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

作者: 水何清澄 | 来源:发表于2022-05-06 17:41 被阅读0次

    每个人生来都是一张白纸,如果他足够坚强,在被这个世界染黑的同时仍能朝着自己的目标进发,如果他不够坚强,就会被戳得千疮百孔,最终灰飞烟灭。

    萧山国际机场,盛洁坐在一家名为“Paperman”的咖啡店内喝咖啡,边等魏持来接她。这家咖啡馆内摆设有许多白色纸艺,墙面剪纸是高楼剪影,上面飞过许多纸飞机,餐巾也叠成了纸飞机的形状,每张咖啡桌上的瓶子里插一支白色折纸玫瑰,这些纸艺,大约也是店名“Paperman”的由来。

    一个月前,盛洁在这店内留言墙看到一张白色便签,上面写着:“我是纸人,消散在风雨里。”觉得很有意思,便拿过一张白色便签,写了:“但你还有影子。”贴在了下面,也期待那个秀丽的笔迹,可以回答自己。

    今天,她坐在这儿等魏持,顺便浏览留言墙,只见一个纤细的女生走到留言墙下,盯着留言墙那两张便签看,盛洁放下手里的咖啡。

    “这写得很有意思,对吗?”盛洁向她微笑道,那女孩闻言,转过头来。

    盛洁一见她的脸,不见惊叹,“你好美,你是空乘吧?”

    女孩微笑点点头。

    盛洁笑道:“我真是多此一问,看你制服就知道了。我叫盛洁,在旁边的cdF免税店上班。你呢?”

    “我叫颜月。”

    “你是来买咖啡的吗?”

    颜月又点点头。

    “你要打包带走还是在这里喝?”

    颜月说:“打包。”

    盛洁不禁笑道:“对不起,我好啰嗦,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颜月说:“还有一会儿。”

    盛洁低下头,思索着还可以找些什么话来说,看到给魏持点的那杯外带咖啡,笑道:“我在这等男朋友,可是他迟到了,这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喝。”

    颜月微笑坐下,盛洁忽然有点兴奋地小声道:“那个回答的便签,其实是我写的哦。”

    颜月一听,忽然露出一丝落寞的表情。

    “怎么了?”盛洁问,“你很失望吗?难道上面那张便签是你写的?”

    颜月微笑道:“这家店不是叫纸人吗,我也就随手写的。”

    盛洁问:“那你为何好像不高兴?”

    颜月淡淡笑道:“我原来以为,回答我的是我的一个朋友。”

    “男朋友吗?”盛洁笑问。

    颜月摇摇头,有些忧伤的表情。

    盛洁不禁哑然。

    颜月看看手表,转而微笑道:“我要走咯,再会。”

    盛洁举起魏持的那杯咖啡,说:“这个请你喝,我们也算有缘,相识一场。”

    颜月微笑接过,向盛洁道了声“谢谢”,就走出了Paperman。

    三年前,那时颜月刚做空乘不久,那天飞机上,乘客们陆续用完晚餐,颜月开始收回空餐盒。

    陆程将餐巾叠成了纸飞机的形状,递过来,“这个可以帮我丢一下吗?”

    颜月点点头,伸手要接。

    “丢之前先看一下可以吗?”陆程又说。

    颜月愣了一下,另一位空乘小姐已经开始微笑,颜月接过了那张餐巾,又接过陆程的空餐盒。

    颜月两人整理完了餐盒,她回到自己的座位,打开了餐巾折的纸飞机,只见上面写着:

    今晚的月色真美。

    两小时后,飞机降落东京,陆程出舱前,笑吟吟地望着颜月,颜月微笑点头,说:“感谢您乘坐本次航班,东京的月色很美,祝您旅途愉快。”

    陆程把机票递来,颜月微笑道:“下次见面,再告诉你吧。”

    陆程举着机票的手,停在了半空,递给不是,收也不是,有点失望的表情,但还是随着乘客们一起出舱了。

    两个月后,在东京回萧山的航班上,纸飞机忽然又出现在了颜月的座位上,颜月不禁疑惑,转头就看到陆程。

    “今晚的月色真美,这是夏目漱石说的,不是我说的。”他说。

    另一个空乘捂嘴偷笑起来。

    出舱时,陆程说:“我今天就在这里等你。”

    颜月无奈,只好匆匆在机票上写下了电话。

    “你待会儿从几号口出去,我去那里等你。”陆程问。

    “八号。”

    陆程点点头。

    看着出口处穿白T恤白球鞋的陆程,颜月叹气,真是个难缠的家伙啊。看他的样子非常年轻,他的举动又孩子气十足,比自己小都说不定。

    “你不会是大学生吧?”颜月问。

    陆程笑道:“我都工作五年了。”

    “你以前交过女朋友吧?”颜月又问道。

    陆程一愣,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颜月“哦”了一声道,“那就好。”

    陆程笑了,“你好像还希望我交过女朋友?”

    这时颜月不禁打了一个哈欠,伸手揉了一下困倦的眼。

    陆程笑笑,“这都半夜了,也真不是闲谈的时候,改天再聊。”

    颜月点点头,便坐车离开了。

    这个夜里,颜月做了一个噩梦,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这五年来,却时时啃噬着她的心。

    “我帮你洗过澡了。”

    颜月一觉醒来,脑袋有些沉沉的,她看到陈雨翔在眼前,笑吟吟地对她说了这么一句。颜月先是有些疑惑,忽然又觉一阵撕裂的痛楚传来,瞥见陈雨翔一副恶作剧的笑脸,不禁胃里一阵翻涌,想要呕吐,她好像猜到发生了什么,她开始浑身颤抖。

    陈雨翔忽然又邪恶地笑道:“姐姐,你长得真美,你来例假了吧,早点睡吧。”

    陈雨翔帮她盖上了被子,颜月在被子里颤抖着。陈雨翔走出去带上了门,颜月又轻轻掀开了被子,她心里默默回忆着上次月经的时间,随即大脑一片空白,只想呕吐。

    这个陈叔叔的别墅里,妈妈带着她改嫁过来,陈雨翔是陈叔叔的儿子,陈叔叔和妈妈住在一楼,陈雨翔和自己的房间在二楼。

    ——

    翌日清晨,颜月扯下了床单,来到洗衣机旁,她的妈妈颜欣华此时正在将脏衣物装进洗衣袋,看到她被单上有血迹,不禁骂道:“你怎么不注意点,弄在被单上多麻烦,你自己洗。”

    “妈,我疼,我好像……”

    “疼?你吃凉的了?”

    “妈,那个陈雨翔他……他好像不老实。”

    “什么意思?”

    “他毕竟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昨天睡得像昏迷了一样,好奇怪,我好像看到他进我房间了。”

    颜欣华顿时脸色煞白,她迟疑了半分多钟,才说:“这件事,你以后不要再提,陈叔叔会不高兴的。”

    颜月落下泪来,喊了一声“妈——”

    颜欣华先开始还有几分忧愁之色,但后来又皱了眉道:“谁叫你自己不锁门?!”

    颜月小声哭道:“我锁了……但这是他家,他难道没钥匙?”

    颜欣华叹了一口气,“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你们不方便结婚,但你也大了,过两年交男朋友,没人会在意这个事情。”

    颜月泪流满面,不禁感到胃里一阵翻涌,咳嗽了好一阵。

    ——

    颜月又抱着床单回到房间,她将带血的床单丢在床上,坐到了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把小小的切水果的白色陶瓷刀,起初颜月看它锋利适度,留着用来裁纸。此刻她举起那柄陶瓷刀,看看自己的左手腕,细细想去,我躺在床上割手腕,血就流在床单上,不过,会是谁第一个发现我呢?是妈妈,她会是什么反应,陈叔叔会嫌晦气吧,要是陈雨翔第一个发现,他会是什么嘴脸,一定是一脸蔑视与不屑。不,自己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我的身体,不能任由他们摆布。只要毕业,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自己必须忍耐。

    颜月颤抖地不停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她在床头木板上刻下一个“Never”,后面的单词她还没想好,该刻Never Suicide ,或Never Come Back,但这都太明显了,于是不再刻了,就这一个Never。从此她每晚睡觉,都把陶瓷刀放在枕边,在此后的时间,她就这么每天枕刀待旦。

    ——

    后来,看到妈妈的肚腹隆起,颜月十分震惊,妈妈已经42岁了,竟然要为陈叔叔再生一个孩子。一旦那个孩子生出来,自己就真的成了多余的人了。又或许只是意外?一想到妈妈如何怀孕,想到那晚陈雨翔邪恶的笑,颜月就想要呕吐,可她却一点都不记得,一定是陈雨翔做了什么手脚。颜月悲叹,不记得,是不是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她在暗夜里伸手摸着了枕边的陶瓷刀,心里的Never Suicide,也终于变成了Never Come Back。

    空乘学校毕业后,颜月向一家在杭州的航空公司求职,在离家入职前一天,妈妈张罗着全家四口一起吃饭,算是为颜月送行,妈妈的肚腹已经很大了,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她热情地招呼陈雨翔吃菜,陈雨翔却仍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在菜盘里挑挑拣拣。陈叔叔说:“月月工作了,小翔也要努力一点了,要么把你送出国,也好让你吃点苦头。”

    那天下午,陈叔叔收拾行李要出差,妈妈也在一旁殷勤地帮忙。陈雨翔凑近了颜月,窃笑道:“姐姐,你明天就要走了,我好舍不得你啊,不如晚上,我们一起聊聊天,打打游戏,怎么样?”

