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慢慢静了,大巧往车间外望望,发现天早黑了,路灯早亮了,远处的高楼大厦也在城市上空发起了光。
大巧收起焊把,扫扫地,又拍拍身上的灰尘,换上了来时穿着的羽绒服,挎上小红包就往车间外迈。小红包随着她的臀部一扭一扭在肩上也一前一后晃悠起来,好像是微风中自动荡起的秋千,幅度不大,但细细听,好像还自带音响“嗖嗖……嗖嗖嗖……”
大巧前脚迈起,后面就传来了一个急促地声音:“等等我,我送你回去,一个人走多无聊。”说话的是三轮车厂的新工人王东。
说新工也不全对,他已来工厂五六个月了,玩起焊把来也颇有一番造诣,只要他抡起焊把立刻会把整个身子都置于一片烟花之中。哪还能分清,哪里是头,哪里是脚,只听到“刺啦啦……啪啪啪……”
但要比起大巧来可就差多了。大巧三十岁刚出头就来三轮车厂了,已干了十多年,焊绳也不知道磨坏了多少根,徒弟也不知教了几茬,走了多少个。可大巧却还如磨房里驴一样不厌其烦地拉着,拉走了春,又拉来冬,不知还要再拉多少年。
王东就是前几月她带出来的,可这个王东特殊得很,起初还叫叫师傅,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却改成了姐姐,她也没在意。姐姐就姐姐吧!反正自己也没弟弟,全当补个缺,这样也挺好。
王东年龄不大,他是一个九零后,还不到三十岁。不过他看起来怎么都不像,长得细皮嫩肉的,胡子还毛绒绒的,就像藤上刚结的冬瓜,一摸就掉毛,一掐就流水。
大巧走着想着,连头都没回,就答道:“不用了,我一个人走惯了。”说着只管走自己的,既没停,也没有加速。
王东几下就追上来了,拉住她的包问:“姐,你咋不等等我呢?今早我给你买的水煎包吃着咋样呢?”
大巧笑着说:“味道可好了,就是我不喜欢韭菜馅的。”
王东:“明早要不我给你捎几个肉的,让你尝尝。”
大巧扶了扶肩上的包,脸立刻拧成了麻绳,“王东呀王东,让我咋说你呢?你没听到车间里的人说吗?说得可难听了,说什么都可以给别人当妈了,还乱搞一气,这不是明摆着说我呀!”
大巧又狠狠瞪了王东几眼,接着说:“王东以后你可不要再给我买包子、豆浆了。我会自己买,免得别人嚼耳根子。”
王东听了,像没听见似的,还是并肩和她走着,既没恼,也没答话。
大巧却急了,“你这人到底是怎么了?哑了还是聋了,也该说句话呀!。”
此时的王东像是丢了什么似的,用手摸摸了裤兜,又掏了掏上衣口袋,最后终于掏出了一盒烟,不紧不慢掀开盖子,“操他妈!”只剩一根了,这可是今中午买的,吸得也太快了。
不过他脸上立刻掠过了一丝侥幸地微笑,他庆幸还有最后一支烟,来满足此时的小尴尬。他很快拿出了火机,“砰”蓝色火苗蹿了出来,他赶忙偏着头凑了过去,狠狠鼓起腮帮子吸了一口,烟点燃了。他整个面孔很快被烟雾笼罩了,淹没了尴尬和不快,连同快乐一齐带走了。
“王东,你没听到吗?”大巧轻轻抚了抚肩头的烟雾说。
王东抽口烟,又斜视了一下大巧答道:“听到了,听到了。”
“我让你不要再跟着我,不要再给我买包子。”
王东又用指头弹了一下吸过的烟灰,像犯了错似的压低声音说:“不跟就不跟,不买就不买,有啥了不起。”说着掉转头朝小商店走去。
要说大巧赶走了王东,她应该开心才是,可她竟狠狠跺了几下脚,站在那望着王东的背影发了一会呆,然后骑上电动车回家了。
她的家离工厂不远,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穿街过巷一会就到家了。一开门她家的狗就“汪汪汪……”叫开了,好像一天不见就不认识似的。她瞪瞪眼骂道:“叫、叫什么?一天不见就瞎汪汪开了。”说着又举起了扒掌说:“你再叫,再叫试试。”
那狗果真听懂了人话,不叫了。却后腿一退,身子往后一缩,马上立了起来。两个前腿还在空中不停轻轻拨着,像是在空中作揖,又好像是求饶,“是我错了、主人惩罚我吧!”
大巧看到这乐了,不由噗嗤笑出了声。此时屋门吱咛开了,露出了她婆婆半张脸,大卷的头发,搽粉的脸,接着空中传来了一句话,“瞅瞅那半吊子样。”紧接着门又像装上了弹簧自动合上了。
像这样的情形已不是第一次了,她也见惯了,开始她还反抗反抗,后来为了孩子也就忍了。谁知道越忍越糟,现在全家人都看不起她,连丈夫都把她疏远了,出去打工一年多了连一个微信都没有,就更不要说电话了。她觉得有满腹的委屈可不知道向谁诉说。
自从他认识了王东,好像一切变了,每天她步子迈得轻盈了,干活也有劲了。她传授传授他焊技,他教教她有关手机上的问题,怎样玩抖音,怎样飙歌。不过她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因为她比他大多了,大一轮还多出三岁呢!
