己会变白天鹅的幻想；直至韶华已逝，便羽化记忆中年轻的自己。
淑萍合上相册，封面印着两个俗气的大字——“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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