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植物的种子,
被不期而遇的风吹走,
我们都在偶然的大地上呼吸。
“哦,亲爱的亚罕,最近我好多了,终于见到一点光了,自从母亲过世后,我一个人……’
“嗯哼,那很好啊。”
‘只是那个光离我还有些远……”
“哦,可是亲爱的亚罕,你知道吗?走过这条路对我而言有多艰难……”
说到这里她突然声音哽咽,K知道接下来她将压低声音开始抽泣,K仍旧闭着眼,斜着身子靠在椅背上,他都快睡着了,之后的情景可以想象:带着同样痛苦表情的学员,慌张地传递着纸巾,并向那个哭泣的女人投射充满怜悯的眼神,‘学员间的互动足以慰藉人心,’K想:‘不就是这一点温暖在驱散内心的徬徨与孤独吗?’
K已经多次参加诸如此类的心灵疗愈课程,他觉得这或许对他有帮助。
“是的,当然,我知道,我能了解。”亚罕神情柔和地望着前方,若有若无地点点头,慢慢开口说道。
Mr毛是K的心灵导师,但心灵导师Mr毛喜欢他的学员称呼他为亚罕。
亚罕一脸胡子拉碴,衬得眼睛特别亮,因为经常健身和跑步,使他拥有一身紧致的肌肉,课程中喜欢穿紧身T的亚罕总忍不住调皮地展示他身材的完美曲线,K发现每当这种时候,那些人到中年的女学员们早已干涸的激素将再次重现生机,K想亚罕这也算积德行善。据说亚罕的课程很受女性欢迎,有些会追捧上好几年。
五十开外的亚罕拥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一路坎坷走来,使他的分享变得多姿多采。他形容自己曾是一个‘迷失的少年’,从年轻时的吸毒戒毒,到结婚离婚,再结再离,前妻们,前妻们的孩子们以及他n个前女友的故事……现在的亚罕描述他的人生状态——成熟、自在,他一边龇牙孩童般地滋滋笑着,用牙签往嘴里送着课程主办方提供的时令水果,一边告诉学员们有很多男人羡慕他。
K喜欢雄鸡般骄傲的亚罕,他觉得亚罕真实,不造作。有时候亚罕会咬着牙签不怀好意地盯着K。K是这群人里唯一的男性,最近几个月K开始脱发,K最担心的就是有一天会象父亲那样无可救药地秃顶。每当课程临近结束时,亚罕会离开座位站起来,眼神扫过全场,声音变得铿锵有力,“如何过自在的人生,重点是什么?OK,活在当下,保持觉察。”每当他说完这句话时,K总恍惚看到亚罕已附体成古希伯来大帝,正迫不及待地为自已的加冕戴上‘御制’的纯金皇冠。
一般课程会持续三到四天,由主办方全程安排食宿,或者也可以自由在附近找一家旅舍。基本上当天课程结束,K都会选择开车回家,单趟车程也就一小时左右,而且差不多全程高速。这几年K的身边没有特别需要照顾的人,K选择不留宿是因为陌生的床常另K无法安眠。
K与妻子分居多年,他们唯一的女儿在外地学校寄宿,放假时只是偶尔来和K同住几天。K在乡下有一套房子,K觉得住在乡下有助于改善他的睡眠,而女儿则更喜欢与妻子住在城里,“孩子大了,”K想:“由她自己决定吧。”K的父母住得离他有点远,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但开车过去也需要两个多小时,父母身体硬朗,有时也会跟一些老年团体去短途旅行,K想将来或许会搬去和父母同住,他们总有一天需要他的照顾。
有时候K觉得自己的人生太过平淡无奇。K一直干着同一份工作二十多年,因为踏实肯干,三十多岁时被提拔到中层领导的职位直到现在,他的上司对他还不错,但K知道自己这个年龄已经不可能再晋升,他已雄风不再,只是日复一日安于现状。婚姻也一样,年轻时妻子还会和他争吵,怀疑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可现在他们都懒得多说一句,只是继续疲惫地维持着关系,对此他们心照不宣。后来他搬来乡下住,自然就分居了。
K回到家,一个人的生活简单又有些孤单。刚搬来时,他很不适应,觉得似乎太过寂寞,但很快他找到了乡下生活的乐趣。屋后有个幽静的小院,K请来附近的农人帮忙整理出一块小小的菜地,休假日就种种菜养养花消闲解闷。K睡前习惯到院子站站,在那里抽烟踱步,看看自己经营小院的成果。他有时会萌生邀请亚罕来家里做客的想法,但随即他又觉得这个主意有些好笑。亚罕是南方人,他的课程在南方多地城市都有开设,很少来K的家乡举办。K总感到亚罕离他有点远,无论是地理的还是心理空间,但K会不时地想到亚罕,他揶揄自己不是去听亚罕的课,而只是为了见一见这个老男人。
接下来两天的课程,K昏昏欲睡,有时他隐约听到一阵笑声,过会儿又有人在哭泣。K不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太困了,实在懒得睁开眼,但他知道那些女性们正在经历着痛苦,一些现实的压力和人生的无奈让她们喘不过气来,在这里——她们可以信任并且毫无保留地倾诉,而亚罕正是那个沉默倾听的人。
中场休息时有学员过来偷偷告诉他最好不要在课程上打呼噜,K觉得自己的行为简直不可思议,甚至怀疑是亚罕对他催眠了,因为亚罕曾意味深长地问他,“你还没有醒吗?”后来K慢慢发现每一期课程结束回到单位,身边的同事都会夸他:“嘿,K,今天气色真不错,又明亮又精神!”K嘿嘿笑着,心想自己可能是真的睡够了。他回忆起亚罕说过:‘人最终都将醒来,在这片偶然的大地上……’
202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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