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亮来的时候我还在睡觉。
她来了以后就坐在床尾，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实在被她叨叨烦了。转身就一个枕头飞过去：“大姐，你不睡觉我还要睡！”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目光没有躲闪。
换作以前，早就上来和我撕了。
这女人，今天有点奇怪。
“我和张化，离婚了。”她说。
我瞬间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一大早就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这个女人的举动总是超出我的意料，从她答应嫁给张化，到说离婚，都是突然间的决定。
说真的我有点羡慕她，我和陈清提过无数次离婚，可就是离不掉。我没有她的魄力和决心。另一方面到了紧要关口我又想起他的百般好来。
我们在别人眼里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老陈工作体面，家境优渥，对我也好。
只有我知道，这一切完美都是假象。他十天半月回一次家，每次只有五分钟。平时除了游戏，还是游戏。
如果不是我经常去消防队找他，他是一次电话也想不起来给我打。
我早就受够了这种守活寡的婚姻，不仅和一个人生活没什么两样，甚至还多了一圈紧箍咒。
孩子我早就送回了老家，他父母都不愿意带孩子。我上班也带不过来，放到幼儿园又不放心，毕竟各种打孩子事件层出不穷。
我为这事和他提过一嘴，他当时在打游戏，头也没抬回我：“他们不想带，你就给送到你妈那，反正她在家也没事干。”
我听到这话就火了:“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你天天就知道打游戏，什么都不管。和你这样的男人结婚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瞎了眼你别嫁啊，我又没求你嫁给我。”他的头依然没从手机上抬起。
我气得浑身发抖。
他说得没错，当初嫁给他确实是赌气。因为前男友的家里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在和前男友吵架后，果断选择了闪婚。
2.
我和陈清是在朋友的婚宴上认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忧愁的气质一下子吸引了我，在确认他没有女朋友时，我鬼使神差地对他说：“要不我们结婚吧。”
换谁可能都会考虑一番，毕竟刚认识十分钟不到就提结婚，多少看来有点不靠谱。
谁知他连犹豫都没有，一口答应。
我们彼时都清楚，我们之间只是搭伙，没有爱情。
我以为这一生都会这样波澜不惊地度过，直到我遇见老徐。
老徐是张化的朋友，有次饭局月亮叫上我，一桌子男人都想灌我酒，只有老徐默默替我挡了下来。
那一刻，说不感动是假的。
这种感觉，只有前男友给过我。和他恋爱时，我根本不要操心任何东西。任何事他都会替我解决处理完。
甚至，我和陈清结婚那天，我知道他来过，他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上婚车，转身离开。
他以为我没看到，我只是回不了头了。
和陈清在一起，我总是感到身心疲惫。在他内心，似乎有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凡事都需要我去提醒，我有操不完的心，烦不完的神。
月亮也总是让我学会放松。我在这城市没有多余的朋友。都说远嫁是一场豪赌，因为一个赌气，我嫁到了这个城市来，等冷静下来，才无比后悔。
我无法全身心融进这个城市，我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
月亮也孤独，她和张化也是在我和陈清的婚宴上认识，谁也没想到一个月后，他们就提出结婚的打算。
月亮结婚那天我喝多了，看着头顶摇晃的月亮和天空，我第一次不可遏制笑了起来。
边笑边骂：去他妈的爱情！
我那时想的多简单啊，结婚和爱情不是一回事，有爱情未必能相守终生，找个适合你的就行。可是真正等一起过日子才发现不行，后半生是那样漫长啊。
尽管老陈看上去是那样优秀，英俊挺拔，对我也大方。可是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彼此没有爱。
3.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钢铁巨人，只要有工作，没有爱情我也无所谓。
随着孩子出生，大大小小一地鸡毛的事情积压在我眼前时，我才发现自己并非无坚不摧。
我的肩膀再坚强，也希望有人替我分担。
可是老陈，显然没有这样的意识和自觉。
和他每次吵完架我总会不由自主想起我的前男友。每想起一次，那种悔恨都像是有人拿把刀在我心口用力捅了个窟窿。
痛到不能自已。
分手几年，我们公用的音乐账号彼此还能看到对方的动态，最近听的歌，心情。
他一直没有结婚，他的朋友告诉我，他一直在等我。
可是，我们回不去了。
我努力让自己喜欢上老陈，可是发现那真的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我们在很多问题上观点无法达成一致。随着了解越深入，我就发现，我们真的手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只是在错误的时候相遇，走到了一起。
周末去他父母那吃饭，两老人提起现在开放三胎，让我们再生一个。
我没好气，一个都带不过来，还生。
不过我没反驳，老人的道理就是他们吃过的盐比我们吃的米还多，听他们准没错。
晚上老陈向我求欢，我不由苦笑，大约是二老的话他放心上了。于是我也配合他，他兴致很高，时间也比从前久了些。
可就在我刚有感觉时，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结束了。
结束后，我还想再温存一会儿，他已经转过身打游戏去了。
我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第一次感到了厌倦。
余生还那样长，我该怎么办？
4.
