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暮光扫进林间,照射在晚风吹飞的落叶上,光影斑驳离稀。
一位少女盘坐林间,膝上放着一张古琴,一双玉手灵巧得抚弹着,美妙的旋律萦绕周边。风起时,衣袂飘飞,秀发微撩,宛若仙女。
林间的小动物,在旋律的牵引下,附在地上安静地聆听,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无比的安详。
突然,一声清脆的响声破坏了和谐,小动物四处跑开了。少女托起那根断弦,眉头深皱。这首《回梦仙游》已练多遍,却总是在前篇与后篇的相接处出错,心里多少有些气馁。
《回梦仙游》的曲断然不会错的,错的只有弹琴之人。也许只有找到编曲之人,才会有答案。少女背起古琴,纠结地离去。
天凰城。
一向冷淡的天凰城,这些天却热闹非凡。一大批外来人纷纷赶到天凰城,狂热,躁动,激情四射。原因无它,只因为琴圣琴枫要在天凰城开“拾音大会”。若问琴圣琴枫是谁?只要是天下学琴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琴枫是神,他在古琴方面的造诣无人能比,也无人敢比。要是谁敢和琴枫叫板,将会被天下之人嘲讽,凡夫俗子,不自量力。
化龙阁被选为“拾音大会”举办之地,虽设有九百九十九个座位,却每一个座位都千金难求。举办当日,化龙阁被人群层层包围,虽然买不到座,在外面听听也好,也不枉千里迢迢赶过来。
两天后。
一个背琴的少女珊珊来迟,望着空条萧索的化龙阁,扼腕叹息。终究还是没赶上。少女一路踢着小石离开了。
“拾音大会”之后,琴圣琴枫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世间开始有了这样的传闻,琴圣退隐了。世人皆感慨,一代琴圣一代神,一入隐世断传承。
少女听到后,很受打击,心里很难受,很难受。她的问题还没解决,《回梦仙游》的作者却退隐了。
少女正哭得很伤心时,有人递过来一块手绢。少女有些错愕。
“你为什么哭?”来人问。
“他退隐了。”少女答道。
“他?琴圣么?”来人想了想,说道,“有来就有去,不管是来还是去,都有它的道理。就像这池塘里的荷花,夏天开的很盛,秋天一来,它就枯了,时机一到,去处已定,也就无可留恋。他知道自己的归途。所以没什么可伤心的。”
少女望向来人,来人是个桃李年华(20岁)的女人,年纪不大,话里却满是沧桑,似是出世脱尘的仙女,在给凡人参悟人生。
“你是谁?”少女问道。
“我叫花晓漫。你呢?琴圣的小迷妹。”
“我叫叶倾尘。”
“叶倾尘,倾尽红尘。名字不错,人长的也不错,配得起这名字。”
叶倾尘俏脸一红,这花大姐说话真好听。
才没过多久,琴圣的时代就过去了,再也没有人提起。就好像大家集体失忆了一样。
叶倾尘和花晓漫结了伴,一人弹琴,一人伴舞,两人过起了卖艺的生活。生活很辛苦,但再辛苦也得继续。
叶倾尘和花晓漫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出要离开天凰城,就好似这里还有她们值得守候的东西。直觉这种东西总是说不明也道不白。
平凡而又枯燥的日子(当心里有他想时,平凡的日子就会很枯燥)很快就要宣布结束了,就在花晓漫提出要闯禁山的时候。叶倾尘默认了,在某些方面,她们总是出其的一致。
然而,闯禁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禁山有结界,结界拦了人,这人就有万人故。万人故是何人?琴迷很多都知道,万人故在弹琴这方面小有成就,一直想拜琴枫为师,却被拒之门外,固执的他一直缠着琴枫,琴枫在的地方就一定有他,有他的地方,琴枫也就不远了。
叶倾尘和花晓漫都莫名的松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有了着落。
三人合力破开结界一个口子,迅速闪进其内。走了很久,终于遇到一座小坟。墓牌上书云:爱妻花若惜之墓 夫琴枫立。
惊讶,错愕,疑惑,不可置信。不近女色的琴圣,竟然已经有妻。天下之人皆被骗矣!
唯有花晓漫脸上阴晴不定,似不可思议,又似愤然不已。各种参杂的感情让一张原本秀气的脸恐怖如斯。
花晓漫,花若惜,她们都姓花。叶倾尘和万人故都知趣地不说话,静静地在一旁等待着。
坟墓不远处有一座小院,孤独而儒雅地坐落在那里。花晓漫的怒火已熊熊燃起,向小院飞奔而去。
花晓漫揪着琴枫,拳头狠狠地砸在琴枫身上。琴枫不哼一声,默默地承受着。叶倾尘和万人故呆愣在旁边,想劝又不敢劝。
也许是打累了,花晓漫虚脱的坐在了地上,失声的质问“为什么”。琴枫在一旁沉默着,沉默是他唯一的语言。
花晓漫得不到回答,便爬了出去,抱坟而泣。琴枫这时却无声地落泪了,支撑上身的双手颤抖不停。当年抱着花若惜时都能忍着不曾流泪,现在反而泪崩了。果然,再坚强的灵魂,也经不起感染。
原本只有一个人住的小院,现在挤了四个人。气氛压抑的可怕,谁都没有说话。一却的伤害都交给时间去治疗。
天凰城城主墨琰到来后,发现气氛不对劲,小院里多了三个陌生人,琴枫还脸上还有淤青。遂问道:“琴枫老弟,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琴枫摆了摆手,“你怎么来了?”
