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所谓“事不过三”，镜花派的厅堂，花问隆却是第三次来了。第一次，望初将花问隆骗了个跟头，第二次，花问隆回头还望初一个漫天大谎，第三次，二人似乎该开诚布公了。
等得片晌，却见三人陆续走入厅堂。待月衣最后走进， 花问隆心间倏地一震：“怎地是这娃子？”想起昨日便是这娃子毫不客气地斥责自己，心中疑虑登时消散，暗说这娃子怎么可能不经打？
眼见花问隆投来怪异的目光，月衣眉头微皱，想到此人便要一路随行，心下一阵烦恶，却把大师兄随行的喜悦冲淡许多了。
未等望初开口，花问隆喧宾夺主道：“哎呦，人都来啦，咱们这就熟悉熟悉！”
望初淡淡道：“自当如此。”却不再说话。望初昨日给花问隆要挟，今早又争执至于赌赛，且二度给他暗算，对其厌意未消，此刻见花寨主要做主人，索性便让他做个够。
三芩觉到大师兄口风不对，又见月衣冷眼旁视，忙道：“在座的各位大多相互熟识，也不必多作熟悉啦，大师兄，您召我们来此，想是为救人的事吧？”心道：“月衣师妹不肯与那土匪多话，还是省去相互熟识这一节为好。”
望初瞧月衣的神情，也觉花问隆是休想与她熟识了，便道：“不错，各位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堂中又是鸦雀无声。
花问隆急了：“咋都哑巴了？咱们有什么主意，都别憋着啊。”
望初本有主意，见花问隆急切如斯，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于是无意义道：“大家尽可畅所欲言，不必过于拘谨。”
花问隆腹诽道：“你既这么说，倒也出个主意啊？”心下虽这么想，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三芩大略猜到了大师兄的用意，便道：“花前辈，您吃的盐比我们多，不知有何见解？”
花问隆脸色尴尬：“办法自然是有的……总得让我想一想。”
三芩笑道：“晚辈也是如此。”
花问隆见状，心中恍然明白：“好小子，现在又和他大师兄一个鼻孔出气了。也罢！如今赖人相助，不低头是不行了。”咳了一声，挠头嚷道：“啊呀，花某是无能为力了，你们年轻人主意多，花某要仰仗你们了。”
若不是花问隆便在面前，望初真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自花寨主入山以来，向来是自己提心吊胆，生怕走错一步，倒是花寨主总是得意洋洋，好像从未做过错事，此刻见他低头认矮，望初真觉难得之极，便不再难为道：“花前辈，您和三芩师弟都与那伙白衣人会过面，若想不让发觉，想来是很难的。”
花问隆喃喃道：“这话很有道理……有什么办法么？”
望初笑道：“方才前辈说月衣师妹不知经——”话音故意脱长。
花问隆忙抢道：“不知月衣妹子能否经得住长途劳碌，如果累着了，可不伤坏人家的身体么？”
望初忍笑道：“这自然经得，前辈足可放心。月衣妹子……不，月衣师妹长于易容改扮，为隐秘起见，您和三芩师弟都可改头换面。”无预兆地听见“妹子”二字，月衣心中重重一跳，随即失落地明白大师兄只是说错了话，目色一闪即黯。
花问隆拍掌道：“妙极！如此一来，便是走到他们跟前，他们也认不出了。”心想那伙白衣人倒没见过自己，其实也不用易容改扮。
望初道：“关于和合派齐宗，我们尚自只知一二，还需到时进一步打听，不过有一点须得注意——切不可单独行事。”
花问隆早听三芩说过那伙白衣人的剑阵，似乎一旦独陷其围，便少有活命之幸，以是听了望初的话，丝毫没有异议。
见众人均无异议，望初点了点头，道：“现下还有一事，我们四人之中，领头之责由谁担负？”
八十八.