    颜月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只冷冷地道:“我不会打游戏。”

    颜月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拖进了书房,她对妈妈说:“妈,今晚陈叔叔不在,你能陪我睡吗?”颜欣华抬头看她,摸了摸极大的肚腹,然后点了点头。

    夜深了,颜月趴在书房书桌前,尽力小睡着,直到听见妈妈的一阵尖叫声响起,又听着她沉重的步子向书房这边冲过来,颜月心下慌乱,却极力告诉自己要镇静,这下妈妈该相信自己了吧,一定会为自己讨个公道,会让陈叔叔评评理。结果,妈妈冲进书房里来,劈面却给了她两个耳光,骂道:“你都做过些什么下贱勾当?”她气鼓鼓的,一只手摸着便便的大肚,接着又踱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房间,缓缓下了楼梯去。

    颜月和站在门外的陈雨翔对视了一眼,她藏在身后的一只手里,正握着那柄陶瓷刀。

    陈雨翔轻蔑地笑了一下,转而回自己房间去了。

    颜月又坐回书桌前,一夜无眠,等到黎明终于来临,她就极小心地轻轻拖着行李,开了大门,打了出租车走了。

    ——

    颜月喜欢飞机起飞时的轰鸣声,喜欢飞机猛然腾空的那一刻,那使她感觉,自己从此远离了那些令人作呕的人和事。

    她心里甚至闪过一丝念头,自己的这架飞机,会像马航MH370一样永远消失在天际,不过转念又想还是算了,车上的乘客,除了自己,谁不是急切盼着和家人团圆?

    每次空乘排班,她的同伴都不一样,但她们无一不是美丽与温柔的,仿佛从没有被伤害过。她们温柔地轻声交谈工作,下了飞机,各自离开,下一个航班仍是如此,谁与谁,下了飞机以后,都不会走太近。

    每次飞机落地,颜月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现实中来。她回到公司给她们长租的公寓,她的室友佳佳,当然也是跟她不同的航班,所以她常常是一个人。

    颜月握着一块陶瓷刀的碎片,那是在离开家前的那个黎明,她将那把陶瓷刀折断在床头柜上,然后带走了其中一片。要不这样,她是无法将这把刀随身携带的。

    这一夜无眠,这一夜,颜月告诉自己,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陆程看起来清新干净,他既然有心,在航班里找了自己两个月,说不定是认真的。他既然交过女朋友,大概也不会太计较自己已非处子这件事。

    当他们一起坐在Paperman喝咖啡时,颜月微笑问他:“你是不是上飞机前,来这喝过咖啡,才想到折纸飞机给我?”

    陆程笑了,“嗯,这家咖啡馆的纸艺做得还不错。我向公司申请出来,到处找你。你不知道‘月色真美’的意思,夏目漱石在翻译课上讲,说‘我爱你’,不如说‘今晚月色真美’,只是没想到你就叫颜月,你起初觉得我很轻浮吗?”

    颜月笑笑,“像你这样,问空乘要联系方式的也不少,但一般是商务舱的多。”

    陆程苦笑道:“不是坐商务舱的,都没资格问你们要电话吗?”

    颜月哭笑不得,“乱讲,我不是这个意思。”

    ——

    陆程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总监,他喜欢文学艺术,十分热忱天真。他家有一边全是落地窗,夜里,他让颜月站在窗前,关了灯,让月光透进来,月光投在颜月身上,将她的影子长长地留在地面。

    陆程笑嘻嘻地躺倒在地板上,“看!你的影子跟我一样高诶!我就是你的影子。”又伸了胳膊比划了一下说,“你多高,我要画一幅和你一样高的你,摆在家里。”

    颜月哭笑不得,在他身旁地板上坐下,“那太可怕了,我自己也要被吓到。”

    陆程撇撇嘴,用两只手枕了头,故作委屈道:“那你在天上飞的时候,我看不到你怎么办?”

    颜月笑笑,“我下来就来陪你。”转念又问,“那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做什么呢?”

    陆程边说边笑弯了眼睛,“你每飞一次,我就折一个纸飞机给你,上面写一个我的愿望,到时候你来了,可得替我实现才行。”

    颜月微笑点点头,“我明天就走了,你可以想一想你的愿望了。”

    陆程又睁圆了眼睛,道:“那我得提前刷一个愿望才行,他伸手拉了颜月也躺下,说:“今晚月色真美,我要我们的影子在一起。”

    ——

    航班早晚不定,颜月时常晨昏颠倒,二人难得碰面,有时她一个人先回陆程住处,刚一开门,就有几个纸飞机往脸上飞,颜月哭笑不得,取下吊在门框上的纸飞机,一一拆阅:

    “打你电话关机,那种感觉糟透了,你能不能转地勤?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关机了。可是你那么美,就像月亮,是注定要挂在天上的。”

    “希望你如愿当上乘务长,又希望你不要当,小天鹅,希望你停下来,不要飞了。”

    “希望这个纸飞机,可以把我这只地上的癞蛤蟆带上天。”

    “我要考一个飞机驾驶证,需要多长时间?”

    “我觉得你的工作太辛苦了,不过你来了,会更辛苦,因为我要你喂水喂饭给我吃。”

    Never Suicide,因为黎明总会在黑夜之后到来。

    颜月喜极而泣,不禁倒有些原谅妈妈了,因为她终究把自己生得较美,喜欢自己的,不光只有恶人,也会有陆程这样才情俱佳的男子,只是眼前,他爱自己年轻美丽的外表,将来有一天,自己不再年轻,不再美丽,褪去这一副皮囊,露出支离破碎的灵魂,他还会爱自己吗?

    颜月于是开始考虑转地勤,甚至可以转行,她不再喜欢这样飞来飞去,她希望多一点时间,和陆程待在一起。

    和陆程在一起的时候,颜月很少做那个噩梦了,可噩梦不在黑夜出现,就是在白天找上门来。

    在八号口,她看见陆程身旁站着的,是陈雨翔,他仍是那种轻蔑的笑,“我们是异父异母的姐弟,我们从十几岁就住在一起了。”他举起手机,向颜月摆了一摆手。

    “姐弟?”陆程转过脸来,颜月看到他疑惑的眼里,从前的那一种光熄灭了,转而生出一种不可置信的厌恶,从前他说自己清如一方莲池,现在却仿佛在看一条污秽不堪的臭水沟。

    “不是他说的那样。”颜月落下泪来。

    陆程却头也不回地走了,撇下的余光也满是绝望和冷漠。

    颜月泪眼模糊,紧接着脑海中闪过那柄雪白的陶瓷刀,她转向陈雨翔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有那些女朋友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来消遣我?”

    陈雨翔邪恶地笑道:“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没人比我们更亲了。”

    ——

    七天,十天,一个月过去,陆程都没再联系颜月。在颜月生日的那天夜里,她握着那枚陶瓷刀的碎片,又一次考虑割手腕这件事,不过她转念又想,室友佳佳回来看到,会吓坏她的,公司也会因此背上人命纠纷,甚至,在大家推断她的死因,很可能会联系上陆程,到那时,在陆程眼中,自己在污秽之上更添一层血腥,他不会认为,自己是为他而死,因为他已不再爱自己,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死,大概不值得,为一个伤害自己的人而死,更加不值得,思虑至此,颜月又将那枚刀片放回了枕边。

    第二天在上飞机之前,她又来到Paperman,坐在以前和陆程一起坐过的位子,感到心如刀割。咖啡店的留言墙,有不少人写了旅途愉快,和对浙江风景的恋恋不舍,颜月取过笔,在便签写下:“我是纸人,消散在风雨里。”

    “纸人……”颜月喃喃地道,忽然记起,很小的时候看到,不记得是在哪本书里了,说:“每个人生来都是一张白纸,如果他足够坚强,在被这个世界染黑的同时仍能朝着自己的目标进发,如果他不够坚强,就会被戳得千疮百孔,最终灰飞烟灭。”

    她想想自己的工作,大部分的乘客,总会报以温暖感谢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人是应该在工作中寻找意义与归属感的,便打定主意要好好工作了。

    ——

    留言墙新的便签众多,但因为颜月的这个笔迹十分秀丽惹眼,店主于是始终留着,还加了两颗珍珠别针,牢牢加固。

    那一纸便签就这么在墙上静静待了两年。

    一个月前,颜月再来Paperman时,发现自己那张便签下多了一张便签,“可你还有影子。”

    那是陆程的字迹!颜月心中猛地一跳,是陆程来这个咖啡馆,看到了便签上自己的字迹,于是写下答复吗?可是,他宁可这样写在墙上,却不来找自己,到底是为什么?

    盛洁和颜月约在Paperman。之前盛洁在电话里说,要介绍男友魏持给颜月认识。

    颜月坐在她们一向坐的位子,她看着盛洁的字迹,“可你还有影子。”她的字迹,多么像陆程啊!陆程说过:“我就是你的影子。”可是,他却生生地,将影子割舍掉了。不过盛洁的出现,也成为了颜月生活里的一道光。那之后,颜月下了飞机,她们常约着一起喝咖啡、吃饭,她们还一起做代购,赚了很多外快。

    ——

    “两个月前,你那回迟到了,我就把买给你的咖啡,送给颜月了!”盛洁笑道。

    魏持微笑地听盛洁说着,他们边朝颜月走来,盛洁先向颜月招招手。魏持第一眼望过来时,颜月看到他眼中,有一种陆程初见自己时一模一样的光。

    盛洁笑道:“路上堵车,是不是等很久?”

    颜月摇摇头,也向她笑着。

    盛洁又转脸看看魏持,见他愣愣的,轻推了他一下,道:“你发什么呆?”

    魏持“哦”了一声,却开始显出一种不自在的神色。

    “你怎么了?”盛洁打趣他道,“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魂都掉了?”

    魏持一听,有点尴尬,只讪讪笑着。

    盛洁见颜月仍是穿着粉紫色制服,妆容精致淡雅,似乎痘痘之类的问题,从来不会困扰她,不禁叹道:“你们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保养方法吧?这样乱的作息,皮肤还这么好。”

    颜月笑道:“没有呀,我用的,也就是你店里买的呀!”

