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

传说，寻找幼年仙鹤，将其养到成年，仙鹤就会报恩，实现你的愿望。

今天是个好天气，阿承说要趁着没下雨赶紧播种，阿凝坐在旁边晒太阳。

她微微仰起头，阳光撒在眼皮上，暖暖的。一旁有煽动羽毛的声音，是鹤飞过来了。阿凝歪头靠在鹤身上，太阳把鹤的羽毛也晒得暖暖的。

阿凝有七年没看见过太阳了。

七年前，她十岁，是金王府的千金。王爷和夫人将她捧在手心里，一天到晚许多家仆围着她转。那时她最爱骑马，疾驰在马背上像风一样。家里养马最好的要数阿承，他熟悉马儿脾气，知道怎么让马儿跑得又快又远。那年生辰父亲送阿凝的小马驹，也是阿承一口一口喂大的。

阿承是唯一敢直视她的家仆，他总是看着她咧嘴笑。

阿凝觉得他大胆，但并不讨厌。

不过，阿凝还是喜欢自己一个人骑马。

大小姐是不可以独自骑马的，阿凝偶尔自己偷偷跑出来，没人牵绳跟着她的自由感很好。

那天，大概是马儿跑得太快，又或是天色黑得太早。马儿绊了一下，阿凝从马背上头朝下摔了出去，被人发现，背回家昏迷了三天，再次醒来，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在房间里跌跌撞撞，很努力地睁大眼睛，依然什么也看不见。人见人爱的小郡主消失了，她开始摔东西，脾气变坏，甚至扇下人巴掌，她嫉妒别人完好无缺的脸——可她看不见，扇巴掌也扇不准，她更加气急败坏，专门找个人帮她体罚下人，她就要听个响。

一天，她想去院子里，叫了半天没人应，她怒冲冲地出门，可是找不到方向，摸了半天，直接撞到了一个人。

“敢冲撞本郡主，来人掌嘴！”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了清脆的巴掌声，一下一下，足足打了半个时辰，阿凝都听累了。

“行了，回吧。”

“是，郡主。”

答者是一男声，阿凝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马夫阿承。从她失明以后，家里从未有任何“马”的字眼进过她的耳朵，她知道阿承一定会受罚，因为她骑出去的马是他看着的。

这些日子，阿凝从不敢想，更不愿问，说不定爹爹一怒之下已经将他打死。

虽然他没有错。

听到阿承的声音，阿凝心中的阴郁莫名散开了一些，她跟着补了一句：“你还在家里看马吗？”

“不敢隐瞒郡主，已经被老爷赶走了。如今奴才偷偷回府，是为了给郡主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你如何进来的？”阿凝警戒起来。

“宫里秋猎，老爷夫人他们都去了……”

阿承自觉失言，立刻不说了。

他知道，郡主在同辈女孩子中最擅骑术，她会骑马，射箭准头也极好，每次都能得到圣上赏赐。只是，那些都过去了。

“已经是秋天了啊……”阿凝低下头，怅然若失。

阿承将手里的笼子递上前，“奴才为郡主寻得两只仙鹤，望郡主莫要嫌弃。”

“仙鹤……？”

“待仙鹤成年，郡主可向它们许愿双目清明。”

阿凝知道这个传说。

为了给自己治眼睛，父亲四处求医问药，甚至找来神婆做法，可都无济于事。

听人说，城外的山上有仙鹤，若是将幼年仙鹤养到成年，仙鹤便会报恩，实现主人任何的愿望。

“当真是仙鹤吗？”

阿凝伸手想去摸，阿承大着胆子引着她的手，她摸到了绸缎般丝滑的羽毛，羽毛下传来生命的温度——她这才觉得手冷，刚刚急着冲出来，她只穿了一件单衣。

阿承看着阿凝，秋风吹得她的头发、步摇、衣摆一齐飘飘荡荡。从前，他为她牵过很多次马，二人最近的距离，便是她在马上，他在地上走着。如今，他的手轻轻触着她的手背，她手上传来的体温真实又梦幻。

阿凝忽地打了个寒颤，阿承下意识想给她披上衣服，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破旧，打消了念头。

“郡主当心受寒，奴才引您回去吧。”

阿凝留恋着手心里的绒毛和体温，她感觉到小仙鹤在微微发抖，也许是害怕，也许是自己手太冷……阿凝松开了手，“回去吧。”

晚上，王爷打猎归来。

阿凝发愁如何向父亲解释仙鹤的来源，却发现父亲与她讲话并不上心，就连看到仙鹤，也只淡淡应了声“好”。

一定有事情发生了。阿凝看不见，也没人向她说。她想问，却总被搪塞过去。

直到一天晚上，她房间进了个人，抓住她的手就往外拽，她吓得尖叫起来。

“跟我走！”

是阿承。

阿凝听见屋外一片尖叫。

原来，父亲一向直言不讳，已被圣上和朝中许多人视为眼中钉。如今他们终于抓到父亲的把柄，浩浩荡荡派出许多人。街上都传遍了，说他们家一个也逃不过。

阿凝跌跌撞撞摔到一个怀抱里，是乳娘，她听到乳娘声音颤抖，“你快走，跟他走，你一个瞎子他们顾不上你……”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阿承道一句“冒犯”，扛起阿凝便往外跑。

“鹤！”

阿承抓起鹤笼子，跑了几里地，将阿凝扶上拴在那边的马，疾驰了许久。

阿凝想起，自己已经七年没骑马了。

几天后，圣上宣了王爷的罪名。阿凝抚着仙鹤，沉默不语。

“七年了，仙鹤成年了吧。”阿承为鹤添了些水，小心翼翼地开口。

两只鹤不再关在笼子里，每日在天上盘旋，飞累了自己就会回家。

“你知道，我当然希望你许愿你的眼睛。若你想要找回家人，那就依你心愿。”

阿凝摇摇头。

阿承不知道，阿凝已经许愿无数次，她每天都在祈祷一切恢复如初，家人能够团聚。慢慢她意识到，仙鹤只是鹤而已，时间不能倒流，不能起死回生，也不会出现奇迹。

可是，人还是能拥有幸福吧。

“我已经许愿了。”阿凝郑重地说。

阿承十分惊讶，“你许愿了什么？我怎么没看到？”

“许愿和你永世不分离。”

阿承沉默片刻，半晌将阿凝拥入怀中，“这哪里需要许愿，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这就是我的愿望呀，我许愿了，你就帮我实现吧。”

“好。”

两只仙鹤盘旋上天，略过一阵风。

“希望明年有个好收成！”

“这也是愿望？”

“是呀，我有很多愿望呢！”

“那要辛苦我们家仙鹤了，明天给它们喂点好吃的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