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黑色礼服。白色轻纱。
倪劲英俊的脸上弥漫着幸福的笑容。
宾客的欢呼祝福声中,倪劲在新娘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光亮夺目的钻戒,然后俯下头吻他的新娘。
在觥筹交错里,我回转头,看到了白一。
白一立在人影寂寥的角落,微醉的举起酒杯,向新人示意他的祝福。
瞬间,我泪流满面。
B
十七岁,在秋阳明媚的教室里,一个男生带着迷人的微笑走进来,坐在我前面。
我是白一,迟到一个星期的坏学生。他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整齐的排列着,像一个个挺立的锡兵。
我是刘水,比你早到一个小时。
呵呵。命运让两个迟到的人相识。
我看向窗外,原来天空如此湛蓝,有鸟儿飞过。
放学后,我拎着装满新书的背包穿过三角广场。落日的余晖下,丁香树、草坪、石桌以及刺梅花间的蝴蝶都安宁着柔美着,在喧嚣之外。
刘水!
我回头一看,白一骑着单车已经在我身后。
你家在这附近?他问我。
不,穿过这里再走三条街。
那么远,你走回去?
我的单车坏掉了。
上来,我送你回家。白一拍了一下单车后座。
好吧。我看了看他,笑着跳上车子。
从那天开始,白一载着我在无数个黄昏里穿行。
花自飘零水自流二十岁,我考进邻市的大学读中文系。
在冬天的舞会上,倪劲悠然的弹着吉他,嘴角上扬勾勒出动人的弧线。
我在一个微觉安静的地方坐下喝香草咖啡。
当我喝光三杯咖啡,有个人站在了我面前。
和我跳舞吧!
倪劲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自信,从容。
于是,我的湖蓝色长棉裙在舞池中轻盈旋转。
舞曲结束时,我再次看到倪劲的嘴角上扬,灿然的微笑似曾相识。
他说,主修古典文学一定很累吧,太多的文言文。
不累,我是用热爱的心情去学它。你的西方文学很浪漫吧?
修西文的男生都嚷着一定娶个修古文的女子回家,让中西古今相结合,算是浪漫吧?
呵呵,是白日做梦。
白一去了遥远的南方城市读医学院。
某天他忽然说,手机发出的信息没有呼吸,难以想象的冰冷。
于是,我们在干净的白纸上写密密麻麻的字,继续着十七岁开始的悲喜与共。
白一寄来的信中总会附有一朵风干的花,不知名的,散发淡淡幽香。
这世间的每一朵花都有属于它的名字吧?
我只能告诉你它的花语:暗香浮动,美人迟暮。
唐诗宋词里根本没有这一句,你杜撰的?
是你孤陋寡闻了。
放下电话,我跑去一家专门出售玻璃饰品的店里,挑选了一个通体细长的玻璃瓶子,把那些花都装进瓶中。
看着大半瓶的淡粉红色,有种暖春的感觉。
周末的食堂人影稀疏,终于不必排在长长队伍里等待近乎冷掉的饭菜。
我选了一张靠窗的餐台坐下,认真的啃食玉米。
原来你是个素食女子。
我抬起头,看见倪劲已经坐在我对面。
原来你是个肉食动物。我瞟了一眼他餐盘里的红烧排骨。
倪劲呵呵的笑起来。
今天有什么计划?
去图书馆查资料。
你在写小说吧?
你怎么知道?
我在校刊上看到你的文章。
那只是随笔涂鸦。
涂得很有灵气。
喔,谢谢你。我要走了。我端起餐盘向门口走。
刘水,我们去郊游吧。倪劲叫住我。
哦?我诧异。
倪劲走过来,拉住我向外走,不需要查资料,去郊外吹吹风会文思泉涌的。
在郊外拍了一些照片,我挑选几张不错的邮给白一,其中有一张我和倪劲的合影,站在绿芽出发的垂柳下,女子青丝飘逸,男子玉树临风。我在照片后面写,白一,我和倪劲俨然一对金童玉女吧?还有,他笑起来像极了你。
白一在凌晨三点打电话吵醒我。
刘水,我收到你的照片。
哦。
谁给你拍的?太差劲。
啊?