月亮在星巴克泪如雨下，她一个劲问我，我该怎么办啊？
原来张化在外面赌博，已经输掉了六十几万。他父母偷偷帮他还账，催债的人追到了月亮那，月亮这才得知，自己的老公竟然是个烂赌鬼。
最可恨的是，之前已经输掉了两套房子。
张化哭着求她，说自己一定会改。
家里人也劝月亮，如果张化愿意改过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月亮拿不定主意，找到了我。
因为我，是她在这城市唯一的朋友。
第一场雪来的突然，我婆婆下楼买菜把腿摔伤了。回老家接孩子的事情只能延后。
月亮打几次电话喊我出去聚聚，我都没回。
我婆婆不喜欢我和月亮走的太近，她总说，那女孩不像是过日子的人。
我问她，那我像过日子的人吗？
她有些尴尬，没想到我会问这么直白的问题。
日子持续波澜不惊继续着，而我对生活已经没有半点奢望，假如不是老徐忽然闯入的话。
开始我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有着任何交集，我记得刚认识那天，他站起来替我挡酒。一米八几的个子，看上去介于胖和壮之间，上身穿卡其灯芯绒外套，下身是一条阔腿裤，整个人看上去圆圆的，让人很容易忽略他的性别特征。
散了酒局，他就追着我要联系方式，我甩都没甩他。
不过是喝顿酒，就想要号码，想什么呢。
5.
老陈又是持续两周没回来，我怀疑他都快忘了自己有老婆这回事。在这期间月亮和张化的矛盾升级，月亮在外面租了个房子，搬了出来。
月亮已经彻底放飞了自我，拉着我穿梭各个酒局。我们从一场喝到下一场。醉生梦死，忘却所有的烦恼。
母亲的电话就是这时打过来，我们在酒吧里喝的正疯。母亲告诉我，父亲的脑梗发作了。她一个人在家没办法。
我连忙给老陈打电话，连续打了十几个也没人接。
月亮怂恿我，找老徐。
说真的，我不想麻烦他，我看出来他对我的兴趣，正因为如此，我不想和他搭上任何关系。
可是事情迫在眉睫，我没有办法，只好给他打电话。
他接到我的电话大吃一惊，整个人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啊，是你，我没想到你能给我打电话。”
我及时打断他的感慨，把情况对他一说，谁知他二话没说，让我把地址电话发给他。
一个多小时后母亲打来电话，让我不要挂心。说父亲已经住了院，还好送医及时。
老徐没告诉我，他那晚因为闯红灯还被罚了罚单。
我第一次，觉得靠谱是这世上最重要的品质。
老陈在几个小时后给我回电话，问我有什么事，我所有的委屈都涌到了嘴边，化作两个字“没事”。
冷淡地挂断了电话。
6.
我和老徐自那夜开始，关系近了一步。
我们去哪喝酒玩耍都会把他叫上，只要有他在的场合，基本不会无聊。
我渐渐从和老陈困顿的关系中解脱出来，我不再执着于他会不会爱上我，生活似乎有了新的乐趣。
每次我喝醉了老徐都会把我抱上楼，然后看着我睡着后离开。
我觉得我有一点喜欢上了他，在他又一次把我抱回家时，我固执地抱着他，不让他离开。
他颤抖地捧着我的脸，吻了上来。
恍惚中我看到前男友的脸，在对我微笑。
醒来后有一丝尴尬，只是没想到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人，是我自己。
我和老徐在一块很轻松，任何事情只要开口，他都会替我解决。根本无须我操太多心。我只需要发号施令，坐享其成。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渣的，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却十分享受。
老徐希望我能和他结婚，彼此孩子都小，我三岁的儿子也喜欢他，他带我儿子去洗过几次澡，儿子亲热喊他“老爹”。
儿子和老陈不亲，老陈属于那种亲情淡薄，大约与他少年时的经历有关，他少年时长期寄宿学校，等回来发现父母离了婚，后来照顾他感受又复婚。
这件事在他心里埋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老徐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去年刚离，他说在遇到我的第一刻，就知道那个人是我。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灵魂，被不幸的婚姻桎梏。
我还没想好，离开这个笼子去往另一个笼子里。
7.
老徐变得很黏人，一天基本要给我打几十个电话。我嘴上说着烦人，可是心里仍然觉得甜蜜。
我再一次回到恋爱里的感觉。
而这些是老陈不曾给我的。
老徐的攻势越来越猛，从开始的电话，信息到每天和我视频。
纸是包不住火的，老陈临时回来，我们一起在吾悦吃了顿饭就回了家。
洗完澡出来，只见老陈握着我的手机在发呆。
“这个杨总是谁？”
杨总是我给老徐临时的备注，怕老陈查我手机，每天都信息也都删干净了。
我连忙夺过手机，只见老徐好死不死发了一条：我在万达海底捞，你来不来，我想你了。
我如坠冰窟，等待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谁知，老陈很平静，只是让我把老徐删了。保证永不联系。
这次事情过后，老陈开始盯我盯的很紧，他不再像从前一样随意的态度，每天要给我打十几个电话和视频。
事无巨细。
我忽然有了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这样也挺好的，因祸得福。
我和老徐提出分手，我要回归到正常的家庭。老徐死活不同意。
我只能把他拉黑。
拉黑他的第三天，他敲响了我家的门。
我们继续厮混着。
月亮知道我们的关系也不点破，因为对于她来说，老陈更像是个外人。
老陈和他妈妈一样，不喜欢月亮。
8.
