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童话

黑暗童话

1.

有一只笃信上帝的狼，躲在森林中以昆虫蔬果为食，一天它看到只落在猎人陷阱里的小羊。“你这可怜的羔羊，上帝一定不愿你年轻的生命结束在一次小小的迷途里。”它亲吻了脖子上的十字架，那是它掩埋了一个孤独的死在林中的牧师所得到的。

猎人的陷阱坚固且残酷，它直到双爪和嘴都满是鲜血淋漓的伤口，才救下那只小羊。

“我不能把你放在这危险又黑暗的森林里。”狼摩挲着脖子上的十字架，“我该把你送到属于光明的地方。”它向往地看向远处，从树与叶的间隙中，能看到城镇朦胧的一角，那是个教堂的屋顶，圣洁的十字架立在那里。

狼轻轻叼起昏迷的小羊。

2.

牧民的屋中，牧民的妻子正又开始重复她的唠叨“你这愚蠢的男人，从来都一事无成，连简单的放牧都能弄丢羊羔。”

牧民烦躁的争辩“我们有一百只母羊五十只公羊十多只羊羔，一只小羊而已怎么能比上我的辛劳？”

“但它能说明你的无能。”妻子讥笑说。

狼来到小羊的家，属于牧民的羊圈外。

圈中的羊群开始惊恐的高呼，牧民从屋中探出头，看到了叼着小羊的狼惊喜道。

“原来是你这该死的畜生，居然敢让我蒙羞。”

狼慌张的放下小羊，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牧民的枪射断了后腿。

“你看见我的英勇了吗？”牧民踩着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狼“我救了这只愚蠢的羔羊。”

牧民说着，却没有看那只昏迷的羔羊哪怕一眼。他只是看着脚下的狼，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想到。“我的伟大该让所有人知晓。”

于是他拖着狼离开了家，狼的鲜血像他胜利的红毯向城镇延伸而去。

今天正是城镇的礼拜日，城镇中广场的教堂前人群熙熙攘攘。

牧民拖着狼，迈着威武的步子走来，阳光将教堂的阴影投在他和狼的身上。

他将命若残烛的狼丢在地上，把骄傲的下巴指向周围的人们。

3.

“快看，牧民抓住了一只恐怖的食人野兽。”

人们果然为他的英勇欢呼，但却让失去关注的牧师开始不满。

“迷途的羔羊，怎能把残暴的杀戮当做你的荣耀。”人们在牧师的话中看向牧民来时的路。狼的血涂抹在路上尚未干涸，鲜红的像通往地狱的小径。

牧民看着周围开始祈祷的人群，急忙争辩。“但它伤害了我的小羊，你看它口爪上的鲜血，它才是凶残的化身。”

“那你当用你的勇敢指引它，正如主用他的荣光指引我们。”

牧师指着教堂屋顶的十字架，太阳悄无声息乘着云的驾冕落在那里，所有看向它的人都不禁眼泛泪光，包括已经双眼迷蒙，奄奄一息的狼。

它不在乎周围的人们如何看它，只是透过浑浊的泪目，看向侃侃而谈的牧师和他背后的教堂。无数个在森林中的日夜，它遥望着这里，听着礼拜的钟声，幻想它的高大，如今它躺在教堂的阴影里，那上帝的居所果然比它想象的还要恢宏雄伟。主啊，我从未和你如此接近。

法官肃穆的走出人群。

“卑微的牧人，如牧师所说，你和这凶恶的狼都是罪人。”

牧民惊愕的面色苍白，他跪倒在法官面前大声哭求。“难道反抗邪恶就是我的罪吗？”

法官环顾了周围的人们敬畏中透着犹豫的眼神，不耐烦的问向牧民。

“那你如何证明狼的邪恶，你和它都满身的鲜血，我无法相信你的话，就如我不会相信它的。”

4.

“我的羊可以证明狼的恶行。”牧羊人焦急的辩解。

他觉得此时必须有个足够分量的证据，才能让他摆脱那群愚蠢的人对他的质疑。于是，他终于想起了那只可怜的小羊。

接到牧羊人托人送来的口信。他的妻子，急匆匆的带着小羊，赶到了众人的面前。

“你这愚蠢的男人，我到底要为你的愚蠢，辛劳到什么地步？”

法官看了看牧羊人美貌的妻子，轻声制止了她对自己丈夫的呵斥。

“好了，放下你的羔羊。希望它能救得了，你愚蠢的丈夫。”

牧羊人的妻子顺从地放下小羊。

此时，已经无人问津的狼，似乎看到了它生命中最后的光亮。那道光，叫做真相大白。

可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在牧羊人和他妻子的瞪视下，在法官心不在焉的蔑视里。

获救的小羊，只是惊恐的闭上了它的眼睛。

“快看呐，那只羊被狼吓的发抖。”

