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秋

作者: 紫陌辰 | 来源:发表于2017-06-06 21:20 被阅读279次
    盈盈一水间,茕茕一人秋

    她被婆子带进我们家的时候,父亲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九岁的她睁着那双纯净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母亲略带不满的说道“这么小的丫头,怎么能伺候人。”婆子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是“这丫头能吃苦,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干的。”母亲最终还是留下了她。我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稚嫩的脏兮兮的女孩,心中如湖面一样平静。这个比我小两岁的女孩从此成了我家为数不多的下人之一,她勤快能干聪明伶俐,每每提到她母亲总是感慨自己慧眼识人。

    后来父亲一路平步青云,家里下人越来越多。母亲便把她给了我那个十八岁还不曾有人来提亲的脾气暴躁的姐姐,我心中稍微同情了她一下。十四岁的我已然稳重成熟,父母常常以我为榜样屡屡教训姐姐。我的人生如一卷美好的画轴,成了许多同龄人无法期冀的美好。

    盛夏的中午,我读书读的有点累了,正准备小憩一会儿。走在密密匝匝的葡萄架下,少女隐忍的抽泣声传入我的耳朵。她一袭半旧的蓝裙,斜斜地靠在葡萄藤上,用袖子捂着嘴,偶尔忍不住发出两声哀泣。我悄悄的走近,在与她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切不可自降身份与奴仆牵扯不清。

    转身离开的我已了无睡意,索性在离她十米开外的走廊上坐下。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许久之后我看到我的书童张泽走过去低声说着什么。张泽拿出什么东西给了她,她最后开心的笑了。我的心微不可查的动了动,看着她欢快的蹦跳着离开了。

    我去姐姐院里的时候,姐姐正在惩罚她的下人。我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心中有些生气,作为大家闺秀,阿姐怎能如此失态。此时的她颤巍巍地跪在最前面,阿姐的皮鞭又狠又准地落在她的背上。我装作不在意的忽略身后的张泽焦急的眸子,慢慢地走到阿姐身边“姐姐,莫要为了微不足道的下人,失了仪态。前厅父母正在和尚书大人商议你的婚事。”

    阿姐掩饰不住的兴奋“可是兵部尚书?”

    我点了点头,阿姐仰慕兵部尚书公子已是人皆尽知的事了。如今兵部尚书前来提亲,她自然心情大好。

    “今儿个,就饶了你们这群小蹄子。以后谁若再敢多看一眼岳公子,我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说完阿姐带着几个大丫头走了,一屋子的人陆续站了起来。只有她身子一歪,斜坐在地上。我看到鲜红的血液渗出了她浅绿色的罗裙,一个大约是她要好的姑娘匆匆看了我一眼,跑过去把她搀扶起来。她对我福了福,一阵香气侵入我的鼻腔,慢慢的弥漫到五脏六腑。

    是晚,阿泽跪在我的面前“少爷,求求您救救秋儿吧,小姐,小姐每每不高兴都把她往死里打啊!”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阿泽“小姐是主子,你僭越了。”

    阿泽捣头如蒜“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只是求少爷就可怜可怜秋儿吧。”

    我挥挥手“你下去吧。”我看着阿泽一步步走出去,轻轻拿出一张的丹青,少女灵动的双眼一如当年一样纯净。

    我向阿姐要秋儿的时候,阿姐正沉浸在与尚书公子喜结良缘的美好憧憬之中。当听到是她的时候,立刻换上一副生气的表情“那个贱蹄子总是用她的眼睛勾人,上次岳公子过来的时候她就偷偷和岳公子说话。阿弟你要是把她要过去,可千万莫着了她的道。”

    我轻轻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也是,如阿弟这般胸有乾坤的人,怎能轻易被她迷惑。我若与岳公子结亲,定不能带她入门。也罢,就送与你做个人情吧。”

    她跟在我后面,不声不语,我们静静地走在曲迂回旋的廊檐下,连绵的秋雨滴滴答答下个不停。院子里的秋色在雨中漂染成清丽氨氤的风景画。我蓦然回头,她突兀地撞上了我的胸膛。干净的眸子里闪过些许惊恐,“扑通”她跪在了潮湿的青石板上,低着头不住地道歉,最后声音也在颤抖。我伸出手想要扶起瘦弱的她,脑中的礼教生生地将我的手僵在她的头顶。