光线太暗,你的头发乱蓬蓬,目光呆滞。
天!才不是。
还有,那个倪劲笑起来哪里像我?我看不出来。
原来如此。
其实,你的笑容是独一无二的。
当然。
呵呵。自大的白一。气急败坏。
我忍不住笑起来。
星期二只有两节选修课,我患了感冒实在懒得起床,吃了药就缩回被子里继续睡觉。
昏昏沉沉刚要睡着时,电话铃一阵乱叫,用被子蒙住头不想去理会,它却丝毫没有气馁,不停响着。
我无奈的掀开被子下床,拿起话筒狠狠的问,谁?
火气好大,心情很糟吗?
倪劲!!你严重骚扰本小姐睡觉。
大小姐,太阳都要晒到你的脚了!快起床,我们逛街去。
逛街?你竟会有女人的恶习?
求你。他居然低声下气。
在车上我问倪劲,你到底要买什么重要东西,这么急?
去“在水一方”买条裙子。
买给谁呀?
让我衣带渐宽终不悔的人。
跟穿古装的书生学痴情吗?可是为了她吵醒生病的我,好残忍。
你是个有品位的女生嘛,我想你选的她会喜欢,所以只好残忍一次,回去一定买大堆零食和药补偿你。
这还差不多。
“在水一方”是一家古朴风格的裙店,只卖手工缝制的长裙。
略施薄粉的店主有着优雅的笑容。她指着几条粗麻长裙,这是我女儿亲手设计剪裁的最新款裹裙,你试一下?
她是个让人不忍拒绝的妇人。
我笑着点头,选了一条湖蓝色的。
站在镜前,眼波流转。
我惊讶于设计者的神奇构思和双手,一块简单的粗麻料子,绣上一朵艳丽的牡丹,竟可以用两根细长的带子围系成雅致又不失雍容的罗裙。
很适合,就是这条了。倪劲看着镜中聘婷的女子。
她会喜欢湖蓝色吗?还有樱桃红色和白色。
我猜她钟爱湖蓝色吧。
六月的第三天,是我的生日。
白一在电话中说,我邮了一条裙子和大束铃兰给你。
傻瓜。我会收到光秃秃的花枝。
它会完好无损的。
哦,假花?
错,是新鲜的,耐心等吧。
故作神秘!
放下宿舍电话,还没来得及多想,手机又在背包里哇啦哇啦的唱起来。我匆忙抓起床上的背包翻找手机,看了来电是倪劲。
刘水,准备一下,半个小时以后我们去江边烧烤。
恐怕不行,我在等着接收邮包。
晚些再取吧,反正都会放在门卫室里,我已经约好了王子川他们。
可是……
别可是了,我们六个人要好好聚一下。前些日子你忙着给校刊写稿,几次聚餐都没有去,那几个人正气你冷落他们。
我犹豫了一下,那好吧。
六个人在江畔热热闹闹的围坐一团,边烤边吃。
素食女子,吃玉米吧。倪劲递给我一截烤玉米。
倪劲,你好偏心哦!李墨晴暧昧的笑。
如果你像刘水那样动人,倪劲也会偏向你的。莫钰拍了拍李墨晴肩膀。
我笑着看向倪劲,小女子会令你动心吗?
关盈抢着说,瞧呀,倪劲看刘水的眼神都含情脉脉的。
大家都盯着倪劲笑起来。
倪劲依旧气定神闲,古人云才子配佳人,我风度翩翩称得上才子,可惜刘水却不是佳人啊。
那么公子认为我是什么人?我瞪视倪劲。
悍女,想用目光杀死我吗?
我捡起一块石子狠狠扔过去,才子,接招!
大家笑得更加厉害。
兴尽晚回归。
在远处就看到女生宿舍门口立着一个人,捧着一团东西,像是花。
王子川感叹,又是一个痴男呀。
又一个?哦,记起来了,王子川追外语系一个女生时就这样在宿舍门口傻等着。
大约在冬季,漫天飞雪啊。
等了两个多小时呢!
还捧了一束红玫瑰。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走向宿舍楼。
那个男生长得好俊美。莫钰突然说。
你用美字形容男生?恶心!
花痴!
然后,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个捧花的男生。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瞬间,我驻足不前,吃惊的注视着那张熟悉的脸。
白一。千里之外的白一竟站在我面前,捧着大束的铃兰和粉红色四方盒子。
白一深深凝视我,微笑着,露出整齐的雪白牙齿。我开始流泪,沉陷在复杂的心情里,有惊喜,有感动,也有别的什么,一时说不清楚。
刘水?倪劲惊讶的看我,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倪劲,径直走向白一,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你的铃兰会完好无损,我承诺过的。白一把花递到我手中。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邮递员?
