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听爸说小姑病了,很严重。紧接着妈也打了电话,说小姑殁了。
突然心里十分的沉重,喉咙有些紧。悲情难抑,又不想被人发现,便独自走在僻静的偏院里徘徊。
不一会叔婶哥嫂们都来了,待父亲和姐姐们赶到便一起出发。等待的间隙,我看到他们都在抹眼泪。
车行驶在曲折的乡道上,有些轻微的颠簸。没有人呻吟,只偶尔有窸窣的交谈和叹息。我一路上都盯着车窗外,天的阴霾很重,太阳被包裹在一团灰色的云团里,显得异常苍白。树木很多,但基本上早已凋谢干净。由景生情,不由得又让我想起小姑的死来,一时又哽咽了。
到了村子边,远远地看到熙熙的奔丧人群。车在场里停下,我们涌向那早已破落的老屋子,小姑的遗体在那里暂时安放。
接近老屋的时候,有人朝里面喊:“强,你舅来了!”强表哥跑了出了,他个子很高,整身都穿着雪白的孝衣,一副形销骨立的样子,看见父亲,他踉跄着步向爸的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舅舅,我再也没妈了!”爸扶着强表哥的胳膊,眼泪哗地流了出来。强表哥起来,搀着爸一起朝老屋子里走去。我们也在他俩后面随着。
院子里乌压压挤了一堆的人。他们看到我们过来,从中间辟出一条通道。东侧的厢房正面的墙垣和房顶都已没了,上面搭了彩塑纸,预备送殡的宾客有个立足的地位。正北的三间堂屋虽然还完好,但也有几处瓦凹陷了下来。但没有人觉得有任何的危险。爸爸姐姐们都进了去,我现在门口看了灵床上的小姑一眼,顿觉眼睛胀痛得厉害,别过头眼泪就滚落下来。
小姑穿着鲜红色的寿衣,戴着绣了寿字的筒状棉帽,静静地躺在灵床上。她的脸敷着生前常带的那条头巾。三个表哥和两个表嫂子跪倒在灵床侧,扶着床板恸哭起来,声震霄宇,撕心裂肺,即是路人听了也会感到惨然。人们常说的丧考妣之痛,我今天才深刻地意识到。爸支撑不住,几欲歪倒在地,被两个表兄扶了出来。吊唁的人很多,屋里除了小姑的几个子女们外,其他人须分了批进出。
我倚在堂屋外面的石墙上,呆呆地看着破败的老院落,除了悲伤,几乎丧失了所有的思考。
我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小姑的样子。她比我记忆中更加消瘦了,满头的银发有些零乱,冲我和蔼地笑。她在厨房里忙碌着,切着从房后刚采的倭瓜要给我做混汤面,我在一旁的灶台底下填柴禾。她一边切菜一边跟我说各种俏皮话。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样不差。
我突然回忆起那一幕幕的往事。
十五岁那年夏天,我和家人闹矛盾,从家里逃了出来。掰了指头无处可去,就去了小姑家。那时,她家里有株梨树,我经常站在房顶上够了吃。她不像别的家长那样,喊小心,但我知道她并不是不关心我,她希望我有更好的锻炼。她说,大表哥在我这样大的时候就开始在矿上做工了。有一天,她说,我愿不愿意也去试试,我说愿意。我们就去了厂区的卡车上卸木头,卸一根六毛。我站在长长的卡车下,不可一世地以为自己有无穷的力量可以把这些木头全都扔下来。当我爬上卡车抱起那些柱子时,才明白自己的异想天开,我抛了二十根柱子后已经气喘吁吁,再没一丝气力了,其他人都看着我笑。我气不过,跳下车就走了,任她在后面喊我,我也不理会。中午时,她揣了五十块钱塞给我,说是我的工钱。我不要,她不依。我说我卸的木头算下来也就十几块罢了,她说都是老熟人,一车货二百块,四个人,你作了数就有你的钱。谢谢她最早让我懂得生活的艰辛和回报的喜悦。
晚上的时候,我们会穿着凉鞋到小河里淌水。一路上都有狗吠,但小姑一骂,那些狗就不吭声了。小河水很凉,我们坐在鹅卵石上晃着脚丫子,水飞得好远好远。河岸上堆着如山的煤炭,像无数黑色的金字塔。她和村里的人闲聊着,我在一旁闲听着。
后来,我上学工作,见的少了。近些年,虽然回到了家,可日子过的萧索,总不想见面。只在逢年过节时偶尔拜望,也是匆匆忙忙就告结束。
村里的老人说,该送纸扎了。二表兄的妻子端了盛纸元宝和五谷的盆,边走边掷洒。懂的人说,纸钱和五谷掷洒得愈远愈吉利。跟在表嫂子后面为首的两人抬着纸马,到极前面的一处停了下来。女的都扯了白色的孝巾扎在头上,男的系在脖子上,随着燃烧的纸马,我们都跪在跟前哭成一片。司礼的人说,可以了。年轻的站起拉起年长的,一边拉一边宽慰。爆竹冲天响起,意味着姑姑乘着大马飞向了另一个世界。
大家重又聚在了那个破落的院子里,捡了砖石修补灵堂外墙因木窗朽蚀遗落的空洞,接着开始隆重的做跪敬仪式。因民表哥在远处回赶,入殓仪式暂不能进行。
回去的一路上,我思绪翻飞。但我清楚地知道,我再也没有小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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