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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京城作家阿城写下了经典短篇小说《树王》《棋王》《孩子王》而一举成名。拜读后,其小说语言特色和风格,让我极为震撼,受益无穷。今东施效颦,班门弄斧,甘冒贻笑大方之险,亦作《丐王》《猎王》《破烂王》,以致敬心中的偶像——阿城。
1.丐王
在祖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市场经济繁荣昌盛,得益于时代机遇,富人如芝麻遍地。然而城市光鲜亮丽的背后,总有一群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四处乞讨,衣食无着落。
老李就是一群乞丐的头目,混迹于灯红酒绿的街头,栖身于天桥底下的桥洞,几十年如一日地苟活于世。老李还不老时就来到这座沿海都市打工,由于老家无亲无故,所以来了就没有打算回去。当年工资很低,一个月拼命加班加点也才几百元工资,即使吃着地沟油,穿着地摊货,一个月也存不下多少钱。
自从那次不幸出了工伤,被机器轧断了三根右手指,拿了一笔三万块钱的赔偿金后遭工厂辞退了。老李先租了一间便宜的单房休养了一阵子,然后四处找工,可哪个工厂愿意接收因工致残的人?一是怕做事不细心,二是怕做事没效率。眼看手里的钱越来越少,老李最终退了租,卷铺盖到天桥的桥洞下安了家。在工地上捡来一些破旧的木板与彩条塑料布,搭了一个简易的窝,勉强可以挡风避寒。再买了锅碗瓢盆煤气炉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尽管成了这个城市丑陋的违建物,却是老李赖以生存的温暖的家。
总不能坐吃山空吧?老李思来想去,决定以残疾人的名义外出乞讨。起初老李在住所附近人流大的人行天桥上行乞,可惜没有经验而收入微薄。后来故意穿着破烂衣裤,蓬头垢面,右手用白纱布缠得厚实,露出残缺的手掌,专门在商场超市门口博取路人同情。这一招挺灵,每天行乞所得颇丰。曾偶有同行来行乞,老李无奈只得狠心驱赶,拼死护住自己的地盘,因此不惜打了几架,虽然每次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但不怕死的勇气着实震慑住了那些抢生意的同行,渐渐在圈内凶名昭著,不再有人打他主意了。
有一次老李收工回家,路过一处偏僻的工地时,见一个六、七岁左右的男孩,浑身脏兮兮地斜躺在围墙脚跟,病蔫蔫的样子。老李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轻轻摇了摇男孩,男孩睁开眼,虚弱地喊叫:“叔叔,救救我,求你救救我……”老李手一探,这孩子发着烧呢,于心不忍,便背起男孩回到了天桥底下的家。老李给男孩冲洗了一遍,抱他躺在木板砖头垒搭的床上,又去附近的药店买来退烧药喂他服下,坐在床边看他沉沉睡去,不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老李父母去世早,至今尚未成家,一直孤苦伶仃。长期住在桥洞,哪怕一只老鼠经过都觉得倍感亲切,所以老李捡了只流浪狗来作伴,顺便看家。今天这个小男孩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遭遇,动了恻隐之心。
醒来后,面对老李的询问,小男孩讲述了自己的来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的人,只记得去年在老家附近的马路边玩,一个不太认识的婶婶把我送了一个陌生人手里,然后就坐火车到了这里。这个人又把我领到了郊区的一幢房子里,里面有好多个和我一般大的伙伴,有个凶巴巴的光头佬天天逼我们去关内偷钱包,回来后钱全部交给他,要是偷少了还不准吃饭,有时还会挨打。幼儿园的老师说过偷东西是做坏事,不是好孩子。我不愿去偷,就天天打我,后来没办法每天只偷一点点回去交差,他嫌我偷的钱少,又打骂我是废物。就在几天前,我趁机悄悄逃跑了,东躲西藏一路流浪到这里,晚上又冷又饿又怕,生病了,我快死了吗叔叔?”小男孩眼泪汪汪地问老李。
老李心一软抱紧男孩,哽咽着安慰道:“乖孩子,你不会死,有叔叔保护你别害怕。”
老李认了男孩作义子,从此爷俩每天都去外面乞讨,日子过得也算平安顺遂。后来几年里又陆续收留了几个同样来历不明又无家可归的孩子,老李的桥洞渐渐热闹了起来。他们都认老李为义父,跟他一起乞讨,只是有一条,绝对不允许偷窃。有了这群孩子的加入,老李的地盘已经稳固如山,慢慢他很少出去,只在桥洞做后勤工作,处理一些意外情况,做他们的靠山。
多少年过去,老李变成了李老头,而孩子们也逐渐长大了,长大了的孩子有手有脚,很难讨到钱了。有的孩子不满足现状,李老头就给他一笔钱,让他自谋出路,临行时依然会谆谆告诫,不许做违法犯罪的事。
最后只剩当初的那名男孩不离不弃陪伴在他身边,李老头望着早已年满十八岁的男孩,说:“你也走吧,去找份正经工作,好好过日子,跟着老头子我没出息。”接着掏出两沓钞票塞给他,要赶他离开。
男孩“扑通”朝李老头跪下,说:“义父,当年你救了我并收留我,养育我这么多年,我成年了而你却老了,我不走,我要照顾你,以后得给你养老送终!”