我以为你会猜得到,谁知你奇笨无比,让我等了整个下午。
是的,我好笨!说完,我扑到白一怀中,头紧紧靠在他颈窝里。
铃兰与粉红盒子轻声落地,白一用力拥住我。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整个夜晚,我和白一坐在一家不打烊的咖啡厅里。
傻瓜,千里迢迢只为陪我过个生日。
十七岁时我答应过你,陪你度过每年的这一天,绝不食言。
看着他坚定的表情,一阵酸楚涌来,我拼命流泪。
白一为我擦去眼泪,轻声说,打开盒子看看你的礼物吧。
那是一款质地柔滑的湖蓝色雪纺长裙,裙摆上绣着一只巨大的展开翅膀的彩色蝴蝶,似飞似留,美丽却又让人莫名的哀伤。
白一,这只蝴蝶会飞走吗?
不会,它愿意为你留下来。
说完,白一俯下头来吻我。这是他几年以后第二次吻我。
十八岁的夏天,年过半百的美术老师要求每位同学交一幅景色素描作为结业考试,我们差点为她的奇思妙想晕倒,不知她是记性坏,还是真的很看得起我们这些非美术专业的文科生?
班长无奈的笑笑,同学们明天去野外写生吧,作业是必须交的。
整个教室一片哗然。写生有什么用?我们连被咬了一口的苹果都画不出来,怎会达到她的苛刻要求?
安静!班长继续说,带好水和吃的东西,我们搭帐篷点篝火住一个晚上,就当是夏令营了。
同学们立刻欢呼雀跃。
美术老师永不会想到,她的一个心血来潮的念头成全了一群学生的篝火野餐,也成全了我和白一最初的感情。
大家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时,我和白一溜到江畔,坐在星空下望着苍茫的远方。
你可以从这里看到未来吗?白一问我。
可以,虽然夜色浓重,但未来的影子在这里。我指了指胸口。
那是怎样的生活?
一首校园民谣里唱过,我只能给你一间小小的阁楼,一扇朝北的窗,让你望见星斗。这就是我要的简单生活,有爱,有幸福。
有我吗?白一侧过脸来看着我。
我们对视了片刻。然后,白一轻轻吻住我。许多年以后,当我流着泪从梦中醒来,他湿热的唇恍然如昨。
我在白一耳边细如蚊音的说,有你才会有幸福。
两个月以后,我在校长室里见到了白一的爸爸,久经官场的威严模样。
你是刘水吧?我想和你谈谈。
好。我在心里说,为了白一我要坚强。
如果真心爱他,就要让他拥有最好的一切,是不是?他凌厉的目光直视我。白一从小生活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他应该拥有很好的前途,你忍心用过早的感情牵绊住他吗?
我的心忽然好凉,仿佛有冰冷的水滴在心尖上。仅仅一句话,已经让我丢盔弃甲。如果白一可以光芒四射,我怎么能够让他为我黯淡?
我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我对白一说,我们只是朋友。我看见他的眼睛变得潮湿,我的心一阵阵抽痛。
现在,我终于可以坦然接受白一的吻。
这段感情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飘摇过,哀伤过,空白过,终于跨过千山万水重新系在一起。
等待过后,我无比欢欣。
刘水,其实那次我和父母大吵了一架,我告诉他们我要定你了。
可我让你失望了。
是的!你却说我们只是朋友。
我紧紧抱住白一,我再也不会让你失望了!
倪劲拎着一个蓝色纸袋来找我,我忽然记起那是“在水一方”的袋子。
你没有把裙子送给她吗?还是不合身要我拿去换?
送给你了。倪劲毫无表情的把袋子往我怀里一塞。
为什么?我诧异。
它本来就是买给你的生日礼物。
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那天是你的生日。
不等我再开口说话,倪劲已经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我捧着那个纸袋立在床边,回想倪劲说过的话。
天!原来倪劲为之衣带渐宽终不悔的人,是我。
夜里,白一打电话给我,我没有把白天发生的事告诉他,他一定不会喜欢我收下倪劲送的裙子,而且倪劲对我有别样的感情。
我只是问,男女之间有永远的友情吗?