“结界有波动,就过来看看了。”墨琰眼光扫过旁边三人,最后定在琴枫身上,他在用眼神询问。
当年琴枫选居此地,作为好友的墨琰,动用了城主的权力,将这里划为禁区,并亲自设下结界,免得被外人所扰。
如今,结界却没拦住眼前的三人,墨琰很惭愧。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琴枫解释道。
墨琰白了白眼,显然不相信。哪有朋友对你拳脚相向的。
墨琰的到来算是打破了僵局,气氛有所缓解。叶倾尘终于鼓起勇气问了纠结已久的问题,琴枫回头定定地看着叶倾尘,神情难测。琴枫并没有回答叶倾尘的问题,反而转身回房间了。
倒是墨琰很惊讶,这一幕似曾相识。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小姑娘,也是同样的一个问题。历史总是离奇的相似。
那一年,天凰城霏雨绵绵,墨琰和琴枫正把酒言欢。此时,一位小姑娘竟敢擅闯城主府,誓要求见琴枫一面。琴枫久逢老友,心里高兴,便答应了。小姑娘的问题便是《回梦仙游》前后两篇如何承接。
《回梦仙游》是琴枫巅峰之作。传说有一日,琴枫入梦仙境,畅游天地之间,无比痛快,醒来后发现是一场梦,疾心痛首,遂作《回梦仙游》以为念。《回梦仙游》前篇为《入梦》,静逸而美好,令人如沐春风,如坠仙境,畅感天地之怀,觅识岁月如歌,心之所至,春暖花开。《回梦仙游》后篇为《醒梦》,怀念而感伤,沧海成桑田,花开花落花成泥,时过又境迁,月盈月缺月难全,身之所向,天地同殇。
前后两篇风格迥异,难以承接。到底有多难?这世上只有琴枫一人能做到。
琴枫给出的答案是,只有代入心境,在两种心境之间实现瞬间逆转才有可能达成。没有做过那个梦,没有其中的感怀,是无法完成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没有亲自经历过,是无法体会那种感受的,也别指望靠想象,有些东西是无法想象的。
小姑娘接受不了这个答案,这世上哪有那么玄的事。琴枫也无可奈何,有些事就是这么玄,你想要完整地弹出《回梦仙游》,除非你能进入那个梦境。
如何进入那个梦境,小姑娘大眼汪汪。
我也不知道,琴枫无奈扶额。
从此,小姑娘死缠烂打不肯离去,誓要找到答案为止。对了,小姑娘名叫花若惜。
也许是久伴生情吧,花若惜恋上了琴枫。不近女色的琴枫自然没有答应,拒绝最好的理由便是年龄,一个17岁,一个32岁。
被拒绝的花若惜伤心离去,琴枫难得有了安静的环境。
三年时间看似不长,可能记起的事却没多少了。时间总是可恶地抹去最想记住的平凡的记忆,却留下最想忘记的那一段。之后的那一段记忆,墨琰不愿再提起,那是琴枫抹不去的心痕。
城主墨琰政务繁忙,自然没有停留多久便回去了。花晓漫好像也不愿再留下,拉着叶倾尘走了。只有万人故留了下来。
化龙阁又开始热闹了起来。因为一对花叶姐妹长驻化龙阁了。化龙阁成了达官贵人常去的场所。
渐渐地,花晓漫和叶倾尘有了名气。一花伴舞尽晓漫,一叶绝弹倾红尘。
事实证明,一个时代没落,另一个时代就会崛起。琴枫的时代不复存在。
花晓漫脱下舞衣,换成便服,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发起呆来。这一张玲珑小脸,多么可人,仿佛花若惜就在跟前,忍不住伸出手来,碰到的却是冰冷的铜镜,那股冷意经过指尖直达心间。
如果我当时拦着她,而不是鼓励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如果时光能倒回,该多好。
叶倾尘看着发呆的花晓漫,心里莫名的难受。她说过她不喜欢跳舞,她更喜欢弹琴,然而妹妹花若惜也喜欢弹琴。出于对妹妹的宠爱,她选择了给妹妹伴舞。这一舞便是一生苦。
花若惜的琴艺越来越好,自我要求越来越高。当她得到《回梦仙游》的琴谱后欣喜若狂,演奏了不下几百遍,同时也失败了几百遍。倔强如她,始终不肯放弃,于是她离开了朝夕相处的姐姐,独自去寻找答案。
几个月后,花若惜归来,倒在姐姐怀里痛哭。答案没找到,心也被伤了。花晓漫笑着安慰道,惜儿长大了,心里有喜欢的人了,这是好事,别哭哈,不就是年龄大了点吗,没事的,我的惜儿倾国倾城,还拿不下他吗。
花若惜咬牙问道,真的吗,我真的倾国倾城?
