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离骚》曰:“启九辨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
寒浇也好观歌舞。这日,夜晚一蒙面舞者,入莫鸣王宫内领舞。但见其婀娜娉婷,太液波翻,霓裳起舞,断魂流水。犹若双栖雪鹭,夜寒惊起。柳腰轻,莺舌啭。
——题记
【短篇】《翩鸿舞者》一、
随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安邑都城祁隆酒家内走入一位身着红裘皮大衣的少女,十五六岁光景,雍容富贵,满脸阳光。身后跟着一位机灵的丫鬟,唤着:“小姐慢点,小姐慢点……”
少女找一僻静位子坐下,柔声道:“今日本小姐请你吃你最喜欢的荷叶粉蒸鸡,如何?”
丫鬟拍手道:“好啊,好啊!”
酒家内幽静的角落里,一双睿智明朗的眼睛,将酒店内外风景尽收。
酒店里有客官低声议论。
“那位身着红裘皮大衣的富贵小姐是谁啊?”
“这都不知道!这可是过城第一美女,武麟府寒武少王的表妹,寒灵姑娘。”
“噢,果然是出水芙蓉,超凡脱俗!”
“那是,若论美貌,在都城乃至整个中原也可博得头筹。”
……
少康已跟踪寒灵许久。自从初次见她,少康便觉她面熟亲切。那神情,那容貌,活脱脱二十年前女青的模样。
少康见寒灵一次,便大醉一次。
醉意朦胧中,少康便陷入回忆,脑海浮现女青的一颦一笑,与眼前少女无无二致。
少康忆起十六年前有仍氏后山,女青于坠崖时诞下一女婴,长至今日该与此女一般大小了罢?
当日丢失的孩儿是被寒浇等人掳走,而此少女却于寒浇之子寒武的武麟府中长大,与寒武以表兄妹相称,姓寒却非亲生。
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
虽少康派人多方打探,自己孩儿已被寒浇杀戮。可寒灵的出现,让少康对此说法产生怀疑。
难道,难道寒灵是当日女青坠崖时诞下被寒浇掳走的婴孩?难道她是自己丢失十六年的孩儿?
少康念及此,手中酒杯意然颤抖不止,几滴液体随摇晃的酒杯滴落桌面之上。
二、
寒灵自小在王府中长大,虽不刁蛮任性,却机灵好玩,整日窜街转巷,游山玩水。到了都城之内,更要放飞思绪,轻松自怡。
寒灵与丫鬟走出祁隆酒家,便沿安邑街城闲转,走到一个说书先生跟前,见听书之人簇拥叫好,便扎入人堆,一起兴致勃勃听书。
说书先生未讲盘古开天、弈射九日,却讲寒王杀寇的新鲜内容。大致如下,寒浇杀有仍氏族人,相王被杀,其妻后缗从狗洞逃脱,诞下少康。诞生之日天显异相,黄龙腾空,少康足踏赤阳,巧遇女青,足踏青月,十九岁成婚。寒浇又率兵追杀少康,其妻女青堕落山崖,遇难之前诞下女婴。此婴天生足下七星……
因说书内容与寒王有关,更引发寒灵与丫鬟兴致,二人起初眼含微笑,仰脸倾听。越听越觉的不对,便收了笑脸。
丫鬟怒道:“大胆说书匠,小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传播朝中禁忌,混淆视听!待我报告官府,将你捉拿!”
说书者认得寒灵二人,慌忙跪下磕头:“小姐饶命,小人所讲乃是道听途说,不知为禁,今后决不敢乱说,还请二位姑娘别告官府!”
寒灵手拉丫鬟:“夏荷,罢了,此书匠也是无意,又以寒王杀寇为旨,宣扬寒王威武,诛杀贼寇,不必再究。”转身对足边颤巍巍的说书者道:“先生还须得注意!”
说书者叩头谢恩。
寒灵与丫鬟匆匆而去,再无玩耍兴致。
两日后,寒灵一早便独自出宫,寻得说书先生,问那日寒王杀寇细节。
说书先生起初顾虑。寒灵道:“先生只管细说,我决不与外人道。”说完,两大金锭置于桌面之上。
说书者便将所知细节娓娓道尽。
寒灵问道:“先生从何处听到此传闻?若是一般的道听途说,又如何能说的如此详尽细致,活灵活现?”