当然有,只要心中已经爱上一个人,对别的异性朋友就是心思澄净的。
白一的话让我豁然开朗。
我对倪劲是心思澄净的,倪劲会懂。
倪劲消失了一个星期,逃课,关机。
王子川跑来教室找我,刘水,倪劲人间蒸发了。
我也在找他,可是他不接我电话,后来又索性把手机关了。
王子川忽然直视我说,倪劲是认真的。
子川,你在怪我吗?
没有,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倪劲一开始就爱上你。
我转过身背对着王子川不停流泪。辜负倪劲的深情,是哀伤的。
五个人坐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去倪劲本市的家。
车子停在一幢白色欧式小楼门前,王子川说这里就是倪劲的家,他父母常年在国外,偌大的家只有一个中年保姆照料,倪劲不常回来,他说家里没有人气很阴冷。
穿过低矮的围墙,莫钰去摁门铃。我心里一阵酸楚,原来有着灿然笑容的倪劲会如此害怕回家,他的内心是孤独的。
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打开门,看了看我们,便开始问,你们是小劲的同学吗?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啊?你们怎么知道他在家里的?你们……
王子川打断她的话,阿姨,倪劲在三楼卧室吗?
是啊,他都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一个星期了,锁着门也不肯下楼吃饭,端上去给他又不开门,叫我怎么向他父母交代呀?我真是没有办法……
李墨晴向我们使个眼色,上楼去看倪劲吧!
面对这样喋喋不休的妇人,谁都会觉得孤独。
在倪劲的卧室门外,我有些踌躇了,我该怎样告诉他我只能做他永远的朋友?他是那么不快乐。
王子川敲着门说,倪劲你快开门,我们几个来看你。
门内丝毫没有反应。
关盈急了,大声嚷着,你还是不是个男生啊?你给我开门!别像个孬种似的窝在房间里!
关盈,我来吧。我忽然产生了勇气,始作俑者的毕竟是我。
倪劲,我是刘水,我们谈谈好吗?
等待了几分钟,门终于开了,倪劲立在门口,脸色暗淡眼窝低陷,下巴长出青色的胡茬。我心酸的望着他,这个男子果真为我衣带渐宽。
让我和他单独谈谈吧。
我关上房门,深深凝视那张憔悴的脸。倪劲,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倪劲不说话,潮湿的眼睛望着我。
我哀哀的说,就算为了我好吗?
你很爱他?倪劲终于开口说话。
我直视着倪劲的眼睛,是的,十七岁我就爱他,一直爱着。停了片刻我接着说,我知道这句话会刺痛你,可我必须说出来,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我要看到你如从前那样灿然的笑。求你。说完,我已经泪流满面。
倪劲猛然间抱住我,声音低哑的说,刘水,为什么我不可以爱你?我不会比他少爱你丝毫!
我在他怀中不停饮泣。所有世间的女子都在找寻这样的男子吧,深情到可以让人心碎。如果不曾遇到白一,我会爱上倪劲。
二十四岁的夏天,白一邮给我一枚戒指。
刘水,毕业以后我们结婚吧。
听到白一的求婚,我快乐得几乎跳起来。
男人不是都说先立业后成家吗?
我例外,我要娶了你才有立业的动力呀!
你父母会同意吗?
会的!因为他们的儿子要定了刘水!
花自飘零水自流为了写好毕业论文,我泡在图书馆里翻阅资料。等到闭馆时才想起一整天没有吃饭,就向食堂走去。
嗨,又忘记吃饭了吧?倪劲在后面叫我。
是呀,快忙疯了。
走,我请你吃黑胡椒牛排去。
好啊,吃到你破产!
切牛排的时候,倪劲看到我手上的戒指,毕了业就嫁给他吗?
也许吧。
倪劲笑笑,那我恭喜你了。
不用这么早吧?
父母在给我办理出国手续,一毕业就要离开这里了,我只好提前恭喜你。
倪劲,为什么非要走呢?你在这个城市长大。
他抬起眼睛看着我,除非你留我。
我沉默了,不知该对他说什么。
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倪劲呵呵的笑起来。
那一刻,我却流泪了。倪劲不想离开这里,我知道的。原本天真的以为倪劲放下了对我的感情,其实,是我的友情逼他把感情隐藏起来。现在,我的婚姻又要逼他离开这里。
我是不是很自私?