    魏持端起咖啡杯喝着,用余光瞟了一眼颜月,穿空姐制服的她,在飞机上,应该就像是个漂亮的机器人,但当她走在地面的人群中,也像一般人一样说笑时,却显得非常出众。不过空姐那么多,漂亮的那么多,为何自己的心开始乱跳,魏持觉得十分奇怪。

    盛洁拿出一只手提袋,递给颜月,那是她帮别人代购的东西。

    ——

    后来,魏持去找盛洁时,盛洁也是说已经约了颜月一起喝咖啡。魏持特意早到了十分钟,似乎要印证一下心里的某种感觉。

    他看到颜月正盯着留言墙上的便签看得出神,在她对面坐下了,颜月转过脸来,忽然低下了眉眼,她没有像上次盛洁在时那样笑,也没有一般空乘职业的笑,她完全是不笑了,魏持不禁感到有点忐忑。

    “盛洁还没来啊?”魏持问。

    “你没先去找她吗?”颜月抬起了眼睛,问他。

    魏持低头看看手表,说:“我早到了一会儿,等等吧。”

    颜月不知道再说什么,于是掏出手机,又翻看了一眼购物清单,魏持见她盯着那一排清单,说:“你们这样代购,好像公司是不允许的吧?”

    颜月一听,心想这人,仿佛来找茬呢,牵了牵嘴角,眨眨眼,道:“你要去举报我呀?”

    魏持一听,哭笑不得,道:“没有没有,我只是……”他本来想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停住了,思索了一下,只说:“你要寄东西的话,盛洁可以帮你寄的。”

    颜月微笑道:“比较重的,盛洁有帮我寄。”

    颜月笑了,魏持一下确认,自己已经在她的笑里沦陷,在她看着自己时的柔声细语里沦陷。

    魏持不禁也微笑了,这多么奇怪,她原本只是飞机上美好的职业机器人,日日重复那些常规的流程。但当她用那种柔声细语,说着我们的日常话语时,三句,就足以使人沦陷。

    这时盛洁来了,看到他二人闷声坐着,向魏持笑道:“你今天居然没迟到。”

    魏持看着颜月明显开心了起来,看着她二人核对着清单上的物品,魏持不时看看颜月,他觉得自己下次不该再来陪她们喝咖啡了。

    夏末,魏持陪盛洁回南昌,盛洁的爸妈十年前离异,她妈妈一个人居住,她爸爸再婚后又生了一个儿子,满月酒和周岁时都邀请了她,但考虑到母亲的心情,盛洁没有参加,现在那个小弟弟已经三岁了,盛洁也想趁此机会带魏持见见亲戚,他们便一同出席了小弟弟的生日宴。

    中午,他们到了皇冠假日酒店,远远向主桌走去,魏持的心猛地一跳,那桌上坐着的女孩居然是颜月!颜月不再是那个穿制服的颜月了,樱花粉的衬衣,白色的短裙,黑发落在肩头,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一般。颜月看到他们俩,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小弟弟雨飞的生日宴,颜月本来是不想来的,只是妈妈说,陈叔叔的前妻也有一个女儿,只比颜月大两岁,要自己必须参加,而且这次陈雨翔不会来。

    盛洁先是一阵惊讶,转而十分欢喜,拉了颜月的手笑道:“我们真是有缘哪,原来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

    颜月的大脑却开始逐渐空白,几乎停住了呼吸,盛洁是陈叔叔的女儿,那意味着,陈雨翔……是盛洁的亲弟弟!

    颜月见妈妈对盛洁也表现出了和对陈雨翔一样的热情。

    “听说你已经是经理了呀?你可真能干,不像我们月月。”

    盛洁笑道:“阿姨,月月的工作也很好啊,她还这么好看。”

    “好什么呀,空姐不就是倒水的服务员吗?她天天在天上飞,过年不回家,连个正经的男朋友都找不到。再看看你男朋友,一表人才,什么都比不上。”

    盛洁用余光瞥了一眼颜月,见她面色有些难堪,于是笑道:“嗨,阿姨你不知道,追颜月的人太多了,都比魏持优秀多了,她那是挑花了眼!”说完她连忙转移了话题,“我看我爸爸都胖了,阿姨您照顾爸爸一定很尽心。”

    盛洁的一番话,引得颜欣华十分开心。颜欣华于是极力邀请盛洁和魏持饭后去家里坐坐,让雨翔也回去,盛洁答应了,又对颜月说:“正好月月你明天跟我们车一起回杭州吧?”

    颜月却把头低了一低,说:“可我票买好了,下午就得回去了。”

    “好吧。”盛洁叹了一声,从颜欣华手里抱过小飞,在膝上逗了一会儿,又向颜月笑道:“小翔,他被我妈宠坏了,以后你就让着他一点,多照顾他一点,好吗?”

    颜月本来还勉强附和盛洁微笑着,听了她这句话,顿时变了脸色,她开始呼吸急促,脸也开始泛红,她又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魏持始终盯着颜月,她已经喝了五杯红酒,面色红一阵白一阵,她周身开始透出一股寒意,她忽地抓起桌上半瓶红酒,魏持一惊,还以为她要摔酒瓶了,可她却只是抱着酒瓶,静静地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先走了。”

    魏持心想,原本这样的场合,应该是盛洁更加难堪的,但盛洁竟然表现得如此大方得体,颜月却十分古怪,难道是因为刚才她妈妈的那些话吗?虽然说,很多妈妈都会通过贬低自己的孩子,来夸奖别人家的孩子,但似乎颜月对此反应过激了。

    ——

    颜月悲愤地走出大厅,手机振动起来,上面显示是陌生的电话,接起。

    “你走到哪了?盛洁让我送你去车站。”

    颜月脑子里很乱,同时一阵眩晕之感向她袭来,听到是魏持的声音,还是说:“不用了。”

    她匆匆出了大堂,魏持也匆匆赶来,远远瞥见颜月正在横穿花坛。

    魏持追上她,见她的衬衣已沾染上一片红酒,步子有点踉跄,不禁有点担忧,“你是不是喝多了?你还是先回家去吧?”

    “不要!”颜月没好气地道。

    魏持叹口气,“我给盛洁打个电话好吗?她现在去你家了。”

    颜月听到她姐弟二人即将见面了,更加失望愤怒,又叫道:“不要!”

    魏持不知所措,只好试图安慰她,“你妈妈也就说些客气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颜月忽地将手中酒瓶丢入了一旁的人工湖中,同时痛哭起来,魏持一下惊慌无措,他从没见盛洁这样失态过,也没见谁这样失态过。

    扑通一声,一层殷红掠过水面,随即那个酒瓶慢慢沉没不见了。

    “你见过盛洁的妈妈吗?”颜月扑簌落着泪。

    魏持一呆,随即点了点头。

    “那她妈妈也很宠她吗?”

    魏持没有回答,见颜月已经哭红了脸,像暴雨中被丢在路口的粉色百合,不时被路过的人踏着一脚 。她的眼泪,像一个个石块,砸向魏持的心头。她忽然跌坐到草地上,魏持连忙伸手去扶她,那个瓷娃娃掉到了地面,裂了一道缝,让人不禁想握住,抚摸那道裂痕。

    他握着颜月的胳膊,只见颜月又凄然哭道:“我妈说得对,有什么,都不如有个像你这样的男朋友。”她的身子也往草地上倒去,魏持脑子一热,托住了她的后背,吻了她。

    ——

    当魏持忽然吻上颜月时,颜月的脑海闪过陆程的脸,转瞬又变成陈雨翔的脸,她感到一种想呕吐的感觉,她真的吐了出来。

    颜月往草地上吐了许多红酒,不停咳嗽着。魏持手足无措,他下意识地想打电话给盛洁,问颜月家的地址,把她送回去,可是颜月刚才那么激动地说不要回去,到底是为什么?她这样喝昏了回去,她妈妈会不会责怪她。可不把她送回去,又怎么安顿她?带她回自己订的酒店吗?这是不是不妥?刚才自己一时冲动竟然吻了她,她说不定要激烈控诉,魏持不禁流下冷汗来。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说,把她带走,其他人不会知道的。自己能够这么任性吗,就这么任性一回可以吗?

    魏持安顿好颜月,这时盛洁已经回到自己妈妈家,她们要魏持留下吃晚饭,魏持如坐针毡,饭后匆匆回到酒店,见颜月仍是躺着一动不动,又变回那一只瓷娃娃了,不禁感叹,她这样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做空乘的?

    入夜,魏持又激动又困倦,挨到12点,经不住往床上颜月身边的被子上倒去,可是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心却咚咚咚地直跳,连忙又跳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走到阳台外,点起一支烟抽着。他确信自己爱上了颜月,可是盛洁怎么办,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第二天清晨颜月醒来时,看到自己裹在雪白的被子里,看到魏持坐在床尾的沙发,睁着眼看自己,颜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浴袍,那一瞬间,她胃里一阵翻涌,不禁又要作呕,可胃里空空,只感到烧灼,她叹了口气,麻木平静地问道:“你帮我洗过澡了?”

    魏持眼眶有点红,说:“你吐在身上了。”

    颜月转身,用被子蒙住了头,魏持走来,向床边坐下,叹道:“对不起,我看到你哭,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颜月冷笑一声,这是什么牵强的借口,转念又不禁心生愧疚,这可是盛洁的男朋友啊,怎么会变成这样,也完全记不起昨天说了什么。颜月落下泪来,想到如此优秀得体的盛洁,到最后也只能选择一个条件不错,可一见女孩子哭,就忍不住要怜惜占有的,这么一个,两条腿走路的男人。

    听出颜月在被子里抽泣的声音,魏持非常焦灼,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拍拍被子,叹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盛洁,可是,我从第一次见到你,我——。”

    “我饿了。”颜月忽然在被子里说。

    颜月翻身下床,走进卫生间,看到魏持已将她的衬衣洗净,挂在了衣架上,她换好衣服,洗漱完,出来时,魏持已经把叫来的饭菜摆好,颜月在沙发上坐下,安静吃着,一会儿后,说:”我知道你是喝了酒,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告诉盛洁的。”

    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倒也无所谓失去。

    “我原本不想要她的爸爸、弟弟,更不想要她的男朋友,你听明白了吗?”