说书者略微迟疑,答道:“我乃是听一老者道与我听。”
寒灵问道:“不知是何方老者?现下如何可寻得到?”
说书者答道:“一云游四方的有仍氏幸存老者,他曾告知我,若寻他,可至西郊外废弃土地神庙。”
三、
西郊外土地神庙。
老者虽面容褶皱,发须银白,却目光炯炯,声音朗朗。寒灵心下生疑。但那目光中透露慈爱,寒灵心生暖意好感。
面对寒灵满面疑问,老者先问道:“我或可解姑娘心中疑虑,不知可否先回答老夫一个问题?”
寒灵道:“老者为尊,请讲。”
老者道:“姑娘,是否左足之下,有七星痣,若北斗图形?”
寒灵心下暗暗吃惊,此秘密只有身旁至亲几人知晓,伯父曾告诫,此乃不祥之兆,不可对外人论起。老者如何得知?更增添其探究到底的好奇心。
寒灵答道:“正是!”
老者突然眼中噙泪,声音颤抖,莫名其妙说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老者说着将寒灵领至神庙后堂,在神龛处旋转按钮,一扇石门打开,一间地下秘室显露而出。迟疑间,寒灵随老者入室,点燃烛灯,却发现秘室乃是一间灵房。
老者将脸上面皮揭去,一位英姿俊朗、王者风范的容貌清晰显见,乃是少康。
少康取一碗清水,以匕首尖刺手指,滴入清水中,再将匕首交于寒灵。寒灵会意,也以匕首刺指,血滴入水。顷刻间,两人血液融汇一体。
少康道:“我便是姒相之后姒少康,你便是我爱妻于悬崖边所生,脚踏七星的那个婴孩!”少康将鞋脱下,示与寒灵,果见其左足踏阳,右足踏月。
寒灵目光闪闪。她一直以为父母生她之时便已双亡,寒武为其远房表兄,世上再无至亲之人,未想十六岁之时,突生如此多家事,生父忽然死而复还、降临身边!
寒灵道了声:“父亲!”父女俩终得相认,声泪俱下……
少康拭泪,道:“我与你母生育你前曾约定,若为女孩,则唤作姒女艾,若为男孩则唤作女真。”
寒灵含泪而言:“女艾,女艾……”
少康打开灵牌遮帘。四排灵牌显现,有数百之多,位列中间排位的有姒禹、姒启、姒太康、姒中康……靠最右侧,立着姒氏女青之位,与姒氏女艾之位……
少康伸手将女艾灵牌取过,用力将之毁损。寒灵道:“从此,女艾生,寒灵亡。”
少康道:“这便是你的先祖灵位。既有姒氏夏王朝初创的辉煌,亦有弈浞之流窃国姒氏灭族的耻辱,容为父与你细细道来。”
……
四、
莽原之上,女艾面东伫立,雕塑般,猎猎朔风将红裘皮大衣扯起又甩下。
寒灵在密室中曾道,从此,女艾生,寒灵亡。她心中认定自己是女艾,且以女艾称之。
女艾胸中盛满寒浞寒浇的杀母之恨,灭族之殇。少康让她归,她未从。她的眼中盛着熊熊火焰,高傲而凄绝。
一边是生父的纶康府,一边是养父的武麟府,当如何抉择?
直至太阳西沉,她才缓步的向武麟府走去。
五、
《楚辞·离骚》曰:“启九辨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
寒浇也好观歌舞,几乎夜夜韶乐悠扬而奏,石磬 、陶损、陶铃、锣鼓协鸣。
夏日已过,秋日临近,寒浇莫鸣王宫内更是夜夜笙歌。
这日,夜晚一蒙面舞者,入莫鸣王宫内领舞。但见其婀娜娉婷,太液波翻,霓裳起舞,断魂流水。犹若双栖雪鹭,夜寒惊起。柳腰轻,莺舌啭。
舞者唱道:
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
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
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
歌声悠扬,舞步无双。
寒浇最为好色,道了声:“却驾彩鸾,芙蓉斜盼。”看得如痴如醉,未待歌停舞罢,忽然挥手:“停停停!”
