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1月4日,伊朗革命激进分子猛攻美国在德黑兰的驻伊大使馆,6名美国人趁乱逃到了加拿大驻伊大使馆中。为了营救这六名被困者,CIA一名特工伪装成电影制片人,独闯虎穴,将被困的6名人质伪装成剧组工作人员,而他们正在拍摄的电影名字正是本片的名字《逃离德黑兰》。
那段传奇历史有两个版本——纪实小说和同名电影。纪实不等于真实,伊朗当权者认定小说和电影都是可耻的美国佬在撒谎、放屁,目的就是要抹黑伟大的伊斯兰革命。他们要拍一个伊朗版的逃离德黑兰,还原历史的真实面貌。吵吵嚷嚷闹了半天,后来就没了下文。我们也不等起了,先比较一下两拨美国人眼中的逃离德黑兰,看看一部纪实小说在大银幕上露脸之前,都做了哪些乔装打扮。

《逃离德黑兰》从纪实小说改编为电影,读者/观众可以明显看到,一些情节重新组合了,戏剧冲突进一步强化了。这些颇费心思的变动,显示了好莱坞专业编剧的匠心与底线。
在小说中,主人公托尼的夫妻关系自始至终是和谐默契的,没有什么波折。虽然胜利归来时,没有鲜花掌声,但一句“You’re a national hero”,足以表达出妻子对丈夫以及特工工作的崇敬与理解。
电影本质上是戏剧艺术,故事情节要有明显的戏剧性,它不能简单照搬小说。电影情节必须强调主人公行动所带来的变化,而且是意味深长的变化。因此,本来波澜不惊的夫妻关系也要在电影里经历一番波澜起伏。
开头,托尼和妻子连电话都不打。我们也能感觉出,亲情疏离主要是由托尼的特殊工作造成的。他要保守太多的秘密。即使得到了崇高的荣誉,他也无法与亲人分享。妻子甚至不知道,跟她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神秘男人,到底在外面干什么勾当。
从托尼和儿子的频繁通话中,我们可以真切感受到托尼非常珍视这个家庭,一直在努力挽回日渐疏离的夫妻关系。而托尼正是从儿子正在观看的科幻电影中得到启发,想出了这个灯下黑的鬼点子。
结尾,托尼回到家,在门口和妻子抱在一起。妻子对丈夫由排斥转为接纳。我们看不到这一切具体是如何促成的,据我猜测,肯定是托尼出差的那段时间,单位领导主动找到他媳妇,苦口婆心做了思想工作。
除此之外,电影对原著小说中的诸多情节,都做出了相应调整。这些调整,意义更为重大。请看列表。
小说:六位从美国大使馆逃跑的外交官是分散的,辗转多处藏匿地点,不只是加拿大大使家一处。电影:其他地点一笔带过,直接进入加拿大大使家里。改编意图:删繁就简,去除重复信息,避免故事进程的停滞感。
小说:托尼和同伴两名特工进入伊朗。电影:托尼只身一人深入虎穴。 改编意图:合并同类项,进一步增大敌我力量对比,集中笔墨塑造主人公。
小说:解救方案有三套——加拿大的营养专家方案、美国国务院的英语教师方案和“鹰爪”空降兵方案、CIA也就是托尼提出的外景组考察组方案。 电影:简化为美国国务院与CIA对立的两方。改编意图:强化冲突,彰显业余与专业的对比。
小说:回顾另外几起营救行动失败的案例及其悲惨结局,间接衬托此次营救行动的巨大风险。电影:展现霍梅尼政权对政敌的残暴杀戮和对美国人的极端仇视行动,直接预示营救失败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改编意图:危机呈现得更直接、更强烈。
小说:美国特工从德国进入伊朗。电影:美国特工从土耳其进入伊朗。改编意图:符合“剧组一路考察中东风情外景地”的总体设计,不给伊朗怀疑的任何理由,显得营救计划更为周密、专业。
小说:大篇幅讲述进入伊朗前的各种筹备、方案逐渐成型与高层最终拍板。电影:大篇幅讲述进入伊朗后的营救行动。改编意图:尽快进入戏剧动作,直接呈现对立冲突。
小说:在机场,一大早,旅客稀少,警戒松懈。因飞机发现很小的机械故障,航班拖延两小时,“过夜客人”等得不耐烦。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麻烦。“过夜客人”身份当时没有暴露。此外,还有乘坐英国航班的备份方案。电影:在机场,航班高峰期间,旅客众多,警备森严。遇到一连串麻烦和危机:机票未及时确认;海关官员找不到白色表格;民兵拦截询问、核实身份;摆渡车启动困难;过夜客人身份暴露、民兵驾车追赶。后退无路。 改编意图:集中矛盾,强化危机,展现逆转,制造戏剧高潮,充分调动观众的情感参与。

改编工作的主要着力点,是强化冲突。总结一下,编剧使出了如下三招。
第一招,合并同类项。戏剧最忌讳人物、情节方面的雷同。人物雷同,观众难以辨识各自身份。情节雷同,容易令人产生停滞之感。在此剧中,本来CIA内多个团队及队员参与ARGO方案,合并为托尼、上司两人;本来是两名特工进入伊朗,合并为托尼一人;本来出自加拿大政府、美国国务院、美国CIA三方的营救方案,合为两方方案。恰如组织精简机构,避免人浮于事,此种极简原则 在戏剧中要做到最大化,没有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一处多余的情节。
第二招,强化差异性。对于无法合并的同类项,就强化其彼此之间的差异性,让每个人物个体都承担不同的戏剧功能。六名过夜客人无法合并,就展现他们各自对于困境的承受力、对托尼本人和营救计划的信任程度、对危机面前临场表现等方面所存在的明显差异。有了与众不同的个性,一个人物才拥有了存在于故事中的权利。
第三招,化可能为现实。在小说中,许多危机是可以预想到的、可能会发生的。由于做了充分的推演和规避,实际上这些危机并未降临。例如,伊朗官方邀请外景组参观大市场、民兵核查外景组的身份、发现异常后不顾一切地追赶,等等,实际上都没有发生。可是,如果这些危机都发生在故事之外,没有出现在屏幕上,没有降临在人物身上。那么,故事的紧张感就会大大削弱了,人物动作也会变得不够显著。那么,改编者的策略之一就是,越担心什么就越发生什么,如机场民兵突然起了疑心。策略之二是,本来是障眼法,反倒招来好奇心。例如考察当地大市场,本来只是一个借口,没想到伊朗政府却当真了,还特别热情安排人做导游。去了,增加暴露的危险;不去,人家可能会上门来查问,那样更容易引起怀疑。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去吧!
为了强化戏剧冲突,编剧使出了三个大招,却没有给人以胡编乱造之感,原因何在?可能就在于所有改编都是基于史实,或综合,或移植,但是都有现实依据。所以,严肃的改编从来就不是凭空瞎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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