“真是一只恐怖的野兽，你们看它盯着羊的眼睛，多么凶残。”

“是啊，我们为什么要对一只恶狼感到同情？”

周围的人，再次将蔑视的目光投在狼的身上。羊的惊恐，让他们感到自己受到了狼的欺骗。即使狼从头至尾，未发一言;即使它依旧相信，人那高于它的智慧，以及神那无所不在的正义，必将保佑它的善行。

眼看这吵闹的人群，牧师觉得，为了自己的影响力，他必须再做点什么了。

他慢慢走下台阶，跪倒在狼的面前。在周围人渐渐降低的话语声中，他捧起了狼无力的头颅。

“狼啊，以神的名义。让我们再给你一次辩解的机会。”

狼笑了。

它看着牧师垂在胸前，不断摇摆的十字架。

那十字架闪耀的光，就像它胸中那依旧摇曳在世间的恶意中，如烛火般微弱的希望。

“我…”狼张开了口，但一旁的牧羊人，忽然发现了眼前，那两道同样闪烁着光芒。

他惊呼起来。

“快看呐，那只狼带着和牧师一样的十字架。”

听到他的呼喊，短暂沉默的人群，立刻迸发出比原先更嘈杂地喧哗。每个看到狼脖子上十字架的人，都对牧师投来复杂的目光。

从头至尾，并未真正注意过狼的牧师，终于第一次对它投来关注的目光。

狼的脖子上，那个与自己胸前一模一样的十字架，以及那十字架上无比刺眼的名字，让他瞬间满脸阴沉。

他激动的用手抓住那枚十字架，慢慢的站了起来。

“这十字架，是我老师的东西！”

牧师抬起了他的头，他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惊讶。

“他在三年前不告而别，难道也是死在你这虚伪的野兽口中吗？”

是啊，多么虚伪。

被牧师用十字架提在半空的狼闭上它的眼睛。

它不想看到上帝的牧羊人眼中，那虚伪的悲伤。

它不想看到法律的代行者眼中，那虚伪的悲悯。

它不想看到真理的多数人眼中，那虚伪的正义。

狼闭上眼，却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

“对不起…”

那是小羊的声音。

可是狼没有觉得安慰。它此时只在想一个问题。

是什么审判了我？

是正义吗？是愚昧吗？是弱小吗？还是善良。

狼感到牧师的手，忽然猛的用力。系着十字架的绳，深深勒进了它的喉咙。那是它曾经在森林中奔跑时，害怕自己会遗失了十字架而找来的，它能找到的，最坚固、最漂亮的树藤。

这条树藤系着它最心爱的十字架，陪它在森林里度过了一千个美丽的日夜，无数次虔诚的祈祷。

此时，这条树藤终于断了，并在断裂前划开了狼的喉咙。

可狼的咽喉并没有流出鲜血，它的血早已在人们喧哗的闹剧中流干了。

5.

垂头丧气的牧羊人，背着狼的尸体，行走在森林中。他最终在法官公正的判决中得到了这只狼的尸体，以补偿人们对他英勇行为的质疑。而牧羊人的妻子，因为她带来小羊，让真相得以大白的正义之举，得到法官的赞扬。出于对这份正义的赞赏，她荣耀的获准和法官共进晚餐。

“该死的！无知的女人可以和尊贵的人共进晚餐，而英勇的人却只能背着这具沉重的尸体赶路吗？”

气喘吁吁的牧羊人，无力的在心中怒骂着拨开了眼前的灌木。就在下一秒，被背上狼的尸体遮住脸的他，耳边同时响起了一阵惊呼和一声枪响。

被破坏了陷阱的猎人，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个死在自己枪下的人。

“上帝啊！我究竟是倒了什么霉？这个白痴为什么要背着头狼的尸体？难道我丢了陷阱里的猎物，还要背上杀了个白痴的罪名，被那个染了脏病的法官吊死吗？”

慌乱的猎人，看着眼前被打碎了脑袋的牧羊人，一时不知所措。

此时，他听见树林中，远远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这个该死的老头，我早该想到，你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放过让我难堪的机会”

猎人在那声音中，惊恐的趴在地上向灌木丛爬去。

他悄悄的分开灌木，透过林间的微光，看见了远处走来的牧师。

猎人看着牧师由远而近，渐渐清晰的脸。

那张脸上的双眼，厌恶的看着他手中那个被树藤系着十字架，嘴角满是邪恶狰狞的笑容。

猎人看着那笑容，忽然想起了，曾经他看过的那些在广场上被吊死的人。绞架下围观的人们，脸上都挂着这样，似乎不是在看着同类的表情。

猎人的眼神变得森冷，他回头看了一眼死在自己枪下的牧羊人。同时，一匹被划破了喉咙，全身沾满鲜血的狼，也静静的躺在他的视线中。

“今天，不会有第三个人死去。”

猎人对着走来的牧师，稳稳地端起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