    我在书房读书,她就站在一旁伺候,我故意写了一些简单的字,慢慢地读着,她探着头好奇地看着。我心中微微有些雀跃,仿佛小孩吃到糖一样,兴奋喜悦。我写字的时候她安静地站在旁边研墨,她白皙的手背上交错的疤痕总是轻易的将我的思绪带走。我画画时她好奇地看着,我喜欢看她由好奇变为惊讶然后赞叹的表情。

    我觉得日子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可,她在她的世界中仰望我的人生,我在我的人生里偷窥她的世界。我已满足,无需更进一步,于礼于心,这样刚刚好。

    阿姐出嫁那日,她安静跟在我的身后,阿姐凤冠霞帔,美艳不可方物。新郎是兵部尚书家的岳公子,仪表堂堂,一身大红的袍子更显貌若潘安。我扶着阿姐一步步走向花轿,新郎站在阿姐另一边。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新郎一脸柔情地望向我身后的秋儿,那迷恋的眼神似乎要将她吞噬。我扶着阿姐进了轿子,把她唤到身边。已上高头大马的新郎貌似不经意的回首,却刹那僵在那里。这次我从心底开心的笑了,新郎恋恋不舍的目光纠缠着她,她依旧安静的低着头,看不出喜怒哀乐。我转过头“秋儿,大喜的日子,你应该抬起头笑给大家看。”

    她抬起头,清凉的眸子里晕染出一丝笑意,新郎苦笑着,似乎在回应她,又似乎在嘲笑他自己。

    她一如往常地伺候我,没有一丝异样。我突然想起阿姐的话“那秋儿天生无情,我怎么打她她都无动于衷。对自己都如此凉薄,我怎能放心她长长久久地跟着我。”我摔了笔,让她下去,心中莫名的烦躁。

    我清清楚楚地记起阿泽的话“少爷。秋儿本是宦家小姐,与兵部尚书公子自小一起长大。后来,她父亲因得罪权贵,招来杀身之祸,如不是尚书大人四处奔走将她没入奴籍逃出生天,恐怕她也难以保命。”

    我看着丹青上少女姣好的容颜,心中像是燃起了一把火,愤怒地想要烧毁那轻浅的笑容。

    姐姐省亲归来,母亲万般高兴。我看到新郎总是貌似无意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于是早早别了母亲和阿姐。

    姐姐走后,母亲便开始谋划我的婚事。所谓高官就要门当户对,母亲想要高攀却又怕高枝上的媳妇难以掌控,想要就低却又怕小门小户的碧玉难上台面。此时的母亲似乎完全忘记了她屠户女儿的出身,我静静地看着母亲忙东忙西,就像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安静一样。

    最终,母亲为我选了征南大将军的女儿。听说那女子温柔贤淑,才貌双全。家里上上下下为我庆祝,我也每每遇人便喜于颜表。

    一日母亲把我叫过去“儿啊,我瞧着你屋里的秋儿也到岁数了,模样还算端正。我替她寻一户好人家吧,也不枉她辛苦这许多年。”

    “母亲可是已有主张?”我思忖良久。

    母亲笑笑“征南大将军府里没有侍妾,我见你有她的丹青,就顺手拿了一幅,不料入了将军的眼,也算是她天大的福气。”

    如鱼刺梗在喉咙,我张口难言。

    我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依旧安静地听着,仿佛与她无关。末了,她轻轻地跪下去“奴婢谢夫人,少爷抬爱,不胜感激,没齿难忘。”

    两年后,征南大将军暴毙。我和夫人听到这个消息,立刻赶到边塞。

    此时的她一身缟素,越发瘦弱的身躯仿佛一吹就倒。夫人一巴掌挥过去“贱人,我父亲正值壮年怎能突然暴毙?”

    她一把抓住夫人的手“是我又怎样?我一家几十口的性命不也葬送在你父亲手里了么?”

    我拍拍夫人的背“如今岳父大人已去,牵扯出更多是非恐惹人非议。”

    隔日,她殉葬。

    许多年之后,我宦游他乡,在野外偶遇一处坟莹上书“妻岳薛氏萦秋之墓。夫岳绪云泣立”我突然想起我那幸福的姐姐所嫁的良人便是岳绪云。

    此刻,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唤作薛萦秋,原来他一直都比我还要深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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