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爱

阿莲和我说，她一直在等一个人

（图源：画措）

001

◆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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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是这片湖泊里最好看的一朵荷花，化成人形也是亭亭玉立的。

那些有才华的人形容阿莲，说她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我虽然不懂说的是何意，但是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是在夸赞她，那我便欢喜。

因为阿莲的美，大家都认同。

我很小的时候便被阿莲捡回来，具体怎么遇见的我也记不清了，只模糊记得当时太阳毒辣，晒的我鱼鳞都要干的打卷儿了。

在我奄奄一息马上就要魂归西天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清凉将我包裹起来，脱离了干旱，我拼命挣扎的一颗心终于是慢慢放松下来，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就见到了阿莲。

阿莲唤我清清，她说我通身清透，借着阳光身上还散发着如点点星华一般的微光，可好看了。

我看不见我自己的身体，也就不知道阿莲说的如星华一般的微光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阿莲每次看我时的眼神都很温柔。

这种温柔让我觉得特别满足。

能被阿莲喜欢，大概是我这辈子感到最幸福的事了。

阿莲平日里都会化成人形，她说只有化成人形才能在人间正常生活，不然便会被当作妖物抓起来烧死。

“既然如此，为何一定要去人间呢？”我不解，既然人间很危险，那不去人间就好了，何苦还要冒着被发现而失去性命的危险呢？

“是啊……人间这么危险，我为什么还要去人间呢……”

阿莲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我，声音仿佛是呐呐自语一般轻柔，我望着她清澈的脸庞，发现她的眼底里藏着一抹连她自己似乎都没有察觉的忧伤。

我想去抱抱阿莲，近身时才发现，我不过是一条只有百年功力的小鱼，又怎么能化成人形去安慰她呢？

我开口想说几句，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留下一连串泡泡从嘴里钻出来，轻飘飘的浮上水面，然后“啵”的一声，碎在空气中。

我不想看见阿莲露出难过的表情，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哪怕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可我只是一条小鱼，一条无能为力的小鱼。

（图源：画师杉泽）

002

◆阿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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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的一个午后，我在一滩已然干涸的水洼中发现了一条奄奄一息的小鱼。

它周围的土地已经被太阳烤的开了裂，明明早就该丧命的，却仍然顽强的拼命活了下来。

我有点恍神，不知出于何种缘由，还是出手救了它。

我想，许是独自一人太久了，稍微有些寂寞，想要一个陪伴吧。

我唤它清清。

清清是一条极有灵性的小鱼，虽然修为尚浅，却能言语，也能明白我说的话。清清的到来确实为我略显孤寂的生活增加了点点活力。

清清总是说我是这片湖泊里最好看的一枝荷花，每次我都冲它笑笑。

我曾是这片湖泊里一朵普普通通的荷花，多年前，一位仙子路经此地，许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吧，临走时眼角悄然滑落了一滴泪珠，机缘巧合刚好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虽说只是仙子的一滴泪，却也是饱含着仙气与修为的，不但净化了我身上原本沾有的一点儿浊气，还让我修为大增，顺利幻化成人形。

就这样，我成了这片不小的地方里唯一一只妖，这种“唯一”的满足感涨满了我整个胸膛。

虽然能修炼出人形让我格外欣喜，但我却不能长时间的保持着人的模样，所以也只是偶尔在这湖边散散步，偷偷打量着不时经过的人们，剩下的时间里，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修炼中去。

七月的天气时常大雨，整个湖都笼罩在一层袅袅的薄雾之中，氤氲迷蒙。

我原本以为，这种每日修炼的枯燥日子会持续很久，没想到，在一个连下了三天雨的午后，我第一次邂逅了，那个让我在接下来的几百年中，都难以忘记的人。

（图源：网络）

003

◆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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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我陪伴在阿莲身边已有数十载。

许是太想和阿莲并肩而立，想牵着她的手一起在这桥边散步，我的修为在这几十年里突飞猛进，终于是在前不久能化为人形了。

我清晰地记得当我站在阿莲面前时，她惊喜的表情。

她牵着我的手引我到桌旁。

“清清，你看。”

阿莲指着镜子

“那是你。”

我第一次见到了我自己的模样。

果然，像极了阿莲。

从此，阿莲的身后，多了一个我。

阿莲每次去人间都会带上我，从前的我不知为何她总是喜欢去人间，但如今的我却是有些明白了。

人间的世界，从来就不是一个曾经住在小小池塘里的我所能理解的。

我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所谓的人间，竟如此美好。

阿莲很喜欢去戏园子里听曲子，她告诉我，人们常说，戏如人生。所以，每当她听人们唱曲子的时候，就像在听一段段不同凡响的人生，一曲下来，仿佛自己也经历过一遭。

我不太能理解阿莲说的那种“自我经历”的感觉，也不太痴迷听曲子，只觉得这些人们在台上不过是一场做戏，落幕了便换下衣裳各自散去。

不过，只要是阿莲喜欢的，我都能陪着她。

哪怕听一千首，一万首。

哪怕听一千年，一万年。

我和阿莲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也见识过了很多以前我从未想象过的东西。我们一起吃同一串冰糖葫芦，一起试同一件漂亮的衣裳，阿莲握着我的手走过了人间大大小小的街道，我看着她如瀑的黑发被风轻轻的扬起，拂过我的面庞，也拂过我的心房。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原本以为我和阿莲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我能陪着她一同去游历她喜欢的人间，去听遍她喜欢的曲子。

