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六十岁退休拿到第一个月退休金请我们吃酒,他的退休让我们羡慕不已。他倒有些得瑟,说很伤感,忽然就老了,愿意跟我们互换。是啊,我爷爷退休就是敲锣打鼓坐着三轮车送回来的,打小我就纳闷,退休有什么好开心的,黄土埋到颈脖子,何喜之有?
至今,我明白了,人生几何?去日苦多。退休了,心才安顿。朋友六十岁体壮如牛,膀大腰圆,声似张飞,风流潇洒。从今以后生活更是扶摇直上九万里,何处不风流。
大家羡慕归羡慕,当下的实惠还是紧要,埋头苦干,酒足饭饱后,按朋友惯例依旧是套餐,唱歌跳舞。酒菜我不客气,唱歌跳舞总让我犯愁,先天不足,后天难补,常是人在曹营心在汉。
歌厅包房里,烟熏酒香弥,甜嗓水蛇腰,怎不迷人。搂着女人水蛇腰,感受隔着衣服传导的体温,闻着呼吸如兰的口气,神仙日子。
我只有干坐,馋眼的份。有朋友看了文字定会问我,你如此这般咸妈不生气?问者无错,以女人之心度咸妈之腹。我不是干坐吗?哪有生气之理。
咸妈之腹难度,她是学医的,在外进修回来说,青丝已成雪的女教授用医学知识劝导学员,更年期的女人要学会装糊涂,否则苦心经营的婚姻结果是人财两空,辛苦一生的打拼倒为她人做嫁衣,不划算。是男人都会喜欢这位老教授的理论,当然我亦不例外,言词中夸奖学医的人就是心胸豁达明事理,咸妈报以狡黠的“呵呵”。
咸妈正愁一脚踢不开我,想用这套路诓我,我不傻,她巴不得我犯错,那高高抬起想蹬人的靴子好落下。我的身体状况已是过了人生的坡顶,在往坡下溜,并有加速之势。家里护理人员现成的,咸妈就是我的保护神,哪敢得罪,讨好巴结才是识时务。
这不,坐在KTV沙发上如坐针毡,朋友的人场得捧,家里的女神不好得罪,默算着时间好回家,提醒自己还要带份疯子店的炒粉和煎饺给咸妈当夜宵。
门里门外两重天,立冬的雨天让人不寒而栗。紧紧地裹上夹克冲进昏暗的步行街,雨歇了有会儿,雨水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格格不入,流不走的雨水静待天明蒸发,薄薄的水膜还不至于让步行趔趄。
夜晚十点半,白日嘈杂热闹的步行街此时昏暗静谧,隐隐传来远处的歌声,宽长的街道任我独行。到了四码头,浔城最繁华的地段,如此之深夜,竟然还有一家店面灯火通明,两位年轻的女营业员对着空气叫卖。
见我来了,手上衣服晃得更欢,哼,卖衣服可找错人了,要是站街小姐如此急急拉我,说不定乘酒劲便迈腿进入。这老板也是糊涂,生意不好做,卖力吆喝不错,半夜里,恐怕只有鬼来买,何不早点关门,省了灯火通明的电费。嘿,我也是杞人忧天,路长心思多。
人总会有意无意忽视很多东西,唯有一样东西会让羸弱变得孔武有力,弱视变得火眼金睛,傲慢变得俯首称奴,此物便是能使鬼推磨的钞票。
正准备收下心思脚下使力全力前行,忽然眼前一亮,一步之外,一张红色钞票静静地躺在湿润光滑的地面砖上,仿佛是一团火刺眼得很。见钱眼开,便是说我现在的样子,什么清高、视金钱如粪土早已扔到爪哇国。向前夸一步,曲腿下蹲,左手蜻蜓点水般迅速掠过冰冷的地砖,那团似火红的钞票从地上消失瞬间藏到有些慌张的手掌里。
微弱的路灯,能见度十几米,从黑暗中闯出一个年轻人,离我也就五米的距离,我肯定他看到我拾钱的过程,我右手下意识地抓紧伞把,万一突现的年轻人要冲上来抢钱,我好有准备。我上次与人打架的时间大约在三十多年前,我是练过二郎长拳的,不过这么多年功夫都已荒废。要是即将打起来,我只能靠手上的短伞,实在不行,跑为上,只要能保住手上的意外之财,一百元钞票。
的确是一百元,而且是真钞票,左手触觉神经从厚度和质感上告诉我。对面来人可能被我的气场震慑或是不差钱的主,毫无声息地从我身边闪过,就像我眼前的飞蚊。
身边的威胁消失了,忽然心情低沉,忧虑陡生,手上的一百元成了烫手的山芋,还不如让人抢了去,黑灯瞎火的被人抢,不丢脸。我也不是没被人抢过,那一年,通往同文中学的上学路上,一个个子不高,一脸牢狱之相的学长一声“嘿”把我招到妇幼保健院旁的一条巷子里,手上有没有刀子已记不清,总该是有的吧,否则今天说出来很丢脸,当我们遇上手上有凶器的恶人,我们要全力配合恶人,生命至上。这位学长运气不好,找错了对象,只在我的口袋里搜出几张皱巴巴的粮票,是我准备买学校食堂的肉包子吃,当年学校食堂的肉包子很好吃,得赶早去排队,粮票被抢让我少吃学校食堂的几个肉包子,至今还耿耿于怀。学长也还客气,见我如此的配合,以后再没找过我,也许是觉得我如鹭鸶的腿,剔不出肉亦榨不出油来。