月亮是在拿到离婚证的第二天发现自己怀了孕。这个狠心的女人，没有通知张化和家人，让我陪她去了医院做了手术。
手术后的月亮特别虚弱，她告诉我，她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她的兵哥哥来找她了。
兵哥哥是她的前男友，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差临门一脚，如今兵哥哥退伍回来，心里仍旧放不下她。
她也忘不了他。
我送月亮离开的那天，是个彩霞漫天的黄昏，没有多余的语言，只有说不出的难过。
“保重。”
我目送她消失在路的尽头，阳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我没有开车，沿着路慢慢走回去。
嫁到这个城市这么久，我还没好好地感受这城市的点点滴滴。
我轻轻地抚摸着护城河的桥栏，看着那些鳞次栉比的建筑，和路边摊小摊贩的笑脸，我的内心升起一阵温柔的悲伤。
月亮走了，虽然有老徐时时陪我，可是我仍然有些小失落。
老徐也劝我，少喝点酒。
我会拿眼斜他：“你是我的谁啊，管我！”
他顿时泄了气，脸色变得很臭。
我们彼此都知道，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可是我很怕，那一天的到来。
9.
渐渐地，我整个人变得很暴躁。
老徐一贯地催婚，催的烦了我就会把他拉黑，过几天主动拉回来。
道歉，和好。我似乎陷入某种怪圈，并乐此不疲。
我好像对酒精有了依赖，一天不喝浑身难受。仿佛只有醉，才可以让我忘却一切愁烦。
老陈对我的关心持续了一段时间又恢复了原状，我猜他并不是真心悔改，想对我好。而是他怕再一次失去，再一次被抛弃。
可是我，显然不是陪他一起走到老的那个人。
初始的美好消失殆尽，生活的本质就是一地鸡毛，吵吵闹闹。而我显然适应不了这样的生活。
自由惯了，这样的束缚对我来说，无异于要我的命。
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前男友，假如我们当初没有分手，此时会不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还是如我和老陈一般满地鸡毛的生活，每天为了生活争吵不休。
10.
在又一场雪到来的时候，我关了手机，一个人去了他所在的城市。在熟悉的街头，听着我们曾经共同听过的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滚滚而下。
我没有勇气再见他，他是我心口说不出的痛，是那些黑暗日子里唯一的光。
每次只要一想到，他再也不属于我，不是我的谁，我们此生再也没有任何交集时，我的胸口就痛得无以复加。
也许，相见不如怀念。
打开手机，老徐给我打了很多电话，老陈也给我发了信息。问家里的钥匙放哪儿了。
老陈就这点好，我无论去哪儿他从不过问。换做老徐，一会儿没接他电话他都紧张得要死。
母亲也给我发来视频，说娃想我了。
看着视频里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我的心都要被萌化了。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小小的人儿，正一点一点磨灭我的斗志。
我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天色，渐渐地暗下去。家家户户传来饭菜的香气，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我像个没有归途的旅人，在街头彷徨徘徊。
我给自己买了一只雪糕，透心凉顺着喉咙向我的胃滑去。没一会儿，我的胃就不可遏制地痛起来。
我却感到一丝快感。
只有疼痛，才能让我变得清醒。
我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开回去，雪又开始降落。路上有少许行人，他们行色匆匆，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地喜悦，那是一种归属感。
我的心再一次钝痛。
幸福是什么？婚姻的本质又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一瞬间脑海闪过很多的画面。有老徐的，老陈的，还有前男友的。
老陈我不爱他，老徐也是，原来我不肯承认的是，他一直是我寂寞时的替补，我在他身上看到的是我前男友的影子。所以，我爱的不是他，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像。
和老陈的生活恐怕还要继续，离了婚又能怎样，孩子留给他我不放心，谁又会心无芥蒂地娶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
老徐的话也只能听听，没在一起生活都是好的。彼此没有了那层距离，失去那层滤镜，恐怕看到的都是毛孔粗大和黑眼圈。
疫情过后，钱是越来越难挣了，公司也不断在裁员，主管也警告我好几次。家里老人的生活费又要给了，这个月要充燃气了，还有电费也要交了。过了年孩子就要送幼儿园了，是送新星还是八一？
俗世的一切烦恼纷至沓来，我有着片刻的恍惚。我也不知道今后的生活会以怎样一种方式呈现，也许，到最后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将消失在漫长的岁月中。
不留一点儿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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