即使，即使有朝一日，阿莲真的等到了那个她想等的人。

即使，阿莲心里从来都没有我。

在那些缀满繁星的夜晚里，我想过将来的无数种可能，可却独独没想过“没有阿莲”的生活。

上天似乎很喜欢捉弄人，它让阿莲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却在我不能没有她之后，将她抽离了我的生活。

阿莲在一个大于如瀑的夏日，不见了。

（图源：古戈力）

004

◆阿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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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以前，在一个大雨连绵的夏季，我第一次遇见了许公子。

那个夏天的雨是我记忆中最大的一次。

池塘里的莲花被连日的暴雨打的东倒西歪，我站在池边轻轻叹气，一转身，却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公子也站在不远处望着这满池莲花微微蹙眉。

许是我的目光过于直接，那公子发现我在看他，先是一愣，然后便冲我微微一笑，轻轻颔首，算是见过。

不知怎么的，我觉得他的笑分外好看，便不自觉的踱着步子朝他走去。

“公子也是来这池边赏花吗？”我冲他眨眨眼打趣道。

“姑娘说笑了。”他稍稍笼袖，而后侧过脸望向池中。

“在下只是觉得，这满池芙蓉被大雨砸至如此，甚是可惜。”

我绾了绾耳旁的发丝轻笑道：“没想到公子竟是个惜花之人。”

“姑娘客气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这满池多姿的芙蓉呢。”

他朝我拱了拱手。

“在下许之恒。”

自那日相遇以后，我和许公子时常在这池边散步聊天，偶尔也会随他去镇中逛逛，陪他听听曲儿。

他跟我说，这戏曲就如同人生一般，一曲便是一场大梦，听戏便是在听人们自己。

当年的我不懂，只觉得那不过是一群穿着戏服的人们的一场表演，演的都是别人的故事，哪里能是自己的？多年后我才明白，有时候，人生的莫测，是远远超乎想象的。

但无论如何，许公子都像他的名字一般，“如月之恒”，在我心中悬了一轮弯月，让我怎么也忘不掉。

我想，我是爱上他了吧。

（图源：古戈力）

005

◆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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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阿莲的时候，她的法力已经所剩无几了，连维持人形都很困难。

我没有问她消失的这段时间到底去了哪里，只是拼命的将自己也并不多的修为渡给她。

我将阿莲带回了家。

她醒来，望着我，眼里有着歉意和悲伤。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许是见到了那个她一直在等的人吧。

阿莲唤我坐下，然后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很多年以前，有只花妖爱上了一个人类.

他们两情相悦，立誓要相濡以沫，相伴终老。

可是花妖一直都不敢告诉人类她为妖的身份，她怕万一表明真身，那人类就会弃她而去。

思量再三，花妖还是决定坦白。

出乎意料的是，男子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温柔的将她搂入怀中。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是人是妖，我爱的都只是你。”

人的寿命远没有妖来得长久，待男子已然而立，可花妖还是年轻时的那副模样。

镇上的人渐渐开始流传起关于她的闲言碎语，不久之后便有人说见到她会变身，说她是妖怪。

是妖怪，就要烧死她，还要连着那男子一同烧死。

与妖为伍，就是与人为敌。

望着拿着武器冲向她的人群，花妖没有任何反抗，她只是朝着那些面目狰狞的人们重重一跪，请求他们放过她的夫君。

不知者无罪，他根本不知道我是妖，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我愿意死。

疯狂的人们将男子锁在家中，然后把花妖抓起来，捆上刑台，点燃了草堆。

大火中，花妖淌着泪，她感受到灼人的温度正在将她的生命力一点点抽离。

突然之间，周遭人群一片骚动 ，她看见他的夫君浑身是血的对抗着拿着武器的人群，他拼命地想靠近火台，却被人们一次又一次无情的推开。

可他最终还是倒下了。

他没有死在被人们称为妖怪的花妖手中，他死在了与他同样身为人的妖怪们手里。

接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了熊熊燃烧的火焰，惊雷在天空中不断炸响，人们四下逃窜，乱作一团。

雨停后，人们发现那男子的尸身不见了，火台上也并未见花妖，只见得几颗晶莹剔透的莲子，在烧的黢黑的草垛上，散发着点点微光。

（图源：古戈力）

“我安葬了他，然后送他魂魄入了轮回。”

“我等了他几百年……”

“可如今的他已经不记得你了，不是吗？”

