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推走在小路上,前面是公子重耳的马车,同行的有狐堰、赵衰、胥臣等人,他们和公子商量着什么,而自己却落到了一行人的最后,甚至连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到。
一直以来,自己和其他人的关系都是这样的,时间越长,这种疏远感就越来越强烈,就身份来说,自己并没有家族作为后盾,和众人比起来学识更是差的可以,公子一般也并不和自己谈话,就算是谈话,更多的时候也就只是拉拉家常。
边缘人三个字刻在介子推的脸上,在这段长达十几年的无聊的旅程中,介子堆最常想的就是为何要跟随重耳进行这段耻辱的流亡。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从一开始自己的目的就很明确,跟着公子想有口饭吃,运气好的话,公子将来成为国君,自己也能谋个一官半职,“忠君”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不可能蹦出来的陌生高级词汇。
狐堰坐在公子身旁,向公子细说着之后的计划、他是一个有着名望的谋士,公子的叔父,他有着如同所有贵族一样的孤傲以及对平民的不削。赵衰也在一边,微笑着倾听公子和狐堰的谈话,在重要的时候给出一些指点,他和所有人都没有距离,从容的处理的一切,但直觉告诉介子,不要和这个人扯上半点关系。
胥臣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一席素衣,仪表堂堂,他手上捧着竹筒,记录着众人的谈话,眼神中透露出介子推根本不可及的智慧。
比起这些人,自己的真的太普通了。
清明.但命运这种东西,说起来真可笑,介子推这个可有可无的边缘人,最终也在这段路程中唯一一次发挥了他的作用。
公子重耳饿的眼冒金星的时候,能臣们面面相觑,介子堆做了正确的事情,他割下了自己的肉,煮成一锅肉汤,送到了公子的手里。
公子笑着说“这汤真香!”
割肉之前,介子堆的精神状态是崩溃的,长期的边缘化和无所事事让他无法适应,狐堰对自己的瞧不起,赵衰给自己的压力以及对胥臣的嫉妒时常纠缠在一起,在他的大脑深处搅拌,形成了一种无法诉说的痛苦,一次又一次冲击自己的内心,他时常请缨夜里的护卫,睡不着的他,手中捏着刀剑,企图用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对抗来自黑影中的杀意。
“逃跑吧,逃跑吧!”自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出,他捂住自己的嘴巴,企图让声音停止,但这完全是徒劳无功,声音反而更大了,这要是传到公子或者其他同僚耳里将会如何?公子会下令杀掉自己吗?
就这样,黑夜过去,白天到来,自己便要强忍着恐惧,和这些想要杀害自己的恶鬼为伍了。
所以转机来到的时候,介子推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果断作出了选择,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公子在得知事情真相后当即向介子堆许诺了日后的加官进爵。
但这些对于介子堆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自己找到自己的位置,在割下自己腿肉巨大的痛苦之中,介子堆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肉体,盘旋在层叠的云层之中,他看见公子重耳化作了龙形,在云中翻滚着,阳光映射着公子的鳞片,整个天空散发出妖异的七色流光,而自己和余下众人在这流光之下被射出了原型,那是一条一条丑陋的毒蛇,密密麻麻的在地上蠕动着,企图跟上巨龙。
介子堆左手拿着刀,右手捧着肉块,痴呆的望着天空,浑身是血的他,眼里充满了狂热,他笑了,从流亡开始的第一次,再往后的日子里,他也一直笑着。在一旁的众幕僚看着这一切,心中升起深深的寒意,打从这一刻起,众人对介子堆的不削变成了恐惧。
寒食.这件事在长达十几年的逃亡中慢慢的被公子淡忘了,甚至同僚们也已不知道为何恐惧,但介子堆始终记得,记得公子的那些承诺,记得那些如预言一般的幻觉,公子成为了他的神,他不择手段的去维护公子的一切。
对于人们来说,他们只记得,跟随公子重耳的幕僚之中,有这么一个高风亮节的人,一个为君割股充饥的人。
后来他也这么认为了。
最终,公子也如同那预言的幻觉一般,登上了自己的王座。
而介子堆呢?他站在黄河边上,恨不得自己跳到水里去捞回公子丢掉的玉璧,他更恨不得一刀捅死那可恨的逆臣狐堰,于是这个懦弱的普通人撂下““以为己力,窃人之财。”的风骨之句,消失了。
可他一直没有忘记晋文公给他的承诺,也没有质疑那些不切实际的幻觉,来到绵山隐居的他,是众人中唯一一个还在继续着流亡之路的人。
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介子堆,疯疯癫癫、隐世于群山之中,在现实和自我之间不断游离,自己?自己?自己?太多自己他已经无法分清,他只能觉得自己真的是那个高风亮节的割股之臣,忘记自己的无所适从,如果自己不是那个割股之臣,自己又能是谁呢?那个充满恐惧惶惶不可终日的人吗?任何人都不想回到那段噩梦般的经历之中吧。
逃避过去噩梦的他,如今无法避开如今的疯魔,本该列于朝堂之上,妻妾成群的自己,现在却终日面对家中年老色衰的妻子以及体弱多病的母亲,不公,不甘。
他选择了不去看,躺在床上浪费着自己的人生,抬头望天,幻觉始终也没有消失,那条龙还在腾飞,甚至连那些丑恶的毒蛇也跟着飞了起来,可恶!可恨!他在幻觉中拿起了竹筒,愤愤写下千古之词。
"有龙于飞,周遍天下。五蛇从之,为之丞辅。龙反其乡,得其处所。四蛇从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死于中野。
狂想.不知为何,词句传到了晋文公耳中,晋文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穿着红衣笑着说“这汤真香!”的公子重耳了。
相对于曾经的承诺,晋文公更加看重自己的名誉,那些被幻想成恶鬼,如今深谙朝堂的昔日同僚为介子推惋惜着。看来,这个疯子必死了。
大火烧了三天,人们最后在一棵柳树下发现了介子堆以及其家人的焦尸,黑黝黝被烧的稀烂的头颅望着天空,似乎还挂着那渗人的微笑,一只手抱着柳树,另一只手抓向天空,他想抓住什么?没人能懂疯子,他的母亲死在他脚下,双手抱住他的双脚,试图将他拉走。
“清明复清明。”不久后,人们居然在被烧的什么也不剩的柳树中居然发现了介子堆的遗书。他和晋文公的佳话也流传至今,他最终在人们心中成为了他最想成为的那个人。
“甘泉清酒,门届插柳。”这便是关于清明与寒食的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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