    魏持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给我一种感觉,自从见到你,我就觉得没法再回到盛洁身边了。”

    颜月喝了一口热汤,“你这叫见异思迁。”

    魏持叹道:“你尽管骂我吧,我已经变得不像我了,爷爷给我取名持,是要我做一个坚持的人、持重的人,我认识盛洁以后,觉得她是那种特别适合结婚的女生,但是我一看到你,那种震撼,就仿佛流星忽然落在我眼前。”

    所谓击穿灵魂的震撼,就是爱情吗?在爱情的最初,多少欢喜赞叹,星月银河都似乎为之动容,但一旦失了理想中的光芒,令他们失望,他们便又会渴觅其他的星月了。

    颜月笑笑,也叹道:“盛洁确实适合结婚呢。”

    “可我爱上了你,我没法再和盛洁结婚了。”

    颜月别过头去,道:“我们总共才见过三次面而已。”

    “我昨天看到你哭,我心都碎了。”

    “心碎的不止是你一个人。”

    魏持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会去和盛洁说清楚,我对不起她,但是我发现我并不爱她,然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颜月冷笑一声,“我们在一起?你忘了我和盛洁,我们已经算是一家人了,她也算是我的姐姐,你看到我,就应该会想到她。”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没有办法骗自己。”魏持叹道。

    颜月叹了一声,感到十分难堪,她匆匆吃了几口,便拿起沙发上自己的提包开门而出。

    ——

    退房的时候,前台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向魏持道:“先生对不起,刚才查房,发现避孕盒的包装纸被撕开了一点,所以请您补一下费用。”

    魏持和颜月一听,都愣在原地。魏持急道:“我没有动,那不是我撕的。”

    客服略低下头,轻声道:“您入住前,上次查房,我们都检查过的,您昨晚喝了酒,可能忘了。”

    魏持叹口气,掏出钱包,付了钱,客服找零后,将那搁在台面的避孕盒,推到魏持面前。魏持顿时怒从心起,握住那避孕盒一下捏扁,重重摔在了地上。

    颜月被魏持的这一举动吓到,转而又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便思索着得立刻去药店才行。

    在车上,魏持说:“是你喝酒,我没有喝酒。”

    颜月没说话,始终望着窗外,到一个路口忽然说:“前面药店停一下。”

    魏持猛地停了车,叹道:“颜月,我是帮你换了衣服,但别的并没有。”

    颜月一惊,呆了一会儿,终于道:“好吧,我相信你没有喝酒了,昨晚的事,我不记得了,就算了吧。”

    “不记得就算了?”魏持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已经表明我的心意,但我会尊重你。”

    一路无话,到车站后,颜月下车,望着魏持驱车离去,颜月忽然感到,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心想,盛洁,确实找到了一个不一般的男友。

    颜月最近总在休息时,来这家叫One Side的西餐厅,她每去一个地方,觉得不错,就会接着再去,永远坐那个老位子,这种熟悉感让她安心。要她去一个新店喝东西,第一次她会十分不自在。现在她已经适应了这个湖滨餐厅,其实这里比在机场安静舒适得多。从前她习惯了Paperman,现在忽然不能再去了。不,其实早在陆程离开之后,她就不应该再去,不应该再刻意地触景伤情。

    颜月暂停了一部分代购,她打算慢慢远离盛洁,她们不是一家人,她无法忍受,将来有一天,和盛洁姐弟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她也不忍心告诉盛洁真相,那会让盛洁很为难。

    最后家宴那次见到盛洁,那天酒醉和魏持说了什么,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把酒瓶丢进了河里,不禁自责,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太危险,后果不堪设想,要不是魏持是认识的朋友。想到魏持,颜月又觉得,魏持并不能算是朋友,他的存在,完全就是再添一层是非,于是更加确定,要放弃盛洁这个朋友了。

    ——

    见天快黑了,颜月站起,理了一理身后栗色的长卷发,一只手正要将黑色短檐盆帽戴上。

    如果说一想起谁,谁就会出现,但这个定律,往往不会发生在自己所爱的那个人身上。

    “看着像你,但又不确定。”

    暮秋的黄昏,颜月穿着雀蓝的毛织长裙,窈窕纤细如一只幽蓝的蝴蝶,魏持见她看过来的眼睫,眼影较从前深重,长睫毛轻轻眨动如幼翅。她没有友好的笑,没有职业的笑,她完全是不笑了,她把帽子握在手里,又坐回座位,拿起桌上那只小小的玻璃瓶。

    “你别再把酒瓶扔河里了。”

    “这是饮料,不是酒。”

    “盛洁说你三个月没去纸人咖啡馆了。”

    颜月沉默了一会儿后,轻轻说:“一切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魏持道:“是因为我吗?”

    颜月摇摇头,“不是。”

    魏持叹道:“你说得对,一切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颜月心想,看起来,这个地方,以后也不能来了。“你转告盛洁,因为父母的关系,以后她和我,还是少见面的好。”

    “你在她家过得不开心吗?”

    “你也说了,那是她家。”

    魏持想起,有了那个小弟弟陈雨飞,颜月的处境不免要难堪。魏持看出,颜月是打算远离盛洁这个朋友,更别提他了。要是自己那天没去参加盛洁的家庭聚会,也不会失控。负人还是负己?他意识到,这次之后,他大概再也没有机会了。

    魏持无言,黑夜很快降临,树影间的光线都飞速黯淡、远去,冷白的月亮升起,月影投在他们身上,投在草地上,颜月感到自己不断陷落,陷落进那个毛茸茸的黑色月影里。那个瞬间,她又想起了陆程,所谓触景伤情,其实不需要去老地方,每个夜晚天空的那盏冷月,就够她伤心的了。她终于起身,向后走去。见颜月要离开,魏持心如刀割,不禁快步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颜月手里的帽子倏忽落了地,她弯下身,魏持先一步低头捡着,递给她。

    颜月轻轻拍了一拍帽子着地的那一面,发现那上面已沾了一层薄薄的夜露,魏持正站在自己的影子里,他宽阔的身形完全覆盖了那个细长的身影。颜月心下感慨,男人的心思,终究还是差不多的,她心中浮现盛洁的笑靥,自己这样做,就算不和魏持在一起,也足以成为他们二人之间的裂痕,踌躇一会儿后,还是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想好了吗?”

    魏持点点头,“我找遍了你公司三公里内的咖啡馆。”

    颜月笑笑,“我在飞机上,怎么去咖啡馆找呢?”

    她脸上的笑意,较数月前多了一股冷艳之感,却仍是那样的夺魂摄魄。

    “你没有想好,只有我们真正在一起以后,你才会清醒,才会发现,盛洁才是更适合结婚的那个人。”

    魏持却不解,“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们也可以结婚的。”

    颜月轻叹一声,说:“公司给我们租的公寓,我还有个室友,她今天有航班。”

    十一

    到了颜月住处,进了房间,魏持看起来非常紧张,他在努力克制,颜月叹口气,相比陆程天真的孩子气,魏持原本沉稳如山,现在却一副随时要崩塌的样子,他这样挣扎,看着也是可怜。

    在玄关昏黄的灯光下,颜月向魏持道:“我也想爱你,可你不属于我。”

    魏持说:“我属于我自己,其实我认识盛洁,也只比你早了四个月,我和她的感情还不算非常深,只是两边家里的企业有一些合作,才介绍了我们认识。”

    颜月静静听着,然后道:“也就是说,你要是跟她分手,你家里会不同意对吗?”

    魏持轻叹一声,“我父母还好,就是爷爷可能会不高兴,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思想又比较古板,他见过盛洁,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颜月转过头去,她眨着长长的睫毛,“多久?半年?一年?我们就在一起一年,怎么样?我喜欢做空乘,我不想放弃。仔细想想,盛洁会比我……更能帮到你吧。”

    听了颜月的话,魏持忽然感到一种悲哀的欣喜,颜月答应了自己,却只是作为一种露水情缘。一年的时间太短了,过去的那些年,他忙于工作,时光飞逝,仿佛一眨眼的工夫。他的爷爷出身行伍,对他从小管教极严,最痛恨奢侈流荡,将他送到陆军指挥学院念国际贸易专业,学校非常封闭,每天早晨七点跑操,学生谈恋爱的屈指可数。毕业后他帮爸爸管理公司,在爸爸那些朋友的女儿中,盛洁最端庄明理,可自己却在见过颜月三次后就深陷情网,不可自拔。要是他真和盛洁结了婚,将来,家庭聚会时遇着颜月,怎么能够甘心。颜月说只在一起一年,到底是为了盛洁,还是受了她妈妈的刺激,只想找个差不多的男友,将来她会再和别人在一起,想到这里,更加无法忍受。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颜月说:“需要考虑这么久吗?”魏持看她狡黠一笑,“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哦。”

    颜月水一般的眼波,笑时露出的虎牙如珠贝,仿佛是一种毒药,摄人心神,使人上瘾,看过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想什么将来,若没有当下,哪还会有将来。他从来都不是个迟疑不决的人,工作上杀伐果断,明辨利害,感情又何尝不该如此。思索至此,魏持不禁自嘲了一声,凑近了颜月的脸道:“谁说我要走了,我只是在想,从哪里开始比较好。”然后猛地拥住颜月吻她。

    颜月被魏持越拥越紧,悄悄睁了眼,见他闭着眼,他的眼球微微转动,他的脸逐渐滚烫起来,颜月不禁身子开始有些战栗,眼睛一酸,眼角流下泪来。

    十二

    颜月醒来的时候,发现魏持躺在她身边,睁着眼看她。

    魏持抱住颜月,问:“你室友什么时候回来?”

    “要到后半夜。”

    “那我能留在这儿吗?”

