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乐:不必渴求别人的幸福

少年天乐:不必渴求别人的幸福

阳光透过窗户撒在课桌上，温暖的光芒包裹着背脊挺直的少年，明亮的眼睛里带着茫然，周围黑压压的人头正在奋力写着沉重的试卷，少年突然间一笑，仿佛是想明白了什么，我坐在他的旁边，伸出手，却怎么也抓不住青春的尾巴。

1
眼前的女子声音低沉，眼神有些涣散，瘦弱的身子轻轻的颤抖着。我递过一杯热水，淡白的烟袅袅升起，透过薄薄的白气，她看起来很不真实，以至于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不真实：“你又梦见他了？”
“恩，已经好些日子了，总是莫名奇妙的梦见这样的场景，还以为自己在高三时期呢。”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还忘不了吗？”我的声音充满担忧。
“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是上个月同学会听大家说起以前的事情，我就夜夜做梦，还是同一个梦。”
我低下头，上个月的同学会我也去了，大家兴高采烈，互相调侃，聊起年少时的天真快乐，突然有人笑问道：“李天乐今天没来？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他，想当年也是校园的传奇人物哪。”
周围爆发一阵微笑，那笑声带着嘲弄，同学们的脸上表情妙不可言，仿佛是观看受伤者沉寂已久的伤疤残忍的在一旁嘲笑。我站在其中，脸部已经僵硬了。
那天我喝了很多酒，一直沉默着，以为原来快要忘记的事情从来没有忘记过，只不过藏在心底，越藏越深，深到连自己也以为忘记了，却在某一天被人生生地扯出来，连同血肉，痛的不能自己。
“其实，那也不是你的错。”我低声道。
“我以前也是这样以为的，可是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虽然那件事不是因为我，可是我也不是在无形中和所谓的同学一起伤害过他吗？”她喝了一口水，轻轻笑了一下，娇美的脸上却是一脸阴沉。

2
时间慢慢的后退，如同逆流的河水，青春世界还未老去，我们还是一脸的稚气。
我和阿离是发小，那时她还不是现在魔鬼身材的美女，150斤的身材是那个年纪女孩的噩梦，幸好阿离脾气好，人又幽默，所以有不少的朋友。
李天乐在班级里并不出眼，他不爱说话，学习也不好，个子高高的，面色清秀，笑的时候会习惯性的用右手摸着鼻尖，带着羞涩，但是他并不喜欢笑，一副忧郁的表情，没有什么朋友，总是孤单一人。
我则是每个人高中时代最容易忘记的那个人，没有特色，经常被人叫错名字。
这样三个人，应该说是没有什么特殊交集的，就在高三的时候，阿离和李天乐成了同桌，我则坐在阿离的前面。阿离是那种很活泼的女孩，她会时不时的欺负李天乐，李天乐也不生气，只是苦笑。我最喜欢看阿离欺负李天乐，隔岸观火，激烈的时候趁机也插一两句，三个人乐的哈哈大笑，是枯燥的高三时光最开心的事情。不过李天乐也有生气的时候，有一次阿离笑着问他：“李天乐，你爸妈给你取名字叫李天乐，肯定是希望你天天快乐，你为什么不经常笑笑？”李天乐一改平常的好脾气冷冷道：“又不关你的事。”阿离被他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涨得红红的，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当李天乐一脸羞涩的问阿离数学题时，他们之间的冷战也宣布结束了。本来以为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下去，背书，做题，考试，接受老师的责骂，朝五晚十，朝着老师描绘的美好将来努力。那个时候是真的相信老师们口中美好的大学，所以才把所有的精力放在考试上，抛弃一切爱好。
可是到了大学以后才发现那只是个梦，大学生活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失望之后的消沉、郁闷，曾经的雄心勃勃变成得过且过，梦中的英雄也终于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中得一员。这样想来，大学也不是什么也没有教给我们，起码它教会我们学会接受最真实的、最平凡的我们。