李老头仰天叹息,老泪纵横,说:“我怕误了你啊,孩子!”
男孩甩甩头,说:“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你就是我的亲爹!我死也不离开你。”
李老头思谋良久,对男孩说:“我想家了,都说叶落归根,既然你不走,就跟我回老家吧,这个大城市,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男孩一抹泪,开心地说:“好!我们回去,以后我有真正的家了。”
不久,收拾妥当,李老头带着男孩踏上了回乡的列车。临行前,李老头回头凝视着住了十几年的桥洞,这熟悉的木板屋,也许将来会被市政折除,也许日后又换了新主人,心里竟有点依依不舍。
风烛残年之际,李老头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只是物是人非,很多年轻一辈不认得他了。只有那幢破旧不堪的老屋,还在忠实地等候它的主人,以及同样垂垂老矣的几位村民,还隐约记得他这位昔日的玩伴。李老头修缮了一下老房子,要回了几亩薄田,在镇上开了个小商店给男孩经营。
“到时再给他说房媳妇儿,等自己百年之后,也有后人上坟了。”想到这,李老头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
2.猎王
六道沟是赣西北的小村庄,三面环山,森林覆盖率高,村庄周围一圈平地是村民世代赖以生存的水田。一条清澈的小河从山谷中汩汩流泻而出,浇灌着这片水田,滋养着这方村民。水田水土肥沃,庄稼长得茂盛,结出的稻谷饱满、养人。
只是最近,水稻正是由青转黄的时候,有村民发现挨山的田里,稻子成片成片被糟蹋。
“天杀的,谁家的牛跑我家田里来了?”有村民站在田埂上抱怨。
“我看,不像牛,估计是野猪跑田里洗澡弄的,现在天热。”铁头嗦口烟,吐个白圈,悠悠地说。
“我看也是,前天我家红薯地就被野猪拱得坑坑洼洼,一片狼藉。”另一村民忙附和。
“是啊,这些年政府不让砍山,不让狩猎,林子密了,野兽自然就多了,今天野猪啃红薯,明天野兔啃豆子,后天黄鼠狼来叼鸡,现在又来糟蹋水稻,头疼哪!打又不能打,防又防不住,何时是个头?”村长在一旁感叹道。
“这年头,人还没野兽金贵!村长,该治治这群畜牲了,交给我吧,我也正手痒痒了。”铁头望着村长恳求道。
“要不得,这会犯法的,忍忍吧!”村长一口回绝。
暮色降临,昏黄的灯光下,铁头坐在屋里用布不停地擦拭着手中的鸟铳,这柄乌漆麻黑油光发亮的鸟铳跟了他二十几年。自从自卫反击战结束后,铁头就退了伍,平时握惯了枪,一退下来活得没滋没味,于是购了这柄鸟铳,权当过过枪瘾。此后一得空闲,就背起鸟铳趁黑摸进山林。
俗话说“狼有狼道,蛇有蛇踪”,一来二去,铁头渐渐懂得通过脚印、粪便来辨识野兽的行踪,找到其巢窠所在。更多时候,他埋伏在野兽必经路旁的灌木丛中,就像当年战场上一样,任由蚊虫叮咬一动不动。野兽大摇大摆或畏畏缩缩而过时,一声铳响,野兽便应声而倒,有的野兽欲垂死挣扎,他便一跃而起,一刀毙命。上山打猎以来,从没空手而归,再不济,一只野鸡还是会有的。扛回家的猎物,解剖过后,每家每户割点肉去打打牙祭,乡亲们都戏称之为“猎王”。
直到前几年,政府相继出台保护生态环境与野生动物的条令,山不准随便砍,野生动物不能猎杀,连农村老百姓的炉灶都不能烧柴火,只能用沼气、煤气或煤球。民间的鸟铳一律上缴没收,否则以非法持有枪支追究处理。铁头以荣立战功的老兵身份,央求乡政府网开一面,把鸟铳留作纪念,承诺绝不使用,这柄鸟铳才得以保全。几年下来,六道沟变得林密草深,山路闭塞,虫蛇出没,野兽横行。以前难得一见的獾子、麂子多了,野鸡、斑鸠成群,野兔泛滥成灾,一窝野猪在附近的山头住了下来。
