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

正月初一那天夜里，王大柱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跑到了德高望重的村长家里。

“村长，给俺娃取个名儿吧。”

老眼昏花的村长伸手摸孩子的头，“这娃子胖嘞，命好，就叫初一吧，年年有余。”

王大柱开心地谢过村长，村长不愧是读书人出身，取个名都好听。

十五那天，王大柱的邻居家生了个女娃，王大柱给邻居说:“让村长给取个名儿吧，准是好名儿！”

“这娃子胖嘞，命好，就叫十五吧，年年有余。”

后来王大柱一打听，村儿南也有家人在初七生了个男娃，来让村长取名儿，取的还是初七。

王大柱抚了抚额头，觉得当下有些忧郁，“儿子，其实初一这名儿还好吧？是吧？”

一晃八年过去，初一也是能上山下坝瞎跑的年纪了。

就是这天，有说书人途径清水村，在村口说书。初一和十五两小只听闻，扔了还没吃完的糖葫芦就牵着手跑了去。

直到傍晚，初一才兴致低沉地回了家。

“咋啦？儿子，和十五吵架了？”

初一扒开他老子放他头上的手，小脸鼓着坐到门口。

“咋啦？你说啊，谁欺负你，爹给你出气。”

初一还是不说话，上了饭桌也只埋着头吃饭，灭了油灯钻进他娘怀里也没说一句话。

王大柱是不当一回事儿，王大柱媳妇就不乐意了，非让王大柱搞清楚是咋回事。

好嘛，你想知道你问你儿子去呗，老子咋会知道。当然，王大柱也就只敢心里诽谤两句，第二天就乖乖去问乡亲，这才知道原委。

感情昨日村里来了个读书人，讲的是那江些个湖游侠儿的故事。王大柱一琢磨，心里门儿清。

“儿子，是不是想学武功啊？爹会，爹教你啊。”

初一瞥了他爹一眼，“你会？”

王大柱使劲点头，“想当年你爹可是文武双全，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的大侠，你知道吧，人怕出名猪怕壮，爹这才隐姓埋名来着。”

“哦，不学。”

王大柱刚酝酿好“当年的光辉事迹”，就被儿子给噎了回去，顿时有点哑然。

初一又冷不丁问了一句，“爹，你会学一天就能飞天上去的武功吗？”

王大柱当下更忧郁了，儿子这不劳而获的想法跟学的，想了想，他娘的和自己还真的是挺像。耐心地给儿子解释了一番，学武功得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来。

“那就算了。”初一一扭屁股去喝他娘煮的绿豆汤了。

结果没两天，初一自己找上了他爹，“爹，我想了想，还是和你学学。”

王大柱有些失笑，初一这回倒是解释了缘由，原来上回和十五听了说书人的故事，十五便说以后要嫁给武艺高强的大侠。

初一又觉着学武功太累，反正村儿里也没人会武功，自己会不会以后十五都得嫁给自己。

结果这两日十五还当真没搭理过自己，还不知道听谁说的，村儿南的初七天生神力，才七岁就能舞锄头了，初一就稳不住了。

“儿子，爹告诉你啊，这女人呢是会变的，今儿个喜欢学武功的，明儿个就喜欢读书人了，爹给你养了两头猪，等你长大咱家就有一窝猪了，到时候十五她爹娘铁定把十五嫁给你。”

初一白了他爹一眼，仿佛在说，您在逗六岁小孩儿呢？我都八岁了。

王大柱心想，这聪明劲儿倒是像他老子。

武功确实是没学成，十五倒也不是真不理初一了，只是偶尔会去看村儿南的初七舞锄头。初一不放心自己的未来媳妇儿去看初七舞锄头，便总是跟着十五一起去。

一来二往，三个小孩就熟了，只是好好的两个人，就变成了三个人，初一觉着自己亏大了。

没两个月，山上来了个道士，正巧见着了在田里捉蟋蟀的初一，道士眼睛凉了，就跟见着了浑身光溜溜的娘皮一样。

“小娃娃，贫道见你骨骼清奇，是个学武的好料子，不如跟贫道上山去吧？”道士一身白色长袍，头戴道观，手拿浮尘，身背一口宝剑，端的一个好模样。

初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抹了一脸泥，呆呆地看着道士，道士也等着初一说话，不料初一突然转身拔腿就跑。

道士愣了一下，跟了上去。初一跑到十五家门口使劲敲门，看到十五出来，喘着气说道:“十五，我，我要去学武功了！”

站在不远处的道士揉了揉额头，“这……早慧……嗯，早慧。”

看着十五愣住的样子，初一自得意满地转身回家，昂着头活像只公鸡。

“爹，娘，我要走了，去山上学武功了。”

王大柱无语，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儿子身后的道士，默默地去了厨房拿上了菜刀。

“施主，好好说话，贫道不是骗子，贫道和你儿子是真的有缘。”

一来二去，也不知道是道士的真功夫折服了王大柱，还是初一的倔劲使然，又或者其它啥原因，初一第二天一早就跟着道士上了山去。约好了，初一十五岁时就还俗下山。

山就是那座山，村里一眼就能看见的，也不远，就是有点高。王大柱第一次去看儿子，走得腿都软了，去了山上，儿子正在掏鸟窝，“爹，你咋来了？咱家猪生了吗？”

王大柱揉了揉酸痛的腿，又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你娘担心你在山上吃得不好，让爹来给你送些好吃的。”

“爹，师傅说我在长身体，让我每天都吃肉呢。”做道士的香火钱真是不少

王大柱心里有点凉凉，家里两只猪，好像真不够儿子吃，当天王大柱沾了儿子的光，在山上吃了顿肉，第二天一早离开时，想给儿子说，没事回去见见他娘，后来没有说出口，上山下山多累啊。

王大柱想，儿子过得比家里好，也就够了。后来王大柱上山看儿子，没有再蹭过饭，初一十岁时，王大柱就没上过山了，爬不动了。

王大柱盼星星盼月亮，除了盼猪生崽，也就是盼儿子回家了。可是八岁到十五岁，七年初一都没回过家。

不过还好，初一十五岁那年，并没有留在山上不下山，还是按照约定回来了。

王大柱很是开心，王大柱的媳妇儿也很开心，王大柱的儿子也觉得开心。

当晚和爹娘一家子好好吃了顿饭，聊了聊家常，便回了房去。第二天，初一敲了十五家的门，十五不在家。初一想了想，又去了村儿南初七家，开门的，是十五。

十五长大了，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初七也长大了，长得壮实，一身力气都用来挥锄头了，挥得一手好锄头。

初一兴致低沉地回了家。

“咋啦？”

“爹，你说这女人就算不喜欢学武功的了，变成喜欢读书人了，也不算事儿。但怎么就变成了喜欢挖地的了呢？”

“这……说不定一直就喜欢挖地的呢。”

初一点了点头，“爹，我想了想 我还是想回山上去。”

来年，王大柱他媳妇儿又生了个男娃。

“这娃子胖嘞，命好，就叫初一吧，年年有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