若在平时，花问隆想也不用便自封为首了：他一向心高气傲，在沙云寨坐的也是头把交椅，望初不过是掌门大弟子，离掌门还差着一截；加之这四人之中，以花问隆年龄为长，前辈带着晚辈，还不是天经地义么？
不过适才经望初一番敲打，他已然明白了，这次自己是抱人佛脚，人家答应咱跟去救人便已不错，甚至答应救人便已难得，何必争那些有的没的？
花问隆微一沉吟，便对望初道：“要说领头救人，当然非你不可。”月衣和三芩也说非大师兄不可。
望初没料到方才的敲打如此立竿见影，当下也不推辞，正色向众人道：“既然众口一辞，我便担下此任——”想起届时未必节制得住花问隆，又道：“但凡不听我节制者，嗯——”
花问隆接道：“那便是糊涂儿子王八蛋。”
望初摆摆手：“这也太不雅了，况且没个惩罚——”
花问隆想也不想，又接道：“那便大喊三声：‘我是糊涂儿子王八蛋。’”
三芩实在忍不住脸上的抽动，便即扭脸偷笑，望初脸上也浮起一丝笑意，却当即按下，道：“虽说不雅了些……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准了。”
花问隆道：“这便是约法三章了。”
望初奇道：“哪三章？”
花问隆朗声道：“第一，我三人由望初节制；第二，我三人若有不从节制者，便是糊涂儿子王八蛋；第三，此人若不从节制，便大喊三声：‘我是糊涂儿子王八蛋。’”
话声未歇，望初终于失去自主，“噗”的笑出声来。
八十九.
商议完毕，三人各自散去，单余望初留在堂中。
沉吟片刻，望初将乐水召来，向他说明情由后，便交付照理门户之责。派中事宜大小繁杂，望初向他耐心交待，再令乐水重复几遍，待他确能一丝不漏地记下，才放下心来，又着重嘱咐几句，便令他下去了。
次日清晨，望初将门中弟子悉数召于堂中，不痛不痒地说了情由，便正式交予代理门户之责。
话毕人散，望初喟然一叹：此次出行，难保不命丧山外，即便安然而归，途中想必要大费周折，不知何时才得回山。出神半晌，蓦地心念一动，悠悠道：“临走之前，再看一眼师妹的画像也好。”当下疾步出堂，一头向师父的书房扎去。
走到中途，正好月衣路过，向望初招呼道：“大师兄，您到哪儿去？我们快要出发了。”不料望初脑中装的全是画像，于身外之事早已听而不闻，头也不转的仍是向书房走去。
月衣呆了一下，见望初足之所向，心中登时雪亮，不禁怔在原处，心下百味交集。过得良晌，忽听得脚步匆匆，却是花问隆路过此间：“月衣妹子，这都快出发了，怎么不见你们大师兄啦？”
放在平常，花问隆假如向月衣问人，一定是自找钉子，可月衣毫不犹豫，抬手向师父的书房指去：“大师兄在那边。”花问隆客气一声，便循向而去。
便在此刻，望初已进得书房，从架中缓手取出画像。屏气凝神中，却见兰亭师妹的姿容徐徐而现，有趣的是，每次展开画轴时，心境总有不同，想说的话也有不同。
望初正要开口，心中忽然闪过一个疑惑：“我要向师妹告别么？”此番出行，自己确是与“师妹”分离，可自己所去之地乃是武春，在那边的正是如假包换的师妹，照此说来，该是与“师妹”展望下一次相见。
望初犹疑不定，无论告别还是展望，他都觉别扭之极。若说告别，似乎自己到了武春也不会见到师妹；若说展望，似乎自己前去武春是假公济私，居心不纯。
望初忙驱散犹疑地摆摆头，时间不容自己犹豫过久，还是尽快说完为好。轻轻咳了一声，望初开口道：“师妹——”
“喂，望初在这儿么？”花问隆推门而入。
望初猝不及防，一时之间不能放回画像，慌忙塞入怀中，勉强向花问隆笑道：“前辈来了。”方才花问隆急步向书房走来时，望初早该察觉，只因他犹豫不决，却到花问隆推门时才得反应。
“什么前辈来了？我若不来，你还要磨蹭到明天么？”伸手抓住望初右臂，大刺刺地拉出房门。
望初给花问隆粗鲁拉出，心下正自不悦，蓦地心念一动，唇角微微勾起：
那便将“师妹”带在身旁吧，不必告别，也不必展望，一切随缘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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