任何事情都过犹不及,山上的野生动物多了,势必打破另一种平衡,为争夺生存资源,鸟儿啄食谷物与水果,兔子偷食豆类作物,野猪糟蹋粮食而且异常凶猛,人身容易受其攻击。村民与大自然的和谐遭受挑战,矛盾骤生。
铁头踏着惨白的月光,肩背鸟铳,腰别匕首,还是悄悄进了山。目的只有一个,驱赶或消灭这群害人的野猪。沿着那片倒伏的稻田,铁头细细寻找蛛丝马迹,循着线索一路追踪到几里外的山谷,屈膝半蹲,紧盯地上密集杂乱的脚印,心里兴奋不已。
“野猪窝应该就在附近了。”铁头正想着呢,蓦然一股危险气息涌上心头,如芒刺背,凭借战场上的经验,就势往侧边一滚,一只雄壮的野猪呼啸冲过。偷袭没得手,野猪用血红的眸子瞪着铁头,呲着獠牙,低沉地“哼唧”。铁头惊出一身冷汗,野猪大概闻到了人类的气味,感觉有人侵入它的领地,所以格外仇视。这时灌木丛里又钻出一只体型稍小的母野猪,身后还跟着七八只憨态可掬的小猪崽,无忧无虑地嬉闹,丝毫没察觉眼前暗藏的杀机。
公野猪粗亮的鬃毛竖立,蓄势作第二波攻击,铁头刚取下鸟铳,来不及填弹,只得掏出匕首迎战,瞬间一人一猪展开肉搏,生死厮杀。尽管匕首在野猪身上划剌了几刀,但对皮糙肉厚的野猪来说只是皮外伤,鲜血反而愈加激发它的凶性。铁头受了伤,手腿被咬了几口,痛入骨髓。只好趁机撒腿就跑,直到跑出了野猪的领地范围,公野猪才停止了追击,在领地边缘虎视眈眈。铁头转身举起鸟铳瞄准射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乌黑的铳口腾起袅袅白烟,公野猪霎时哀嚎连连,跌跌撞撞又朝铁头冲来。“砰、砰!”两声铳响,在距铁头十步之遥,公野猪终于摔躺在地,奄奄一息不再动弹。
铁头抹一把冷汗,心情刚放松,伤口的疼痛立马蔓延开来,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远远的,母野猪领一群小猪崽姗姗而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铁头再次举起鸟铳等待着,近了、近了,正欲扣动扳机,母野猪却在十步之外停了下来,围着公野猪的尸体转圈圈,不时用鼻子拱拱,希望它能醒转,可一切都是徒劳的。母野猪护住小猪崽,抬头望向铁头,眼神满是悲戚,戾气全无,突然两条前腿跪地。看着这一幕,铁头瞬间犹豫了,举起鸟铳迟疑不定,母野猪一步三回头地往后撤退,铁头亦步亦趋跟随,最后,母野猪带着一群小猪崽消失于眼际,消失在与旧巢窠相反的方向。
铁头回村叫人把那头公野猪一同扛回去,各家把肉分了。待天亮再把鸟铳包裹严实,独自携带前往镇上的派出所,上缴并自首。鉴于他主动投案,又是自卫反击战的功勋老兵,且情有可原,只做了从轻处理:没收鸟铳,罚款一万元。消息传到村里,为感谢铁头的壮举,村长号召全体村民们自发筹足了罚款交上去,把铁头领出了派出所。
自此山上许久不见野猪出没,庄稼再也没有被野猪祸害过。而铁头通过狩猎野猪,心灵受到巨大震撼,彻底金盆洗手,至今没再猎杀过野生动物。曾经“猎王”的美名,已成了一个缥缈的传说……
3.破烂王
县福利院,今天邮差又送来了一张千元的匿名汇款单,刘院长拿着汇款单,苦笑一声:“到底是哪位爱心人士?几乎每三个月就会汇一笔千元善款,好几年了还不知道是谁。”
破烂王从邮局出来,长呼一口气,心情轻松不少。破烂王本姓王,因常年在公园、广场、街头捡纸皮、矿泉水瓶儿,熟悉他的人均称呼他为“破烂王”,本名倒是鲜有人知了。
他位于县城老街的家门口,前几年钉了块“光荣之家”的牌子,每年县退役军人事务局都会来人送慰问。人们才知道,原来身边这位拾荒的佝偻老人,曾是一位自卫反击战老兵,他一直低调卑微地存在着,似隐入尘埃。
破烂王老伴去世早,也无儿无女,独自鳏居在老旧的房子里。六十岁那年从国营厂退休之后,赋闲在家,有时去公园散散步,有时与老伙计下下棋,过得倒是很惬意。广场舞是坚决不去跳的,“那玩意儿扰民,而且是老娘们的活儿,大老爷们扭来扭去的像什么话?”用他的话说,“老爷们儿是干体力活的,是保家卫国的。”老伙计们摇摇头,笑话他是老顽固。