3
“李天乐向我告白了。”
淡淡的月光下，操场上我和阿离肩并肩坐在一起，我睁大眼睛，声音放大：“他向你告白了？”
阿离羞涩的点点头，月光照在她红红的脸蛋上，我恍了神。
我轻轻问道：：“那你怎么办？”那么羞涩的男孩子竟然向阿离告白了，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阿离看起来很茫然：“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啊。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喜欢我，你也知道，从初中开始我变得很胖，人缘是不错，却从来没有被异性喜欢的感觉，只得故作姿态毫不在意，别人开玩笑笑我胖时，我也跟着他们笑，不是我大方，是我怕因为生气会失去仅有的朋友，是不是很可悲呢？其实谁不希望能被异性喜欢呢？”
我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外表看起来风光的人，心里都有一道过不去的坎，越是热闹的人越是害怕孤单。
最终阿离还是拒绝了李天乐，我知道为什么，因为她的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她的心那么小，只能住一个人，可是那个人自始至终只当她是朋友。
爱情就是那么奇怪，就是要非他不可，其他人对自己再好，也抵不过那人的淡淡一笑。
圣诞节过后，大家开始兴致勃勃的讨论新年怎么过。李天乐的位置空着，自圣诞节过后他就没有来学校了，孤独的少年，没有朋友，也没有人关心。我那时亦不关心，只是感到有些奇怪。
老师在班会上告诉大家李天乐离家出走的时候，班级里就像炸开锅一般汾腾了，嘈杂的声音猜疑着原因。
我扭头看了看后面空着的位置，碰上阿离的眼光，放在腿上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小声道：“不是你的错。她眼睛里的惊慌显而易见：“可是，我拒绝了他，他就不见了。”
李天乐的父母来到学校，他们的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了，眼睛里带着希望的光芒寻找着一丝一毫的可能，总是带着绝望离开。
阿离还是去找了老师，告诉了她和李天乐的事情，班主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高三时刻，是每个班主任和高三学子的紧张时刻，不能有一丝的差错。
阿离感到轻松，不仅因为心里的秘密说出，更因为李天乐出走的真正原因。他的妈妈，那个个子小小的女人，是望子成龙的狂热者，她的殷切期望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死死地牢住了他的行踪，他的自由，也牢住了他的梦想，所以他想要逃离，便勇敢的为自己做了一个决定，可是他却忘了世上有一个词叫做“人言可畏”。
所以当他最终被疲惫的父母找到送回学校时，每个人都对他指指点点的，带着嘲弄的语气，也许并没有恶意，而我却清楚的看到，他阴沉的脸，握成拳头的手不止的颤抖，是在努力抑制打人的冲动吧。
他并没有取得自由，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勇敢地做出我们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最终成为同学们口中的笑柄。

4
从那以后，他更不爱说话了，也不学习了，老师们渐渐的放弃对他的提问、关心。
我们学习，他趴在桌子上睡觉；
我们被老师提问，他趴在桌子上睡觉；
我们卖力的晨读，他拖着散漫的脚步旁若无人的走进教室；
我们因为考试不及格被老师骂，他把空白的试卷揉成一团扔进课桌里。
他已经坠入自己设的地狱里，他的同窗在一旁冷眼观看卖力嘲笑，却没有人伸手拉他一把。
大家说，那是他自作自受，他活该。
他的胆子大了许多，在男生的起哄声中把饮料送到阿离的桌子上，阿离被男生们起哄弄红了脸，而她心中的那人也在一旁微笑着观看，像是看一场好戏，她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痛哭。
李天乐的脸在男生的哄笑声和阿离的哭声中变得惨白，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仰天大笑起来，那群男生见状愣住了，只有他一人的大笑，笑过之后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脸呆滞。男生们突然觉得无趣，“什么啊。”“有病吧。”“不知道笑什么。”带着失望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那时最无趣的高三，每个人带着烦躁的压抑的情绪，没有爱好，没有游戏，每个人都是准备上战场的战士，像是生活在荒原上，每个人都是孤孤零零的，看不到前方的路，找不到可以发泄的方式。所以就选择最残忍的手法，看着同伴受伤的伤口，无聊的时候上前揭开看一眼，似乎是极大的享受。
我和他比普通同学还要普通，谈论过题，开过几句玩笑，却会在别人嘲弄他时感到不舒服，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也以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的身份从来没有帮助过他，甚至以这种冷漠的身份伤害过他吧。

