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江一帆得闲,到张东的木匠铺串门。见江一帆走过来,张东放下活计,拍拍手上的灰尘,从怀里掏出烟,抽出一支递给江一帆。他的脸上挂着憨厚的笑,问道:
“哥,没去进货?”
江一帆接过烟,点着,吸了一口。
“今天不去。”
张东感觉江一帆似乎心里有事,但又不便多问,他进屋搬出一张凳子让江一帆坐下,自己则拍拍屁股坐在地上,陪着江一帆吞云吐雾起来。江一帆弹弹烟灰,问道:
“今年行情不错吧?”
张东吞进一口烟,那烟在他体内稍作停留,便从鼻腔内冒出。他叹了一口气,道:
“不好,钱越来越难挣。”
江一帆调整了一下坐姿。
“都一样,说到底你还有一门手艺,稳当。这两年我老想着进城打工,孩子眼瞅着到了结婚的年龄,需要钱啊!”
张东笑了笑。
“哥,发什么愁?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江一帆吸一口烟,不咽,直接吐出来。
“一眨眼孩子都二十多了,老二江帆还要考研。还想像以前一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怕是不能喽。”
张东看着江一帆,疑惑道:
“怎么?今天不顺心?”
江一帆回道:
“东子,觉得你嫂子脾气怎么样?”
张东恍然大悟,笑了一笑,说:
“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呢,是不是嫂子又伤你自尊了?”
江一连忙否认:
“就是随便聊聊,你说说看。”
张东转身看了看屋内,确定妻子没在后,颇为小心地说道:
“我说老哥哥,你就知足吧。我家这位,才是正宗的河东母老虎。”
江一帆玩味地看着张东,笑了。但他随即摇摇头,说:
“我说的不是这个,脾气是你嫂子好一些,但是这么多年来,她就是不愿意多夸我一句,哪怕她有这个心意,累死我也情愿。”
张东露出鄙夷的神色,把声音压低说道:
“那也比啥都不干强多了吧!嫂子多勤快,人还漂亮,这是多大的福气。你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江一帆这才从内心感觉到什么叫对牛弹琴了。眼看着烟卷将尽,江一帆接着说道:
“关键是她对我从来没个好话,稍有不如意,就骂骂咧咧的,我忍了二十几年了,以前是因为爱她,后来麻木了,但是我打心底里不喜欢。”
张东把烟蒂扔掉,颇为享受地吐出最后一口烟。
“王寡妇倒是喜欢夸人,要不你把她娶回家?”
江一帆假装生气道:
“别拿你哥开玩笑。”
两个汉子一起笑起来。江一帆站起身,拍拍衣服,跟张东告别:
“走了,这些话别跟你嫂子说。”
张东也一同站起,他抬起木板,就要忙活起来。
“你看我像不像那种喜欢嚼舌根子的人?”
江一帆慢慢地往回走,张东刚才的话却犹在耳边。他倒无意中提醒自己了,邻居王寡妇,确实是个喜欢夸人的女人,难怪每次帮她忙的时候都会感觉特别舒心。唉,谁让我耳根子软呢?他在心里自嘲。
转眼到了十月中旬,作为落叶乔木的槐树已经结了果实,叶子也变成了黄色。树下有一个石盘,江国强正坐在一块石凳上,跟一老叟下棋。这套石器是江国强花了很大功夫从别处弄来的,偶尔邀上老朋友杀上两盘,也是颇为惬意的事情。
说话间,有汽车嗡嗡的轰鸣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很快,一辆黄色皮卡在江国强的房子前停了下来,车门开了,两名身穿黄色工作服的工人下了车,从后车厢取出一些工具,往江国强这边走过来。
江国强有些疑惑,站起问道:
“你们是做什么的?”
两人边走边整理手中的工具,听见江国强发问,回答道:
“大爷,先让一让,有事要做。”
“先说说,什么事,我们也都听听。”
“测量这槐树,真是一棵大树啊!”
江国强一愣:
“测这个作甚?”
两人面面相觑,绕过江国强,拉开尺子就要测量。江国强走过去把两人一把推开,厉声道:
“不说清楚,你们别想动这棵树。”
两人莫名受到阻碍,心里疑惑,正要理论,那老叟上前说道:
“这棵树可是这江大爷的亲儿子,你们要是敢动它,这老头可是要跟你们拼命的!”
两人这才听明白,上前说道:
“大爷,公司就是派我们过来测量一下,取得一些数据,没其他意思。我们也是打工的,您不要为难,我们很快,做完就走。”
说着,拿出烟请江国强抽。江国强神色渐渐缓和,他接过烟,道:
“你们快点测完,我跟这老家伙还有棋没下完。”
两人得了允许,迅速忙活起来。江国强在一边看着,他吸着烟,忧心忡忡地在想着什么。
很快,两人完成作业,把工具放进后车厢,跟两位老人告了别,开车走了。江国强继续回到树下跟老叟下棋,但是他有点心神不宁,错了好几步棋。对面老叟觉得无趣,道:
“马往我的炮口上撞,心思飞走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等你明天状态恢复了再好好杀一盘。天也晚了,我就先回去,老伴大概把饭都做好喽。”
老叟站起来,江国强说道:
“无缘无故跑来测量,我觉得这事不简单,我得去找我儿子商量一下,你先回去,有时间再下。”
两人作别,江国强推出一辆小的电瓶车,关好房门,骑上,往镇上出发。江一帆正在卧室里看电视,周凤英蹲在门前洗菜。江国强到了地方,停下,周凤英站起来,问道:
“爸,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
对老爷子的造访她也是有点不明就里,江国强下车,摆摆手,道:
“喊一帆出来,我找他有事。”
说着进了屋,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周凤英有些不开心,老爷子说话的语气让她不痛快,她打开房门,对江一帆嚷道:
“爸来了,说是找你有事,样子很着急。”
江一帆一轱辘从床上滚下来,他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穿上拖鞋出了门。父亲正在那里坐着,江一帆找了个凳子在他旁边坐下,问道:
“爸,出什么事了?”
江国强说道:
“刚才有两个人到我那里,说是测量老槐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让他们测了。你说说,这些人想干什么?”
江一帆松了口气道: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人家量一下,能干什么?”
江国强沉思道:
“我觉得不简单,他们该不会是想砍老槐树吧?”
江一帆回道:
“爸,说到底,那棵树也不是咱家的,砍了就砍了呗!”
江国强两眼一瞪,怒道:
“什么叫不是咱家的?我养了几十年,即使不是亲生的,也胜得过亲生的了。”
江一帆很无奈,他知道父亲对待那颗老槐树不寻常,自己刚才的话确实触到了父亲的逆鳞,被这一怒,才恍然醒悟过来,转而安慰道:
“爸,咱们先不要胡乱猜测,万一人家就是想量一下呢?再说了,他们想砍,也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是?”
江国强放下了心,道:
“谁要是敢对那棵树下手,我跟他玩命。”
说完,起身要出门。周凤英端着盆,扬声道:
“爸,吃了晚饭再回去?”
江国强摆摆手,他上了车,才说道:
“家里还有几十只羊等着吃饭呢,走了。”
电瓶车启动,慢慢消失在街道尽头。江一帆望着父亲的背影,神色凝重。周凤英问道:
“怎么回事?”
江一帆回道:
“一把年纪了,脾气可一点没变。”
周凤英不以为然,她把水倒进下水道,说:
“爸的固执你还不知道?”
两人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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