四年的大学生活转瞬即逝,我们六个好友也将各奔东西。
在毕业晚宴上,李墨晴抱着我和莫钰泪如泉涌,等我回到了江南小镇,就不知要多少年才可以再见面了?
世上确实没有不散的筵席。我的心情落寞到了极点,喝光了整瓶红酒都赶不走离别的愁绪。昏昏沉沉的时候,感觉有个人抱起我向外走。我任他抱着,丝毫没有气力。
在一个光线暗淡的房间里,我看见了十七岁的白一,他拍了拍单车后座,我笑着跳上车子,裙角飞扬。是幻觉吗?擦了擦眼睛,我又看到了篝火野餐那夜星空下的白一,他轻吻我的唇说,刘水,我要定你了!
白一带着温柔的气息压向我,我看到了他胸前的一小片红色胎记,像迷人的沼泽引我深陷,我的身体在这样落寞却迷人的夜里为他如花般绽放。
我在清晨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被子下面是我不着寸缕的身体。
白一!我存着幻想大喊一声,没有人回应我。
我匆忙的寻找衣服,却在镜子中看到可怕的画面,我的脖颈和肩膀上布满绯红的痕迹。天!我尖叫着蹲在墙角里,脑子一片空白。
手机在地上的背包里响起来,我怔愣了片刻,翻出手机。
刘水,你在哪里?
听着倪劲急切的声音,我忽然痛哭起来,倪劲,我出事了。
当倪劲推门进来时,我依旧长发凌乱手脚冰冷的缩在墙角。
倪劲脱下外衣披在我身上,沉默着抱起我向外走。
我挣脱开他,不要,我不要出去!
倪劲背过身去,他的身体在颤抖,我知道他哭了。
我伸手在后面围抱住他,倪劲,我该怎么办?我该怎样面对白一?
他转过身来捧起我的脸,忘掉吧,当做没有事发生。
我留在了这个城市,到一家杂志社做编辑。
倪劲在杂志社附近帮我租赁了一套公寓。给我搬家那天,我问他何时离开?他说延期了。我想他是怕我熬不过去。
那晚以后的半个月,我一直没有主动打电话给白一。他正在忙着做实习医生,不常打来电话,给了机会让我调整好心境。
倪劲时常来看我,带各种各样的零食和大包的蔬菜,他会做很可口的菜肴。
你每次送来这么多零食,以为我还像以前那样……我突然住了口。
怎么了?
倪劲,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刘水了。我走过去把头伏在他肩上,泪水濡湿他的衬衫。
不是答应我要忘记吗?
我用尽力气去忘记,可是……
倪劲轻抚我的长发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两个月后的一天早晨,白一在电话里兴高采烈的说,我刚才填写了回北方城市做外科医生的申请表,很快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了!
我很快乐的亲吻话筒,等你来娶我!
可是,也在那天晚上,我晕倒在浴缸旁,倪劲把我送到医院。醒来时医生说,你怀孕了。
我睁大眼睛不相信的看着倪劲,希望他告诉我,那不是真的!
倪劲却抱住我,再次说那句话,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无力的瘫软下去,眼前一片黑暗。
命运的安排无论是苦是甜,没有人逃得掉。
以后的几天夜里,我一直做梦,梦见十七岁的秋天初识白一,梦见白一迷人的微笑,梦见白一捧着铃兰在我宿舍门口徘徊,还梦见白一爸爸在校长室里对我说话。
梦醒后,我耳边不断重复一句话,如果你爱白一,就要给他最好的一切!你还给得起吗?
我头痛欲裂,我已经无法把最好的刘水交给白一。
翻出白一送我的湖蓝色雪纺长裙,我剪下那只展翅的彩色蝴蝶,在窗口松开手,蝴蝶,我放你走!
我打电话给白一,他兴奋的说还有一个月就可以来到我身边。
我的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划过脸颊。
白一,带我回到十七岁吧!带我回去!
你怎么了?
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刘水,发生什么事了?
白一,能说一次你爱我吗?
我爱你!我爱你!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沉默了片刻,说,我再次让你失望了。
然后,我关掉手机,又拔去公寓的电话线。我无法让白一知道,和他相爱了许多年的刘水,他坚定要娶的刘水,身体了竟有了别人的孩子。
当刀片划过手腕,红色的血汩汩流淌时,我多么想告诉白一,能够用整个青春岁月和他相爱,刘水至死不悔。
我张开眼睛,看到倪劲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我没能离开这世间。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这个男子满眼含泪的看着我。
你好傻,孩子是无辜的。
我盯着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们结婚吧!倪劲忽然说。
不要怜悯我。我无力的转过头去。
我一直爱着你,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
不要逃避我,我说过我不会比白一少爱你丝毫!