不想了越想越乱,此时肚子又咕噜咕噜上一下、下一项叫开了,她直接就去了厨房,揭开锅一个个瞧了个遍,锅个个如狗舔了一般。她又扒了扒冰箱,找到了一碗泡面,口水直接就流了出来,揭开就掰开一块啃了起来。啃着的同时她又烧了一壶水,等水开了沏了一个鸡蛋花,这就是她的一顿饭。
肚子饱了,停止了打咕噜,眼睛却又不争气起来,像抹了胶水似的睁也睁不开。她只洗了洗脸,刷了刷牙,稍微泡了一下脚就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一头倒在床上就睡了。
这也难怪,三轮车厂无论冬夏早上都是七点十五点名,晚上还有加班,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
这一夜她连一个小梦都没做,直到六点钟的闹铃把她叫醒,她慌忙起床,上了个厕所,稍微梳洗一下就推车出门了。到了工厂大门口才想起忘买早餐了,一看手机七点五分了,晚了,一切都晚了,看起来今天只有饿着肚子干活了。她又后悔昨天自己话说过了头,伤害到了王东,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说过的话又收不回来了。
忽然她身后飘过了一股青春的味道,接着是一句,“姐,还魔怔啥呢?晚了就迟到了。”说着又在她面前抖了抖掂着的包子。
“不是韭菜馅的。是三仙馅的。”说着就跑了。
她好像闻到了蘑菇和芹菜的香味,竟跟着他跑了起来。她此时感觉他变成了一只轧轧叫的公鹅,而她理所当然变成了紧紧相随的母鹅,他轧轧高声、嘹亮地叫着,她轧轧低沉地应着。
公鹅前面跑着,母鹅后面拍着翅膀跟着,在工厂的水泥路上撒着欢。周围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上班的人流,好像他们此刻都静了,停止了说话,停止了走动,只有它们轧轧叫着,仰天宣誓着它们的誓言。
早班会过后,王东就来到了大巧身边,又冷不妨拿出了包子,“三仙馅的,要不要尝一下。”说着故意抖了抖塑料袋里的包子,接着又在她面前敞开了。
大巧伸出了手又急忙缩回,咽了咽口水,还是不争气地拿了一个急忙塞到嘴里,只轻轻一嚼嘴角就溢出了油,禁不出感叹,“太好吃了。”说着又要伸手去拿。
王东却像早算好了一样收回了带子,绷着脸说:“昨你怎么说来着,再不让我给你带包子。今这包子不是给你带点的,是我自己吃的。”说着就拿了一个塞到嘴里,竟像个小屁孩似的嘴里发着响声,还“香香”哼唱着,像是规律的音符,但总又觉得缺了点音乐的美感。
大巧可能是被包子所吸引,也不可能,都几十几的人了。也许是昨夜睡一夜明白了,知道了她的婚姻终归是一条不归路。
她笑着说:“瞅瞅你的小起样,还记上仇了。昨天我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快把包子给姐拿来,我知道你说的不是真心话,就你那点小心思姐还不明白。”
你甭说真还让大巧说中了,其实那包子就是为她买的,只不过是王东虚晃一枪挽挽昨天失去的面子。面子也挽回了,戏也不能再演了,这包子本来就是她的,他为她买的。
他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他心里笑了。笑过后,他又犯起了迷糊,自己是不是爱上她了,不可能。她太大了,都可以当他妈了。
这时大巧发话了,“明天继续,我最喜欢你给我买的包子。什么馅的都可以,你喜欢的我也喜欢。”
“我喜欢的她也喜欢,她喜欢的我也喜欢,这啥逻辑呀!”不过他喜欢早上自己吃过早餐再带上一份,也许过去的一段时间养成了一种习惯,人这东西说来奇怪一但行成了行为上的某种习惯,不管是好的也罢,坏的也罢,就很难改了。
就说带早餐吧!有那么一天真不让他带了,他反一天都觉得不安宁,像是丢了魂似的。有时他故意考考自己,不带早餐看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他发现他一天就如做贼了一般,连正眼看大巧一眼都不敢,即使有时偶尔四目触到了一起,他也像触电了似的慌忙逃开了,仿佛自己真是一个大罪人。那就继续带吧!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地变化,他不仅给她带早餐,还时不时带她到夜市逛逛地摊,吃几串烤羊肉。要不就那么闲遛遛,遛够了就坐在亭子下背对背望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有一天,他们又正在街上闲逛着,手里拿着冰糖葫芦,突然她丈夫闯入了她的视野,她立刻慌了,但马上又平静了下来,走过去轻轻嘀咕了几句,他就离开了。
第二天,大巧没来上班。王东急了,于是拨通了大巧的电话,大巧在电话里说她要给他一个惊喜。
第三天早上,王冬站在厂门口,手里拎着包子,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吃包子的人。不一会,大巧慌慌张张来了,把一张红色的小本子交到了他手里,他一看是一个离婚证。那一晚,他们又去了夜市,要了小菜,点了酒,直到两个人喝得烂醉才相互搀扶着回了家。
夜静了,喧闹一天的城市落幕了,只有无数个街灯还在点燃着城市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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