乐止舞停。
寒浇道:“美人,摘下面纱来!”
领舞者摘下面纱,却是女艾。
寒浇虽于后山掳走女艾,放于其儿武麟府中哺养,实则未曾与女艾见过几次面。
寒浇见女艾含苞初放,身材婀娜,美艳绝伦,色迷迷的眼睛似乎欲洞穿女艾衣裳。他问道:“美人,何时入的王府?何人家氏?”
女艾见寒浇垂怜欲滴的样子,佯装衣袖挡面,羞涩难当的姿态,道:“浇王爷,莫非忘了武麟府中的寒灵了吗?”
寒浇细细想来,隐约有印象,道:“武灵?印象中不是尚为婴孩吗?”
女艾笑道:“寒灵尚为婴孩时被浇王爷救下,现十六年已过,灵儿还能是婴孩吗?”
寒浇道:“噢……寒灵已长大成人,如今出落的落落大方,今夜就留在本王府上罢!”
寒浇语气中没有半分商讨余地。
女艾心中且喜且悲。
六、
寒浇满嘴酒气走近女艾,血脉喷张。
女艾身上散着淡淡的清香。
寒浇踉跄中抱起女艾,正欲去往寢宫,士卫慌乱来禀,说武麟府寒武少王来接寒灵妹妹回府。
寒浇酒气正旺,踢倒士卫道:“没一点眼色,没见本王要成就好事吗!这世道之上,哪有本王得不到的女人?”
寒浇不由分说,抱起女艾向寝宫而去。
报信士兵从屋内出来,对寒武道:“少王爷,老王师请您回宫!”
寒武听罢,内心一紧,剧痛,他知父王是何种人,欲硬闯寒浇后宫,被带刀士卫拦下。
寒武大喊:“父王,父王,寒灵与孩儿青梅竹马,早是我意中妃子,恳请父王开恩,饶过寒灵,成全孩儿,别毁其清誉啊!”
寒武欲拔剑闯入,被士卫夺剑捆绑。
寒武跪地痛泣。
寝宫内,寒浇即便不被春药迷惑,也难以自制。他此刻已燥如火炬,将女艾扔上床头,红烛未熄,便虎狼般扒光她衣裳。
女艾感到寒浇进入她身体,有种撕裂的痛,但她最痛的却是心,有如锥心。她没哭,反而笑,狂笑。
女艾感觉与灭族之痛相比,自己的所受痛苦,是那么微不足道。
女艾狂笑,仿佛看见寒王宫殿崩塌,燃起熊熊大火。
七、
女艾从寢宫中走出,眼光麻木,衣衫凌乱,鲜血顺着大腿淌下,留着一道红色印迹。
寒武见此,情况不问自明,愤然抽身拔剑而去。
第二日,寒武兵围寒浇莫鸣王宫,被寒浇挫败俘虏,关押于大牢之中。
晚间,寒浇大醉,在女艾散发淡淡清香的美丽胴体之上,尽情肆虐。
突然之间,寒浇停下,大叫一声,痛苦扭曲的脸上,七窍流血。他已中涂于女艾身上的剧毒。
女艾翻身,将匕首刺入眼前让人作呕的身体,刺入他的心脏,刺断咽喉,刺瞎双眼,刺断下体……
女艾打翻烛火,引燃寝宫。
她知道,没有寒武助力,父王军队很快就将攻陷莫鸣王宫。
女艾也知道,儿女情长再大,也大不过江山社稷。她那青梅竹马的爱情,终如这熊熊燃烧的宫殿,倒塌逝去,化为尘土……
八、
少康攻入莫鸣宫,遍寻王宫内外,未见女艾身影。
有人说,那夜,在熊熊烈火、两军拼杀之中,依稀见一蒙面舞者随着悠扬的韶乐,在独舞,身姿婀娜,犹若双栖雪鹭。
也有人说,看见一女子,美若惊鸿,大笑着,在大火之间翩然而逝。
但,从此之后,无人再见到女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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