毛病是闲出来的,这话没错。退了休的老王没多久,就闲出一身病来,今天不是这疼明天就是那疼,血压也蹭蹭上涨,医生建议他适量运动运动,出出汗宽宽心。这两年县里正在努力申报全国文明城市,创建工作如火如荼,背街小巷、公园马路都在大整改。都说创城工作,人人有责,“要不,我去捡捡破烂?一来可以减轻环境污染,二来可以多些收入,三来可以锻炼身体,嗯,这点最重要,咱就听医生的话吧。”老王暗自寻思。
从此,不管寒暑,无论阴晴,总有一位佝偻的身影,穿梭在城市各个角落,右手拿长火钳,左手拎蛇皮袋,看到垃圾就夹到垃圾桶,看到纸皮与塑料瓶就装进蛇皮袋,但从来不去翻搅垃圾桶寻找废品。
有一天,偶然在本地新闻上看到县福利院在向社会募捐御寒衣物及钱款,他留心把福利院的地址记了下来。回想到自己的童年,刚好遇见自然灾害,缺衣少食,幸得好心邻居们的接济,才不至于饿死。而自己亦无儿无女,看到福利院海报上的儿童们甚觉可亲可爱,“自个儿吃饱全家不饿,钱这东西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退休工资够自己用了,这三个月拾荒卖的千把块钱不如捐给福利院的娃娃们吧。”动了这个念头,破烂王坐不住了,揣着钱直奔邮局,匿名向福利院汇了一千元善款。
“喂,老同学?我是福利院老刘啊,拜托你个事儿,可以帮我查查你们邮局解放路分局的监控吗?每隔三个月都有同一个人匿名汇爱心款过来,连续三年了,一直不知道是谁,我想代表福利院感谢他……”刘院长盯着汇款单,打电话给邮政局的老同学陈局长。
“这个……好吧,只是有点麻烦,要耗点时间。你把汇款单的详细信息告诉我,我找到了就给你回电话。”陈局长稍稍迟疑,但还是顾及同学情面,况且也不是什么违规之举,便答应了下来。
三天后,刘院长接到陈局长的电话:“那位爱心人士找到了,只是没留下任何身份信息,无法联系。这样吧,我把监控影像截一份给你,然后你去公安局户籍科找老李帮忙。老李你应该知道吧?当年老给你写情书的那位……”
电话那头,刘院长年近五旬的老脸泛起一抹酡红,上次毕业三十周年聚会上,这位老李同学还当众抖落出曾经写情书给她的秘密,让她既害羞又得意。在刘院长的嘱托下,老李办事果然颇有效率,很快就把捐款人的身份信息与住址传给了她。
于是刘院长与几位同事专程登门拜访,破烂王听到敲门声,打开门的一刹那,刘院长看看这个身躯有点佝偻的老人,又看看破旧的房子里,东一堆纸皮、西一堆塑料瓶子,要不是有监控影像为证,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拾荒老人就是那位匿名爱心人士。她的心被深深触动了,眼角噙着泪花,说明来意,破烂王不好意思地承认了。通过攀谈,刘院长了解到破烂王的情况,她代福利院的孩子们表达了感谢之意,并奉上孩子们手工制作的礼品,邀请他去福利院参观互动。
此后,刘院长每隔段时间就组织十来个孩子到破烂王家里搞搞卫生,陪破烂王聊聊天,甚至还跟他一起出去捡瓶子,破烂王的生活渐渐充满了童真与欢笑。刘院长把破烂王的善举报告给了县精神文明办公室,年底,破烂王被评为全县“道德模范”。
颁奖晚会上,手捧证书肩披绶带的破烂王,面对记者的采访,动情地说:“我曾誓死保卫的祖国,给了我们幸福安稳的生活,余生,我要把爱传递给福利院的孩子们,百年之后,我的遗产,也全部捐献给福利院。”话一说完,对着镜头,佝偻的身子,扯直、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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