捡钱本是很开心的,偏成了我一件堵心的事。要是五元十元的倒也没事,关键是捡到一百元钞票,也不是怕捡到钱没交给警察叔叔,被抓到拘留啥的,现在通货膨胀严重,一百元也不够拘留。就如路边推销员的顺口溜,一百元买不了车买不了房,去不了新加坡。也还不至于让丢钱的主倾家荡产,跳楼殒命,我私下没收了这一百元罪过甚微。
不过捡钱后的一路上让我想起一次饭局上一位相信风水的朋友说的一番话,朋友生活品质高,讲究看风水,遭到我的质疑,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迷信和风水。朋友见我思想顽固不化,凭他做多年的领导经验知道如何循循开导我这样榆木脑袋的人。他说此风水不是彼风水,他所说的风水是《周易》里的八卦,是对吉凶的判断。他说“周易”的意思归纳起来主要有二种:一种认为《周易》是周代占筮之书;一种认为《周易》是讲变化的书。
说到“周易”,我知道皮毛,符合辩证思维,福祸相依,否极泰来等都是如此道理。朋友说他钻研过《周易》,很深奥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举几个日常生活的例子,家里的物件要收拾整齐,家里要打扫干净,用的碗杯不要有破损缺口,意外之财不能独吞,其中说到捡着钱要散去。
我对“风水”的抵制思想一餐之饭便被说服,表示赞同此生活“风水”。这些不过心理学的暗示,家里整齐干净,教人勤快;扔掉破碗,提高审美,金钱散去,行善勿贪。
饭后回家赶忙把这“生活风水”说于咸妈,倒不是教她勤快,她本有轻度洁癖,家里四处旮旯纤毫不存,衣物收纳有序。常有女性朋友说我家有贤妻,我常纳闷,傻傻问她们如何知道?都说是从我的穿着上看出来的。方知咸妈的话不假,有时候喜欢的衣服不愿脱下来洗,咸妈硬是不管我的心思,说别给她丢人。告诉咸妈“生活风水”是让她同意我把家里有缺口的破碗碗底钻眼做花盆。之后,我家到处是用碗种的花,满眼尽是春,每天心情愉悦多了。
这些啰嗦思绪是在路边等疯子店的饺子和米粉时胡乱想的,重点是“生活风水”里有捡钱要散去一说,心里一下乱了,迷路了,走不出来“风水”这道坎?
要说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被“风水”动摇,还不至于。大不了的错就是没交给警察叔叔,侵占他人财物之罪,为一百元上纲上线也有过之。
我的心坎在哪呢?这张钞票躺在地上是逢中对折,再逢中对折,很平整。有钱人都用钱夹子,钱夹子里的百元钞票不会一张,也不会对折再对折。要是有钱人掉的,倒希望多掉点,总比送给青楼女子好些。国家对富人征税就是太低,我常幻想做个《七侠五义》里的侠客义士,干些劫富济贫的豪举。
这一百元肯定不是有钱夹子人掉的,下雨天的地面钞票却是干的,看来钞票的主人经过此处时间不会很长。把钞票仔细折叠整齐又很晚下班的人,清洁工,穿着橘红色马甲的清洁工,迈着蹒跚步伐弓背清扫的环卫工人像一支利箭刺中我的胸膛,心脏一阵揪心的疼痛,难道不是放学的学生?不是下班的营业员?万一是清洁工丟的钞票呢?先入为主的念头让我羞愧不已,仿佛我干了件伤天害理之事。
步行街相对来说很窄很长很脏很乱,一条我不愿意行走的路,本来就窄,为了获取极大的利益,不顾当初步行街休闲购物的舒适意图,陆续街头设立了很多烧烤店,污水油渍满地,肉串竹签、擦手纸巾洒落街面,加上两边门面里的垃圾,穿着时尚的营业员们都是扫向街上。老弱的环卫工每天劳动强度可想而知,他们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他们都是家庭贫困,政府照顾的对象,社会地位极低者,好似他们身上有麻风,路人总是下意识地离他们远远的,这些无依无靠的环卫工人总是默默地工作,躲在僻静处的角落里休息。随手丟垃圾的人就该拉出来当众鞭刑。
一百元钱,几乎是他们一个月的中餐费,是的,我看过他们中午吃的是啥,几个馒头就着白开水或是一碗自带的白饭就着咸菜。华灯初放的步行街,在苏宁电器橱窗外的角落,常看到一个男子紧靠着环卫工妈妈坐在台阶上看着妈妈吃他带来的热饭。这一幕温馨总让我鼻子酸酸的,古人说生子当如孙仲谋,我想说,生子当如此儿郎。
天啊,我捡到一百元钱是犯了多大的罪,害得丢钱的人一个月没中饭吃。我惶恐不已,坐立不安,夜晚我辗转反侧不能寐。我就不该去捡这一百元钞票,我不抽烟、不喝酒、不嫖娼、不赌博,衣服鞋子有人买,吃喝拉撒有人管,我要捡钱干嘛呢?
单位有员工患胃癌晚期,在微信平台发起众筹,我第二天一早便把这让我辗转反侧不能寐的一百元钱捐给了患病的同事。
大概丢钱的人也是愿意的,行善积福;捡钱的人也算解脱了,高枕无忧;患病的人得众人之助,定会战胜病魔。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