    颜月叹了一声,伸出一只胳膊枕着头,喃喃道:“你好贪心。”

    魏持又用一种十分眷恋的语气问:“我下次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那一瞬间,颜月忽然感到,时隔三年,她终于又感到,自己被深深爱着,于是轻声说:“我不飞的时候,都可以。”

    魏持又俯身吻她,似要尽情吸吮无数的月光,直到幸福感充溢至周身每个毛孔。最后,魏持感觉颜月有些凉意的手掌,放在他后腰,随着胳膊慢慢抚上他的肩头,仿佛一柄雪白的长刀,将他的灵魂劈作了两半。

    ——

    天亮后,魏持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信用卡递给颜月,颜月一惊,随即叹口气,还是伸手接了。

    魏持吻了一下颜月的额头,便离开了。

    颜月看着手掌中的那张信用卡,顿时泪如雨下,从前,展读陆程纸飞机愿望的情景还在眼前,如今,她却接受了闺蜜男友的信用卡。陆程当然已经背弃了她,可她自己也不能再回头了,她真的从一方莲池,变成臭水沟了。

    这之后,每次颜月夜里下飞机,魏持都会来接她。她不主动提盛洁,也不管是否有可能在机场撞见盛洁。她也有设想过,万一有一天盛洁撞见他们俩走在一起时的惊讶表情,到底还是太残忍。真到了那一天,魏持选盛洁,还是选自己,却似乎不那么在意,颜月叹息,这世上,并不是每一对都是两情相悦。

    反正,爱总是会有一个期限的,什么没有期限呢?连亲情都不会永远,任何一段感情,都只是一段。

    相比陆程那种天真亢奋,时常搞些文艺浪漫的小情调,魏持表达爱的方式十分深沉,他倒也不避嫌,颜月休年假那次,他们一起出国游玩。魏持关心颜月的日常衣食,对她百依百顺,颜月不禁想,父爱如山,大概也就是这样了。颜月又发现,同一个足够爱自己而自己不怎么爱的人在一起,才是一种安全感,没有交融时猛烈的欢喜,也能避免失去时猛烈的悲痛。

    十三

    随着时间逝去,颜月在对魏持的付出感动之余,也有些愧疚,便也开始在节日时买礼物给他,甚至,她会照从前陆程的习惯,也写一张贺卡放进去,当然这些贺卡,魏持并不会带回家去,全留在了颜月这里。

    颜月记起,曾经陆程在给自己项链时写道:“我想做你颈间的项链。”于是在给魏持包礼物时,颜月忽然产生一种恶作剧的心理,在贺卡写下:“我想做你颈间的领带,腰间的皮带。”

    “这个香水,是我用来喷床单的,你用了之后,感觉就像你也变成了我的床单,闻着特别助眠呢。”

    “这件睡衣,你穿好像大了一点,不过,这样正好可以钻进一个我呢。”

    其实这些礼物盛洁也会送,只是她不会写那样挠人心尖的情话。

    爷爷见过盛洁之后,要求魏持婚前不许同房,这放在现今的年代来说,确实有点古板,但盛洁端庄得体,又知道他爷爷的严格,便也始终和魏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在见到颜月醉酒的那个夜晚,魏持感到一种强烈的爱欲在心中翻涌,他望着她,却茫然不知所措,只好去冲了一个冷水澡。

    第一次来颜月家,第一次靠在颜月怀中,颜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魏持竟然脸红得发烫了,只是他那种小麦般的肤色,不怎么显得出。他像个小兽满山乱窜,找不到方向,颜月则露出一种愕然又不可思议的表情。

    从前,颜月以为陆程是个大男孩,没想到,看起来成熟的魏持才是更纯情的那个。只是,越是最初最纯情的爱意,越让人承受不住。颜月顿时又觉得自己配不上魏持,魏持和盛洁,原本是很好的一对,于是她轻轻推开魏持想要起身,却又被魏持一把按下。

    魏持又徒劳了一阵,终于苦笑道:“你不帮帮我吗?”

    颜月有点疑惑,忍不住问他:“你真的不爱盛洁吗?”

    魏持叹道:“也是见到你才发现,我没有那么爱她。”

    颜月听后,不禁有些感动。

    魏持得偿所愿,望着逐渐沉睡的颜月,也舍不得闭眼。

    十四

    情人节那天,颜月将魏持送的一块手表收进首饰盒,魏持也凑过来看,笑道:“藏了不少,都没见你戴过。”他笑着翻看颜月的项链、手链、手表,直翻到最底层的一只绒布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钻石戒指,颜月的心顿时一紧,那是以前陆程给的。

    那是最后一次在他家,他抱着一束红玫瑰开门迎接颜月,纸飞机缠着这个戒指,纸飞机上写着:“我终于想到了拴住小天鹅的办法,就是在她的爪子上套一个戒子。”

    “我还以为你会用什么更有创意的方式呢!”颜月笑道。

    “我本来想弄个赛车开到你脚下或弄个无人机,但又怕你觉得太直男啦,所以还是传统一点咯。”

    陆程又凑到她耳边,窃笑道:“其实我还有个更好的办法拴住你。”

    “什么办法?”

    陆程露出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家里的雨衣用完了!”

    颜月白了他一眼,打趣他道:“那你就做梦去吧!”

    陆程窃笑道:“我可是连小孩儿名字都想好了,男孩就叫陆千帆!”

    颜月不禁感到好笑,也顺着他问:“女孩呢?”

    陆程愣住了,他是没想,他眨了一眨眼,问:“陆千辰?”

    颜月不禁失笑,“到底谁是爸爸?”

    陆程低头看看手里的玫瑰,“陆千朵?”

    颜月用纸飞机戳了一下他的鼻梁,“越说越可笑了。”

    似是受到了眼前纸飞机的启发,陆程又说:“陆千机?”

    颜月白了他一眼,“你够了!”

    陆程呵呵笑着,“我想到了,陆千函。”

    那一刻,颜月打定主意要辞职,转去做地勤,或者转行。

    此刻再看到这个戒指,颜月的整颗心瞬间碎了。

    魏持心中也不是滋味,不禁揣测,这是颜月以前的男友给的吗?还是说现在同时也有其他人在追求她,刚想要问她,转念记起,上周盛洁转了婚戒的款式给他看,他只说再选选,没明确回复,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质问颜月这个戒指的由来,他叹了口气。

    颜月见魏持沉默着,只将那个戒指,往他自己的名指上套去,看起来有点奇怪,一时之间不敢说话。

    那枚钻戒,卡在了魏持无名指的第一节指节,颜月见他又将钻戒取下,转而又往小拇指套去,那怪异的气氛使颜月感到不安,于是小声说:“三年前,我有一个男朋友,他跟我求婚了,但是,我们最后还是分手了,这个戒指,我忘了还他了。”

    可魏持还是不说话,颜月又小心翼翼地道:“我后来联系不上他了,你觉得……分手应该要还戒指吗?”

    “不用。”魏持终于开了口,“是男人,送了就送了,何况戒指这种东西,没有给了一个人,还能转送另一个人的道理。”

    听了魏持成熟大度的话,颜月也尽力收敛伤感。一年多过去了,魏持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一种深沉的眷恋,在二人之间不断累积。颜月感到,魏持的承受力与包容度,似乎比陆程大得多。

    可魏持终究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嫉妒心,那个夜里,他忍不住去猜测颜月的前男友是如何向她求婚的。他将睡着的颜月揽入怀中亲吻,颜月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说:“刚才是最后一个了。”

    魏持却仍是不管不顾,颜月不禁用力推他,但颜月越反抗,魏持越不甘心,颜月眼中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随即涌出泪来,魏持忽然心疼,放开了她。

    颜月含着泪,进卫生间锁了门,水声哗哗传来,一个小时过去了,颜月还是不出来,魏持在门外站着,敲门颜月也不应,不觉周身冰凉。

    第二天,见颜月望着自己时的眼神都变得陌生了,魏持十分不安,终于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更使他难过的是,颜月不接他的电话。他只好向颜月的室友佳佳打听了颜月的航班,到她休息的时间来楼下等她,但颜月十分冷漠抗拒。

    十五

    一个月后,颜月发现自己的月经没有按时来,且小腹不时疼痛,心里不禁慌乱起来。当她看到验孕棒上的两条红线,愤怒得几乎想立刻将那支验孕棒摔在魏持身上,但转念又意识到,不管魏持想不想要这个孩子,都将十分难堪,他要这个孩子,然后该怎么办?他们有机会奉子成婚吗?他不要这个孩子,自己要留下吗,留下的话,岂不是又走了妈妈的老路?她悲愤地将验孕棒折断了扔进垃圾桶。

    “你别碰我!”魏持再次在楼下等颜月,他拉颜月的胳膊,颜月仍是那样决绝。

    他们在一起一年半多了,颜月虽也时常任性使气,但往往哄一天就和好了,但这次都一个多月了,魏持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对不起。”他已经说了无数次了。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颜月气愤地道。

    “你怀孕我们就结婚!”魏持争道。

    “你这样对我,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颜月忍不住喊道。

    魏持一听颜月居然提了分手,连忙紧紧抱住她:“我那天在想,你差点和别人结婚了,我很难过,但是我后来想通了,你最后还是选择了我,以前的人和事,根本不算什么!”

    “那你也不能这样,你——”颜月边说边用力挣脱开。

    “我就是想用孩子拴住你!”魏持激动地道。

    那一刹那,颜月眼前浮现陆程笑意漾开的脸,他的话回荡在耳畔,“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拴住你!”不禁泪如雨下。

    颜月眨着泪眼,发了好一会儿呆,终于说:“我怀孕了,你打算怎么办?”

    ——

    魏持的父母、爷爷听到他说要和盛洁分手,要和盛洁的妹妹颜月结婚,爷爷气得将手杖重重敲在他的小腿,“我教导你那么多次,持身不正,邪淫妄作,是家族衰败的开始,你把我的话全当耳旁风吗?”

    魏持看看爷爷,又看看轻声叹息的父母,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跟她结婚,我马上就要跟她结婚。”

    “马上?是不是有什么事?”他爸爸插嘴问道。

    “她怀孕了。”

    他爷爷一听,顿时又气得打了一下他的小腿。

    “你对得起盛洁吗?”

    “我和盛洁没有那个关系。”

    爷爷又惊又疑,“你和盛洁没有,为什么和她倒有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么不知羞耻?”

    “盛洁是你们介绍的,但我一见到颜月,我就非常喜欢她,除了她,我不想娶别人!”