我缓缓转回头看向倪劲,这样的刘水值得吗?
值得!他坚定的深情再次让我心碎。
当白一从千里之外匆忙赶来时,我已经在试穿倪劲的婚纱。
白一不说话,只是痛苦的凝视着我,他的心情我岂会不懂?可我却平静的说,你祝福我吧。瞬间,他眼角有水珠跌落。我背转身,泪如雨下。命运拆散我们是嫌我们爱得不够深吗?
刘水,你的阁楼里能看见星斗吗?
刘水,你的阁楼里有爱有幸福吗?
别说了!!求求你。
C
黑色礼服。白色轻纱。
倪劲英俊的脸上弥漫着幸福的笑容。
宾客的欢呼祝福声中,倪劲在我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光亮夺目的钻戒,然后俯下头吻我。
在觥筹交错里,我回转头,看到了白一。
白一立在人影寂寥的角落,微醉的举起酒杯,向新人示意他的祝福。
瞬间,我泪流满面。
倪劲拥住我问,怎么又流泪了?
我说,我觉得幸福就在眼前。
是的,白一就在眼前,我却嫁作他人妇,从此,那间小阁楼里不会有爱情。
夜里,我站在落地窗前对着苍茫的夜空发呆,誓约相守终身的两个人绝望的分离,说好只做朋友的人却一起走进婚姻,人生的际遇有着让人忧伤的变幻莫测。
倪劲不知何时从浴室里走出来,在身后紧紧抱住我,我终于拥有了你。
我回身轻抚他的脸,微笑说,你终于把一个修古文的女子娶回家了。
当时你还取笑我白日做梦呢。说话时,他定定的看着我,眼神里燃烧的激情让我忽然想逃,慌忙中我打开了窗子,倪劲,你感觉一下,深夜里的空气和风让人很舒服。他上前捧住我的脸问,你是在躲闪我?
没有,我只是……
他迅速用嘴唇堵住了我没说完的话,在他狂热的气息里我折服了,没有任何思想的空间,白色的蕾丝睡裙慢慢滑落,他的手在我光滑的背脊上流连片刻,然后,他扯去浴袍,将我压入宽大绵软的婚床里,在橘色柔和的灯光下,极尽温柔的爱我。
狂乱的潮水退去后,我怎样也无法入睡,身旁酣畅睡眠的倪劲光裸的上身露在外面,伸手给他盖被子,赫然发现他左胸上有一片红色胎记,只是很小的一片,我却看得异常清楚,愤怒惊涛骇浪的袭来,那是我永生难忘的颜色!
我躲进浴室站在莲蓬头下狠狠的冲洗身体,擦很多浴液不停揉搓,那个人让我恶心。洗累了,我蹲下去痛哭,把心肝脾肺肾都哭出来算了,结束一切。
我的哭声把倪劲惊醒了,他在浴室门口呆立了一会儿,然后蹲下来想给我擦眼泪,我猛地推开他,歇斯底里的尖叫,你别再碰我!
我那样做是因为太爱你,你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原谅你的不择手段吗?
我用陌生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是舞会上请我跳舞从容的倪劲吗?他是递给我烤玉米自称才子的倪劲吗?他是为我衣带渐宽深情到让人心碎的倪劲吗?
他不是!我从不认识他!
这幢欧式小楼里已经造就了一个喋喋不休的苍白妇人,我会是第二个吗?
一个月之后,我收到白一从南方那个城市寄来的包裹,他终究没有留在北方。
打开那个包裹,是一个玻璃瓶,装满了读书时白一时常寄给我的粉红花朵。还有一封信。
信上写:
刘水,一直没有告诉你这种话的名字,它叫“天荒”,代表生生世世的爱情。它的完整花语是,天荒飘落,暗香浮动,美人迟暮,君心如初。
我太迟才告诉你。
原以为无论多少年过去了,你依然会笑着跳上我的单车,让我载着你在黄昏里穿行。结果,花自飘零水自流。我从此只能祝你幸福。
看完信,我撕心裂肺的痛,而眼里不再有泪,泪已经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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