当然是真的啦,花晓漫敲了敲她额头,这丫头,这么不自信。
倍受姐姐鼓励的花若惜真的就充满了信心,蹦哒蹦哒地去找琴枫了,姐姐什么的全都抛在了脑后。
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别。再相逢,已是天人永隔。
破镜难圆,心痕难抿。花晓漫把所有的悲愤都在舞中发泄出来,一舞衣袂飘,衣飘泪眼垂。花晓漫最后还是敌不过悲愤,竟伏地而泣,惹得达官贵人怜爱有加。
花晓漫和叶倾尘离开了化龙阁,回到了小院。琴枫,我想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
面对着花晓漫,琴枫紧紧地抓着膝盖处,指甲泛白。有些事情无法躲掉,有些伤疤必将掀开。
那一年,花若惜再次找到琴枫,疯狂倒追,黏人不放。琴枫心有所感,于是对她说道,不久后有一秘境开放,传说里面有一名为“凤劫”的古琴,你若能取出,我便娶你为妻,花若惜欣喜地答应了。
意外就在秘境里发生了。花若惜千辛万苦找到了“凤劫”,却被人拦下了,有人要抢宝。“凤劫”对于花若惜来说,是与命同的东西,是不可能交出去的。
秘境快关闭的时候,花若惜都没出来,琴枫急了,冲进去疯狂地寻找。琴枫找到花若惜的时候,她正躺在地上,六神无主,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怀里依旧紧紧地抱着“凤劫”。
琴枫脱下披风包住花若惜,在秘境关闭的最后时刻闪了出来。花若惜在琴枫怀里拼命地挣扎,琴枫死死地紧抱着,心里如刀在割。花若惜别过脸去,泪滴大颗大颗地落下。
琴枫和花若惜在天凰山定居了,城主墨琰把天凰山划为禁区,为老友腾出宁静的空间。
琴枫拟好了大婚的日子,以天地为证,娶花若惜为妻。大婚之日,花若惜却自结性命,离开人世。琴枫抱着花若惜,亲吻秀发,悲上心头。
琴枫把名琴“龙须”陪同花若惜下葬了,唯留下“凤劫”伴随身边。曾经幻想两人带着“龙须”“凤劫”弹遍天下,如今想来,如此可笑。
花若惜葬下的第二天,天凰城柳府大公子惨死家中,尸体四分五裂,血溅满屋,惨不忍睹。没人知道谁人所为,也没人知道这柳府大公子到底得罪了谁人。因为是密室,所以成为悬案,至今无人能破。
琴枫把“凤劫”递给了花晓曼。花晓漫抚摸着古朴的琴身,上面的凤纹绚丽无比,隐隐还能看见血迹。花晓漫抱琴而哭,同胞而生却不能相伴离去。花败离殇不晓漫,花开若惜不相离。
花晓漫和叶倾尘离开了,带着“凤劫”。这一次远远地离去,连“天凰”两字都不愿听到。
时间过得很快,两年的时光眨眼而过。原本以为两年前的事可以淡忘了,直到在沧澜城遇到了万人故。
你们还好吗?过得怎么样?万人故问道。
还可以,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在……那里了吗?叶倾尘瞄了一眼花晓漫,稍稍放心了。只要不触碰到那里,一却都好。
师父他也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我也出来游走了。
师父?他收你为徒了?
嗯。
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再多也就没有意义了。
只要碰到与那里相关的人或事,心里还是会泛起涟漪,不过还好,时间是个好东西,总能冲淡一些事物。
万人故是琴枫的继承人这一消息一传出来,沧澜城还是躁动了。原来有些东西,尽管沉寂了,只要声望还在,就能在下一次出世时引起动荡。
沧澜城的妙音轩有幸邀请了万人故、花晓漫、叶倾尘同台演奏,一时间反响热烈,三人的知名度一高再高。
三人经常一起探讨,一起演奏,渐渐地融成一团。日久生情或许是真的吧,万人故渐渐地喜欢上了花晓漫。
铁三角终于分开了,花晓漫和万人故去过二人世界了,叶倾尘也重归故乡。属于三人的时代也由此落幕。
花晓漫把“凤劫”送给了叶倾尘,虽有不舍,但不后悔。再好的东西,如果不在合适的人手里,是无法才能发挥出它的用处。
那一夜,叶倾尘入梦仙境,畅游天地之间,俯望纷扰红尘界,大有指点江山之快意,似已超脱七情六欲。醒来后,心有所感,遂弹起《回梦仙游》,却惊愕地发现竟再次失败。琴枫曾说过,亲身经历过,有了那种说不明又道不白的感觉后,应该能弹出来啊,难道是梦境不同?
想到此处,叶倾尘抛弃了《回梦仙游》的琴谱,凭借那莫名的感觉,重新谱写新谱,一首名曲《梦入红尘》从此问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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