    他爷爷叹口气,重重地摔了手杖。

    ——

    “你的指围,差不多正好是我小指中间的围度。”

    魏持举着一枚钻戒,他看起来一脸认真,颜月不禁噤声,也只好任由他拉了自己的手过去。

    “我和爸妈他们说过了,我们结婚吧。盛洁我也会和她说的。”

    颜月落下泪来,她已经一年多不见盛洁,只是偶尔盛洁发来节日问候,颜月会回复她。

    “但我吃过药了,孩子还能要吗?”

    “那就是孩子想留下来,你没有权利剥夺的!我陪你去检查。”

    颜月流下泪来,“我恨你,你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魏持擦了擦她的眼泪,抱住她道:“我爱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那个夜晚,魏持也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的孩子气,居然也在那异想天开地给孩子取名字。

    “魏蜀吴,魏属吾,怎么样?”

    颜月笑道:“太中二了。”

    魏持又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还没等颜月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我喜欢女孩,她一定会跟你一样美,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好像流星落在我眼前。女孩的话,叫什么呢?”

    流星,忽然一阵流星划过颜月的脑海,她不自觉地说了一句:“叫千辰。”

    第二天魏持陪颜月去了医院,检查后医生却说:“宫外孕,要立刻住院,尽快手术,切掉一侧的输卵管。”

    魏持心如刀割,那千万的星星仿佛瞬间陨灭,颜月落下两行泪来,却什么都不说。

    两天后,颜月做完手术,医生又叮嘱魏持道:“紧急避孕药容易导致宫外孕,以后别让她吃了。”

    颜月躺在病床雪白的被子里,像一只栖息在白色花瓣的白色蝴蝶,她忽然睁开白色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里写满了“我恨你”。

    魏持握了颜月的手,不禁流下泪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会用一辈子弥补你。”

    十六

    盛洁趁休假,回到南昌看爸妈和雨翔,她在雨翔的房间坐了一会儿,又说:“我想看看以前颜月住的房间。”

    盛洁好奇地四处转转,看到颜月的床头木板上,刻着一个小小的英文单词“Never",她伸手摸了一模那个刻痕,有点疑惑且忧伤地说:“去年小飞生日以后,我就没见过她了。”

    “姐,你干嘛要见她啊?”

    “以前在机场,我们就认识了,我们成了好朋友,后来小飞过生日,才发现原来是她。”

    陈雨翔吃了一惊:“你知道了,还把她当朋友啊?你忘了她妈妈害得咱爸妈离婚?!”

    盛洁叹了一口气,道:“父母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啊,你想,她没了自己的爸爸,她也不好受啊!”

    陈雨翔叹道:“姐你太善良了!”转念一想,又问:“这么说,姐夫也认识她咯?”

    盛洁点点头,“之前我们三个一起喝过咖啡。”

    陈雨翔一拍大腿,叹道:“姐你是不是傻啊,你没听过一句话说,不能把长得比自己美的闺蜜介绍给男朋友认识,不然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盛洁笑道:“你说得就好像所有美女都会抢闺蜜男朋友一样,而且魏持不是那样的人。”

    陈雨翔道:“就算魏持很正经,但颜月很美,你要小心。”

    盛洁笑笑,“我也觉得她很好看呢”,又疑惑道,“不过,有你说得那么有诱惑力吗?”

    陈雨翔点点头:“有啊,让人忍不住想犯罪!”

    盛洁哭笑不得,“你也太夸张了!”

    回去路上,盛洁不禁开始思索,她忽然想起,魏持身上,有一股香水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这半年以来,魏持很少主动给自己打电话,只是每月或半个月吃一次饭。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盛洁又觉得,魏持本来性格就比较沉稳,他家既然说过要给两个人订婚,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十七

    出院后,颜月又请了一个月的假,魏持要颜月过完这个假期,顺便把空乘的工作辞了,颜月答应了,魏持每天都来陪她吃饭,对她悉心呵护。魏持说,把身体养好,就准备结婚的事情,像是全然忘了盛洁的存在。

    盛洁在cdF碰到了颜月的室友佳佳,听她说颜月请了一个月的病假,不禁有点担心,于是跟着佳佳一起回来,却在花园见到魏持和颜月手牵着手,三人立时都呆住。佳佳对他们三人间的怪异气氛感到十分不安,就先溜回家去了。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盛洁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先回去。”魏持看了一眼颜月,说。

    盛洁高声道:“你别走!颜月,我把你当好朋友,当姐妹,你就这样对我吗?”

    颜月转过身来看着盛洁,内心也开始揪起,忽听她又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怪不得小翔要我小心你!”

    听盛洁提到陈雨翔,颜月如遭雷击,往昔的噩梦霎时如风暴席卷而至。

    魏持走上前,向盛洁道:“是我追的她, 你要怪就怪我吧。”

    盛洁浑身颤抖,终于失控,抬手扇了魏持一个耳光。

    盛洁终究是那种文雅且自尊的个性,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眼泪刷地落下,立刻转身走了。

    这一天,早晚都会来的,颜月流下泪。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从前盛洁那张温暖的笑靥,如今却换了悲愤的指责,看到盛洁哭,自己也感觉万箭穿心,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就算自己被伤害了,也不该转而去伤害别人。盛洁原本是一张白纸,而自己早就被染黑了。她和陆程都说,我是你的影子,闹到最后,他们都将形影俱灭,就让一切纠葛,到此为止吧!

    魏持站在颜月身后,忽然伸手抱住她,“没事的,我明天和她谈。”

    “谈什么?”

    “谈分手。”

    颜月不禁叹了一声,她忽然想到,只要告诉魏持事情的原委,他就会回到那个完美无瑕的盛洁身边去,从此,从此就可以彻底远离他们。

    “八年前,陈雨翔在可乐里给我下了药。后来有一回,我妈和我一起睡,半夜陈雨翔偷偷进我房间,结果是我,被我妈一顿打,第二天我就离开了家,三年都没有回去。”

    尽管是酝酿了无数回的措辞,但话到嘴边,原本的克制和冷静还是瞬间打破了。

    魏持十分吃惊,“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为什么要骗你?”颜月禁不住泪水滚落。

    “这件事,你没告诉盛洁吗?”

    颜月冷笑一声,“告诉她有用吗?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以前的男朋友,就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才离开我的。”

    魏持震惊之余,感到十分痛心,也流下泪来,抱住了颜月说:“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们结婚,好不好?”

    颜月深吸一口气,只感到不可思议,推开了魏持,哭道:“盛洁比我更适合你。”

    魏持急道:“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盛洁她完全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我明天去和她道歉,把话都说清楚。”

    颜月泪流满面,抬头看看魏持,她终于开始意识到,她应该,像拗断那柄陶瓷刀一样,将心中陆程的影子拗断,挑出只属于自己灵魂的碎片,交给魏持。

    十八

    “盛洁,对不起。”

    盛洁仍是愤愤的,“对不起什么,你现在打算怎样?”

    “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盛洁落下泪来,又搀了一种悲哀的笑:“颜月太美了,我第一次见到她,也忍不住喜欢她,和她说话。你喜欢她,我可以理解,可你们不该背着我,难道以后大家就都不见面了吗?两年了,我们在一起两年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魏持却沉默不答。

    盛洁又哭道:“她抢走了我的爸爸,我的弟弟,现在连你也要抢走。”

    魏持叹道:“你的爸爸、弟弟,对你来说是家人,对她来说却不是,永远不是。”

    盛洁急道:“那当然,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因为这样,她就要把你抢走吗?”

    魏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你了不了解你的弟弟?他……他侵犯过颜月。他骚扰颜月,颜月以前的男朋友,才会和颜月分手。”

    盛洁先也是吃了一惊,却不禁又怀疑,叫道:“侵犯?!你怎么不说,你也侵犯了她呢,这到底是你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

    魏持叹了一口气,盛洁已经失去了从前的明理通透,但这也不能怪她,她实在也是大受打击,情绪很坏,魏持感到无可奈何,只好悻悻离去。

    十九

    “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妈勾引我爸,你勾引我姐夫,真是绝了!你赶紧离开我姐夫,听到没有?”

    陈雨翔竟然又找了来,颜月不想理他,径自往回走。

    “还有,你先转50万给我。”

    颜月还是不理他。

    陈雨翔狡黠一笑,“你看这是什么?”

    颜月瞥见他的手机屏幕,如遭雷击,连忙伸手去夺。陈雨翔收回了手机,仍是恶狠狠地盯着她。

    “50万不多,我知道你有。”

    颜月开始呼吸急促,电光火石之间,她记起,最后一次,她走出八号口,陈雨翔也正在将手机给陆程看,陆程一定是看到了这个照片,才会背弃自己,想到这里,不禁浑身颤抖。颜月深深吸了一口气,人间有陈雨翔,仿佛就成了地域。她打定主意,自己要死,也要先送他走!

    魏持停好车,走了过来,陈雨翔向他冷笑一声:“哼,姐夫,我来帮我姐姐捉奸了!”

    魏持瞟了他一眼,竭力克制地答道:“我和你姐姐还没结婚呢。”

    陈雨翔嚷道:“你居然为了这个破鞋,要跟我姐姐分手!”

    魏持怒从心起,向他走近一步喝道:“你要不是盛洁的弟弟,我早就动手了,你赶紧走!”

    看魏持强壮且威严,陈雨翔不禁也有点发怵,便又瞪了他们一眼,就离开了。

    魏持走近颜月,抱住她安慰道:“没事了,不用怕!”

    颜月倒吸一口冷气,“这回,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魏持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算了算了,不要想了!”

    颜月身子不停战栗,只是重复了一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魏持急道:“你别冲动!我们搬家,到一个他再也找不到你的地方,好不好?”

    颜月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我明天有航班,你回去吧。”

    魏持紧皱了眉,“我不走,你别做傻事!”