5
我伸出手轻轻的握住她的手：“阿离，不要再想了。”
她轻轻的摇头：“很难，我总会想起那些事情，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以前没有什么感觉，现在想想年少的时候有一个人喜欢自己，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我却以此为耻。那个时候，真是幼稚啊。”
是啊，幼稚，所以伤害了别人。
而大家都会用幼稚作为理由，慢慢的原谅自己。
“其实，我和李天乐有联系的。”我低下头，不敢看阿离。阿离颤抖着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不是很久，是一年前，偶然碰见了，然后就联系了。”我感觉阿离的手慢慢的从我的手里轻轻的抽出来，不动声色。
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阿离。
我知道你不想想起那年的事情，你现在变得这么美好，终于成为自己一直想要做的那个人，我不能打破你的梦，重新回到那个内心孤单自卑的胖女孩。
“我—我想给他打个电话。”
“现在？”
“恩。”
我拨通了李天乐的电话，浑厚的男声带着快乐：“最近好吗？”阿离看了看我，咽了一下有些紧张道：“喂，是我，阿离。”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阿离轻轻咬着嘴唇，眼睛里带着强烈的乞求，像是望着自己心爱玩具的小孩一样死死地盯着电话。电话的那头终于有了声音，带着淡淡的清冷。
￣你好，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其实，我，我现在过得很好。
—对不起。
阿离是哭着说出这句话的额，她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哭着想要挽回自己犯的错误。
—不会。阿离，以前的事情就忘了吧，我现在很好，也学会原谅过往的一切，包括那年孤单的自己。你不必耿耿于怀，所有青春年代的伤痛都不过是暂时的，我曾经也有一段时间以为自己掉进了深不可测的泥潭，注定逃不出来的。幸好那段时间已经过去，幸好，我已经得到幸福，不必再渴求着别人的幸福。
—谢谢。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时间倒流，我接受了你，你会怎样？
我吃惊的看着阿离，她的脸红红的，双手搅在一起，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想，那时候的李天乐一定会很开心。可是没有如果，年少时的愚蠢就不用再提了，以后还是朋友吧。
阿离动作迅速的挂掉了电话，眼泪越流越多，我拿着纸巾轻轻的，仔细的为她擦干眼泪：“那不是很好吗？一切都放下了。”
阿离的哭声越来越大，嘴里喃喃着说着什么，我把耳朵贴近她，身体僵硬，每一个女生，都是怀旧的，那份怀旧却被人们笑称为“多愁善感”。
她说，他对于过往，轻描淡写，我对于他，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
哭声像洪水般的汹涌，撞击着我的心房，我们像是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之前看《半生缘》的时候，痛恨曼璐因为自己的一己之欲而生生地拆散了深爱的恋人，后来看到她穿着初恋情人最爱的紫色和他见面时，那人却淡淡的否认了过去的一切，她所珍惜的一些回忆，他已经羞于承认了。所以她才会变成自己也不能原谅的恶毒女人，做了自己也不能原谅的事情。
而李天乐亦认为他对阿离的告白是愚蠢的，把所有的回忆撇的清清楚楚。那是年少时疼爱、珍惜她的少年，终于给她一个干净的过往，带走年少时的梦，只留下冰冷的陌生脸庞。
她所珍惜的梦被生生的打破，所以她伤心、哭泣，用泪水告别曾经给过她自信和快乐的梦，虽然她一度感到耻辱，在告别的时候还是痛彻心扉。

6
我睁大眼睛，那年高三的最后时刻，李天乐再一次被人指指点点嘲笑的时候，我在高中期间第一次发火了，不顾别人的目光，为李天乐出了头，至少在旁人眼里是这样的。李天乐眼神里满满的感激，我冷冷说道：“你不必感激我，我不是为了你。”
这也是李天乐为什么会愿意和我联络的原因。
我不是为了他，是为了自己。为了那个懦弱的人不敢反驳的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周围的人对叛逆期姐姐的指指点点，我却不敢上前维护她，只会在人群里听他们对她的冷嘲热讽，眼睛里含满泪水，带着耻辱。
我知道我是很爱姐姐的，可是那样的态度，一定是伤害了她吧。谁也不愿意自己爱的人在自己最困难、最难熬的时候在一旁带着耻辱的泪水，却不敢为她所受的非议勇敢的发出抗议。
那是我心底最痛的芒刺，时时刻刻刺痛了我，所以当我看到李天乐像姐姐一般无助倔强的承受着人群的非议，我总会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一切太真实，我终于有机会弥补自己的错误。
慢慢的抹平那根芒刺，让它变成柔和的柳枝，抚平我忘不掉的痛苦。
我们的心里都住着一片森林，一直都在那里，被我们偷偷的藏过很多人，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次相遇。在那里，有明媚的阳光，有青青的小草，鲜嫩的花朵，奔跑的小鹿，缓缓流畅的小溪，却也有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那片阴暗长满了芒刺，跟随着我们，在黑夜里苏醒，提醒着曾经的那个懦弱的厌恶的自己，准确的刺在最痛的地方，折磨着每一个人。但是，这都不重要，我们要明白，那根刺是可以变成柳枝的，它会随着你的长大，变得柔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提醒你你已经度过最难的时光，用柔软抚平心里的恐惧和伤痛。
就像李天乐，终于原谅一切，不会再害怕什么，即使害怕也能坦然面对；就像阿离，她的泪水像是刷子，大哭一场，心里却变得清楚了，眼睛里也有了快乐；就像我，终于原谅了懦弱的却真实的自己，有了勇气面对世，面对懦弱而又真实的自己。
那才是最重要的，不必害怕芒刺，你必须扩展你的胸怀，敢于直面它并且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