我有些不甘。

阿莲垂下了眸子，低头不语。

我拉过阿莲微凉的手。

“踏过了奈何桥，饮下了孟婆汤，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能为你不顾一切的许之恒了，而今世你为了救下病入膏肓的他，已经废掉了几乎所有的修为，你不欠他。”

“阿莲，许之恒已死，你等不到他的。”

阿莲的手紧了紧，她别过脸，没有做声。

“即使这一世你和他能再度相爱，那又如何？你还想重蹈覆辙吗？”

“阿莲，人妖殊途。”

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将手放在我的心口旁，我望着阿莲，眼里盛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我们才是一样的。”

（图源：画师杉泽）

006

◆阿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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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或许是上天为了再给我一次，与之恒名正言顺在一起的机会，才让我遇见清清的吧。

通身清透，鳞泛微光，蓝眸皓羽，可曰“无形”。

“无形”之鱼，每隔千年生于忘川河之途，阅遍人世轮回，吸收三界之精华，百年即可成形。“无形”游历三界无阻无碍，成体可由心意化形，若啖之则有万分之一几率获得“无形”之力，成仙成人，一念起，一念落，可谓涅槃重生。

可“无形”只是古书上记载的妖物，别说吃掉，就是连见都几乎没有谁曾见过。可我见到清清第一眼时，还是忍不住动了这个念头。

清清的样子，像极了古书上的记载。

我将它救回了家，唤它清清。

我喜欢看清清在水里游动的样子，阳光照在它清透的鳞片上煞是好看。

每过一天，我心底里就对它是“无形”的念头加深一点，我想着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能变成一个寻常女子，和之恒平平凡凡的过完这一生，该是多么的幸福。

每当想到这时，我的眼里都会盛满温柔。

当清清第一次化为人形站在我面前时，我就知道，老天待我不薄。

清清的模样，像极了我。

每只妖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便是化为人形，也各不相同。

天底下能有如此化形能力的妖物，除了“无形”，别无他物。

（图源：网络）

007

◆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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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条“无形”。

生于忘川河，我见过了太多的生死。

我看着那些不断轮回的魂魄一口口喝下孟婆汤，然后不再哭泣，不再愤怒。他们忘记了生前发生的一切，不再有爱恨，不再有遗憾，他们搞不清为什么脸上还停留着未干的泪水，只是茫然的一个接一个的穿过奈何桥，走向轮回渡。

人真的何其脆弱，一口孟婆汤便可忘记一切。

关于从前，我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从忘川河水中来到这人世间的，也不知道为何我会差点死掉，但我也不在乎，因为阿莲才是我未来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爱阿莲，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是我的生命。

我知道阿莲爱上了一个人类，她并不爱我。可是没关系，只要能守着她，望着她，看着她笑，我的一生便和其满足，因为阿莲是不可能等到那个曾今愿意为她不顾一切的人类的，在漫长的岁月洪流中，能陪伴她的，只有我。

可有时候真的忍不住会想，要是有朝一日，阿莲不再思念那个人类，她会不会，回头看看站在身后的我？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阿莲从始至终都没有忽略掉我。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我是一条“无形”。

（图源：画师杉泽）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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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员外今日格外高兴，因为今天是他儿子徐之恒的大喜之日。

徐公子三月之前生了一场大病，郎中们都说回天乏术，徐公子自知命不久矣，便请求爹娘将自己安置在寺庙中，想清净的度过余下的时日。

徐公子在庙里遇见了一位女香客，名唤阿莲。

不知怎么的，就在与阿莲一同呆在庙里的这些时日，徐公子竟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的好了起来。

两月有余，再找郎中诊脉时，郎中说公子的病竟全好了。

徐公子觉得阿莲一定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不然怎么会遇上阿莲没多久，病就全好了呢？

徐公子将阿莲带回了家。

徐夫人得知阿莲孑身一人，模样又生的俊俏水灵我见犹怜，倒是喜欢的紧，便有意让徐公子娶了她。

阿莲只是说，婚姻大事，岂非儿戏，还望回家在父母墓前跪上一跪，好让老人在天之灵得以安心。

不到一月，阿莲便再次回到了徐家。

没多久，整个徐府就开始张灯结彩，为着徐家大公子的婚事做着最后的准备。

成亲那天，徐府热闹空前。

宾客们觥筹交错，大伙儿们祝贺徐老爷早日子孙满堂。

有人说徐公子吉人天相，这新娘子一定是徐家的福星，徐家一定会飞黄腾达，名留青史。

还有人说，这新娘子是天仙下凡，徐公子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才能得如此良人。

谁也没注意到的是，在新娘子的左腕上，隐隐浮现出一条白色游鱼的图案，在大红喜袍的掩映下，发出点点微光。

（图源：古戈力）

后记

古书上曾记载，若遇“无形”，啖之则有机缘获得化形之力。

然而书上没写的是，若是“无形”主动献出妖心，则受之对象便能毫无阻碍的获得其能力，成仙成魔，一念之间。

但此法略有弊端，受之对象将拥有“无形”之记忆与灵魂，且生生世世，再不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