    颜月擦擦眼泪,望着魏持说:“我要做傻事的话,早就做了,我不会的,你放心。”

    魏持还是陪颜月进了屋,“你先去洗个澡吧。”

    颜月尽力保持冷静,她洗好澡,接着收到了陈雨翔发来的银行账号,忽然疑惑,陈雨翔既然有这个照片,为什么以前没有拿出来,现在拿出来,就为了要给姐姐出气吗?陈叔叔一向不限制他,他怎么会突然来和自己勒索要钱。

    “你也去洗澡吧。”颜月说。

    魏持点点头。见魏持进了卫生间,颜月走到阳台,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妈妈立刻在那边哭喊起来:“月月,小飞死了。”

    颜月一惊,“什么时候?”

    “昨天雨翔倒车,不小心把小飞撞了,你陈叔叔气得把他赶出了家,还冻结了他的卡,现在小飞抢救了一天,还是救不回来了。”

    颜月冷哼一声,难怪,陈雨翔会想到来勒索自己,原来是走投无路了!连忙向颜欣华说:“妈,我明天就回去。”

    颜月打开电脑,向陈雨翔的账户里转去了50万,同时又将转账回执在手机里备份了,她要在陈雨翔死后,在自己死之前,公开陈雨翔的行为。

    魏持洗好澡出来,见颜月躲在被子里,蒙住了头。他看出颜月受了陈雨翔极大的刺激,他拿过颜月的手机,锁着屏,他摸了一下颜月的电脑,是热的,打开后,开浏览器,最近的界面是交通银行。魏持转念一想,又找出了颜月的iPad,他知道iPad里颜月的网盘一直是登录状态的,果然,他看到颜月的手机备份照片里,有一张转账50万给陈雨翔的截屏,顿时怒上心头。

    颜月一夜无眠,眼眶有些发青,魏持送她上飞机前,将她揽入怀中,说:“什么都不用怕,我会找律师解决的。”

    颜月点点头。

    二十

    颜月到家后,见妈妈对着小弟弟雨飞的身体嚎哭,不禁也流下泪来。

    他们守完夜,天将明,颜月扶妈妈进房间。“你抢了盛洁的男朋友?”妈妈坐在床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颜月叹了一声:“你不也抢了盛洁的爸爸吗?”

    颜欣华抬手劈面给了颜月一个耳光,颜月努力克制了泪意,“你是不是觉得,盛洁比我更像一个好女儿?”

    颜欣华哭道:“不是,只是我们有今天的日子不容易,你什么男朋友不能找,非要这样折腾家里人?”

    “陈雨翔撞小飞,是因为我吗?”颜月还是禁不住落了泪,“为了你今天的日子,把我卖掉也无所谓吧?”

    颜欣华又悲又气,指着颜月颤声道:“你大概是你爸爸来向我讨债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她猛地开了床头的抽屉,抓出一只白色药瓶,急急拧开盖子。

    “这是什么,是安眠药吗?”颜月连忙去夺她手里那只药瓶,“妈你别吃!”二人争抢之间,那药瓶打翻在地,一大把白色药片掉了出来,四散滚去。

    颜月抱了颜欣华的肩头哭道:“妈,你还有我啊,这一切,都是陈雨翔害的,但是叔叔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了,到头来,我们什么也不是。”

    她们抱着哭了一会儿,颜月擦擦眼泪,转身站起,见落了一地的药片,于是蹲下身去捡,颜欣华没再说话,她根本也无心顾及那些地上的药片了。

    颜月捡起地上的一颗颗安眠药,放在手心,拨了一拨,又吹了一吹,说:“药片都脏了,还是重去配吧。”便一伸手一把都丢进了垃圾桶。

    这时陈浩进房来,他是听见了她们的争吵声,他见颜月把安眠药瓶握在手里,颜月伸手递给他,陈浩接过药瓶,对颜月说:“这个我收着,我会照看她的。”

    颜月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又对颜欣华说:“妈你先睡一会儿吧。”颜欣华躺下,颜月帮她盖上被子,便出了房间去。

    二十一

    天明的觉并不好睡,无数的噩梦如一片汪洋,仿佛要溺死其中。颜欣华在梦里,几乎濒危般地不断回忆往昔,她年轻时爱上一个英俊的歌唱演员,那人却在她怀孕后就抛弃了她,她生下了颜月。颜月越长越大,五官越来越像她的父亲,心底不免有些厌恶。她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做客服经理,遇到了陈浩。她那时已经四十岁了,人却还是苗条不乏韵致,或许因为职业的关系,应答做事细致妥帖,陈浩居然开始追求她,且很快和妻子离了婚,她答应了,她本来以为她可以有新的生活了。小飞出生以后,陈浩非常高兴,小飞的玩具衣物堆满了一个房间,其中甚至有不少是奢侈品牌。陈雨翔看到之后,十分不平,提出要换车,陈浩不同意。陈雨翔就非常不满,也不知道,他倒车时是不是早就看到了小飞……

    ——

    中午,颜欣华进到餐厅时,发现陈雨翔回来了,她悲叹一声,陈浩终究还是舍不得陈雨翔,但她已经不愿意再给陈雨翔好脸色了。她径自开了冰箱,取出面包放进烤箱,又拿出两个苹果开始切。

    “你这个恶心的女人,抢走了我的爸爸,你那个放荡的女儿,抢我姐的男朋友!”陈雨翔又一次这样说,半个月前,他就开始这样骂,现在他撞死了小飞,居然还来挑衅。

    颜欣华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水果刀,那是一柄泛着银光的小小的不锈钢水果刀。陈雨翔掏出手机,朝她晃了一晃手机屏幕,轻蔑地笑了一下。

    颜欣华大惊,不禁举起水果刀,颤声道:“你把照片删了!”

    陈雨翔嘲讽地笑笑,这个一向妥协讨好他的女人,现在居然敢拿刀对着自己。他懒洋洋地喝了一口酒,“照片我可以删,不过,我以后要用钱,你得随时给我,我爸也给了你不少了,那些钱本来可都是我的。”

    颜欣华举着刀走过来,陈雨翔轻蔑一笑:“你这个女人,真是不要脸又不知死活哦,你有本事砍我试试。”

    颜欣华终于气不过,朝他腹部一侧捅了一刀。

    陈雨翔一脸不可置信,下意识地一手捂住伤口,转而又觉头晕乏力,他另一只手按了太阳穴,随即倒了下去。

    颜欣华连忙抢过他松手落地的手机,删掉了那张照片,颤声道:“你撞死我儿子,坑了我女儿,我只给你一刀,也算是便宜你了。”

    她立刻拨电话叫救护车,等救护车来,陈雨翔被送到医院,居然抢救无效死亡。警方随即来拘留了颜欣华。

    二十二

    陈浩和颜月在医院眼看着颜欣华被带走。陈浩对着陈雨翔的尸体泣不成声,颜月也胆战心惊

    天黑后,颜月一个人先回到家,看看那个幼小的可怜的小飞,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摸了一摸床头那个“Never”的刻痕,不禁悲叹,到头来,还是只能在这里了结自己吗?

    颜欣华洒落在地的安眠药,颜月没有全部丢进垃圾桶,而是偷偷攥了一把在手心。她昨天半夜,将那些安眠药融进了纯净水,放进冰箱的冰格里。她也不确定,陈雨翔什么时候会吃到这个冰块,也可能他吃不到,万一给别人吃去了怎么办?转念又想,陈叔叔注重养生,不吃冰的,也没有其他人,会用到冰块的。回到房间以后,听着窗外剧烈的蝉鸣,颜月的心跳也越来越剧烈。

    早上十点,颜月下楼梯时,看到妈妈房间的那个垃圾袋已经被保姆丢掉,冰箱的冰块却还是原封不动。可没想到中午,妈妈冲动之下居然捅了陈雨翔,颜月一个激灵,陡地站起,奔下楼,打开冰箱,发现最上面的冰格里的冰块少了一半,顿时惶恐悔恨,连忙将冰格全部丢进水池,开启热水,将冰块冲得无影无踪。她心里盘算着,陈雨翔吃得不算多吧?妈妈重伤陈雨翔,必然要判刑,那自己,是不是有可能撇清,就不用死了?一种侥幸和罪恶之感在她心头交缠,使她浑身颤抖。

    窗外猛地一阵蝉鸣又使她一阵惊惧,颜月连忙关了灯,她看了一眼四周,这座华丽的别墅,仿佛顿时成了一个黑暗的冰窟,于是又慌张地向楼梯上蹬去。颜月进了房间,钻进了被子,她忽然好想打电话给魏持,可是魏持工作那么忙,要他抽开身,驱车五百公里,来这边参与这种事吗?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他也完全帮不上什么忙了。

    ——

    “尸体化验结果,陈雨翔喝的酒里,有过量的安眠药,加上你捅了他一刀,造成他失血过多死亡。”男警察向颜欣华道。

    “我是捅了他,但我没给他放安眠药,不是我。”颜欣华立刻慌张地坦白。

    另一个女警察说:“你不给他放安眠药,就凭你,要拿小小的水果刀捅一个小伙子,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颜欣华紧皱了眉,竭力思索一阵,然后说:“安眠药,我好久没吃了,前天我女儿回来,看到我要吃安眠药,她不许我吃,抢我的药瓶,还把药瓶打翻了,她把掉在地上的安眠药都扔了,对,陈雨翔酒里的安眠药,一定是她放的!”

    女警察一惊,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女人,自己捅了继子,又说女儿是凶手。她叹口气,问:“那你是觉得,她和你一样,因为弟弟死了,就要杀陈雨翔吗?

    颜欣华摇摇头,”不是,她和陈雨翔有男女关系。”

    女警察立刻反问:“那他们有矛盾吗?”

    “陈雨翔强暴了她,但当时,我们都隐瞒了这件事。”

    “当时?什么时候?”

    “大概……八年前。”

    女警察吸了一口气,和另一位男警察面面相觑,又问:“有证据吗?”

    “她当时在床单上流了许多血,她洗不干净,我就直接扔了。”

    “就凭你这么说,怎么算证据。”男警察皱了眉道。

    两位警察离开审讯室,女警察问:“要不要,先给她做下精神鉴定?”

    男警察点点头,又说:“找时间让她女儿来一趟。”

    二十三

    魏持约见了一位方姓的律师朋友,一阵寒暄后,问他:“勒索,要怎么告?”

    方律师放下咖啡,“勒索一般都是有筹码的,看对方是什么筹码?”

    魏持思索着,陈雨翔的筹码,除了盛洁他们三个人的事,要么就是当年颜月的什么事。不过陈雨翔毕竟是盛洁的亲弟弟,事情公开了,对大家都不好,便有些犹豫。

    方律师见他为难,便说:“要是私事,最好是私了吧。”

    在朋友走后,魏持拨通了陈雨翔的电话,“喂,雨翔吗?”

    “这里是公安局,你哪位?”

    魏持一惊:“雨翔在公安局吗,他怎么了?”

    “陈雨翔遇害了。”

    魏持五雷轰顶,这才过去三天,颜月居然就把陈雨翔杀了?!忙问:“他怎么死的?”

    “你是谁?找他什么事?”

    魏持顿了一顿,道:“我是他姐姐的男朋友。”

    “姐姐?”警察道,“他姐姐昨天来过了,你还不知道吗?你还是直接去找他姐姐吧。”

    “陈雨翔怎么死的?”

    “他被继母颜欣华砍了一刀。”

    魏持一惊:“为什么?”

    警察不想再答,“我们不能多透露,你要是关心的话,就去问他家属吧。

    ——

    “颜月,你在哪?!”

    “我在家。”

    “我打电话给陈雨翔,公安局说他遇害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居然不跟我说!”

    颜月尽力冷静地道:“他倒车撞死了小飞,我妈就拿刀捅了他。”

    “那你有没有帮忙?”魏持急问,声音非常焦虑。

    颜月呆住,浑身战栗。

    “到底有没有?!”魏持在电话那头吼道:“你们做什么手脚,现在尸检都会查出来的。”

    “我……”颜月落下泪来,“我前一天晚上把安眠药放进了他的冰块里,但我也不确定他吃了多少……”

    魏持万念俱灰,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让你不要冲动吗?他勒索你的事情,我知道了,我本来正要找他解决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颜月的眼泪不停掉落,“他手里有我照片。”

    魏持一听,顿时明白了,忙问:“那剩下的冰块,你都倒掉了吗?”

    颜月说:“倒掉了。”

    魏持松一口气,“没有证据,他们查不出来的,不要怕,我现在过去找你。”

    颜月扭头看了一眼床头上那个“Never”的刻痕,伸手擦了擦眼泪,叹了一口气,“魏持,发生这样的事,你就不要牵扯进来了。”

    “你不在现场,他们查不到你头上,别害怕,我现在过来。”

    颜月放下电话,手握着那枚陶瓷刀的碎片,泪流满面,心想,难道要让魏持来给自己收尸吗?他一定会非常难过的。在事情还没有结果之前,再等一等,等一等。

    二十四

    虽也设想过陈雨翔的死,但颜月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会亲自出席陈雨翔的葬礼,和小飞一起的葬礼。颜月和盛洁站在一起。盛洁的妈妈,看起来温和贤惠,也难怪盛洁是这样的知书达礼。尽管她们已经如此崩溃,也没有放声大哭,二人只是相偎落泪。颜月只觉惴惴不安,根本哭不出来,又焦虑得想哭。

    盛洁同样地心中一团乱麻,她搂着身边悲痛的妈妈,一会儿又去搀伤心的爸爸。陈浩握住她的手,老泪纵横,对于这个曾抛弃她们母女的爸爸,盛洁也是百感交集。颜月此刻则彻底成了一个局外人。

    葬礼结束后,众人的心情似乎有所克制。盛洁托小姨将妈妈先送回家,她留下了,她回头看看爸爸,又看看颜月。

    刚听说小飞的死讯时,盛洁也十分难过,要是没有魏持的事,她一定会安慰颜月,陪在颜月身边。但此刻,她们连陌生人都不如。回想两年前,她们二人还在Paperman开心地喝咖啡、聊天。现在,已经不知道该谁安慰谁了。盛洁叹口气,向陈浩道:“小飞的事,是小翔不对,但他也是不小心的,颜阿姨太难过了,也只是冲动,爸爸,我们还是看看,尽量就大事化小吧?”

    陈浩点点头,又淌下不少眼泪来。

    ——

    盛洁回到家,见妈妈正流着泪做晚饭,盛洁叹道:“妈你别忙了,我来弄吧。”

    “你也跑了一天了,不累吗?”她妈妈凄婉说道。

    盛洁叹口气,说:“那我们就煮点面,好吗?”

    盛洁煮了两碗面,和妈妈对坐吃完,妈妈收了碗,“妈,你先放着,我来洗,我先去房间换个衣服。”

    盛洁打开行李箱,取出一些日用品,打开抽屉,正要放进去,却看到一个黑色的移动硬盘,不知是谁的,便走了出来,”妈,这个移动硬盘是谁的?

    “小翔的,他上回落在这儿了,还说改天要再来拿,我就放在你房间抽屉里了,结果他就没来。”

    见妈妈又泪流满面,盛洁轻叹一声,连忙将那移动硬盘又放回了房间抽屉。

    盛洁换好睡衣,回到厨房洗好碗,悄悄拨开妈妈的房门,见妈妈已经睡下,这才又回到自己房间,一旦安静下来,她也不禁开始流泪悲叹,早知道这样,应该让小翔跟着妈妈过的。她拉开抽屉,看到了陈雨翔的那个移动硬盘,于是打开手提电脑,插上了硬盘,随意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视频,定睛看那些封面,盛洁吃了一惊,慌了手脚,连忙关上了文件夹,不禁扶住额角,叹了一声,转而又去点开其他文件夹,也有一些热门的电影。

    盛洁回到主页,将全部的文件夹按时间排成倒序,不停倒退,她要看看,陈雨翔这些文件是什么时候的,文件夹属性显示,都是这两三年的。她一一点开,翻看着那些文件夹里的内容,倒吸着冷气,小翔这么荒唐的吗?还是说,男生都喜欢收藏这些?盛洁不禁想起魏持,魏持从前刚毅沉稳,却在见到颜月之后,就开始心浮气躁,他们应该是有过一段长时间的亲密关系了,所以,魏持的心当然就沉沦在那。

    在最后一个文件夹里,盛洁看到里面有一个名为“yy”的文件夹,仿佛鬼使神差般的,她顺手点开,里面的照片,都是颜月闭着眼倒在地板上,黑发四散,更映得胴体如雪,盛洁大惊失色,几乎停住了呼吸,她右击看了一下照片的拍摄日期,已经是八年前了。她猛地记起,之前魏持说,雨翔多年前就骚扰侵犯颜月。又想起雨飞过三岁生日那天,自己和颜月说,要她照顾雨翔,颜月顿时变了脸色,那之后,她再也不去Paperman,所以,就因为雨翔曾侵犯她,后来,当魏持接近她,她故意接受,就为了气我吗?盛洁闭上双眼,重重叹了一口气,心想,颜月到底经历过什么,雨翔的事之后,雨飞又出生。“我是纸人,消散在风雨里。”这一瞬间,她才终于体会颜月一开始写下的话,不禁流下泪来。

    盛洁捂住嘴,尽力不让自己哭出声,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得体,只落得一种两面不是人的虚伪,在知道颜月是颜阿姨的女儿时,居然首先就想到要她照顾自己的弟弟,这未免太自私。自己那个在溺爱中长大的弟弟,引起了一系列的悲剧,盛洁深吸了一口气,又想,他们不仁,我不能不义,雨翔也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颜阿姨已经构成了伤害行为,何必再把颜月搭进去呢?想到这里,盛洁关闭了照片,右击那个文件夹,滑动鼠标,刚要点“彻底删除”,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一看,是魏持,不禁纳闷,便接通了。

    “盛洁,我来南昌了,颜月的事……”

    盛洁听他开口就问颜月,不禁悲愤,插嘴道:“这是我家的事,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魏持叹道:“我知道,可颜月一开始就是受害者,你那个弟弟,哎,他是死了,但是死了,他做过的错事,就不算错了吗?他还问颜月勒索了50万。”

    盛洁吃了一惊,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冷静地道:“雨翔他确实被宠坏了,他做过不少错事,但是,他犯错,自有法律来制裁他。”

    魏持叹道:“颜月她妈妈隐瞒了这件事,已经八年了,没法再追究了。”

    “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魏持急问。

    盛洁顿时后悔嘴快说出了口,都因为从前她太信任魏持了,但后来,人心一旦变了,全部的衡量也完全变了。

    魏持立刻意识到,盛洁所谓的证据,很可能就是颜月说的照片,一旦公开,颜月就有了杀人动机,顿时心急如焚,忙向电话那头哀求道:“盛洁,你能不能,不要把证据交给警方?”

    盛洁落下泪来,冷冷地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当然维护我亲弟弟。”

    魏持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盛洁,是我对不起你,颜月她已经很可怜了,从一开始,就是雨翔和她妈妈不对,她这些年……她其实说过,希望我回到你身边。”

    盛洁泪流满面,不禁有些心软,问:“那你怎么想的?”

    魏持立刻道:“只要你不把证据交给警方,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盛洁捂住嘴,眼泪扑簌掉落,不管结果如何,魏持都不会再回来了,她看看桌上那个黑色的移动硬盘,把线拔了出来,她握紧了那个移动硬盘,终于痛哭着将它砸向了阳台的鱼缸,哐当一声,移动硬盘掉进了鱼缸里,它缓缓坠落,柔软地向柔软的水草坠落,高高低低缠绕游动的绿色水草,被移动硬盘砸着,压低了下去,其余周围的水草随波飘摆,又缓缓扬升,终于,移动电源沉了底,埋进了柔软如茵的水草丛,看不见了,只有一串连绵的气泡,不停向上涌着。

    电话那头魏持一阵连声急问:“盛洁,什么声音,你没事吧?盛洁?我现在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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