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3日,周四,晴,9至21度
前日在《孟子解诗》中,提到“以意逆志”的解读方法。我将它解释为“要用自己的心设身处地地推求诗意”,其实心里并不完全赞同。将自己的主观加于诗上,岂不是“六经注我”吗?记得朱子对此做过一个形象比喻,说在巷子里等一个人,久等不来,就跑到巷子口去张望,这叫“以意捉志”。“以意逆志”是一直呆在巷子里,那人来了,也就等到了。那我的解释应算是“以意捉志”。
今日读《孟子·万章上》,恰读到“以意逆志”的章节,孟子说:“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通读此章后,我发现“以意逆志”的原意是教人不要断章取义,仅从表面的文字和词句理解作品,而是要阅读全文,从作品的语境中,正确理解文句所要表达的思想情感。
此章的内容为:孟子的弟子咸丘蒙问:“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全天下的人都是天子的臣民,舜做了天子,他的父亲瞽瞍也成了舜的臣民,需面北朝拜他,瞽瞍就不能将舜当儿子,这可就乱了父子之伦。
孟子说,这句诗不是你说的意思。它出自《诗经·大雅·北山》,全诗为: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登上高高的北山,采撷红红的枸杞)
偕偕士子,朝夕从事。(土子身强力又壮,从早到晚工作忙)
王事靡盬,忧我父母。(国王差事无休止,没法服侍我爹娘)
溥天之下,莫非王士。(哪片土地不是天子的领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个人不是天子的臣仆)
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大夫分配不公平,独我一人特别苦)
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四马奔走,终日奔忙)
嘉我未老,鲜我方将。(夸我年纪轻,赞我真健壮)
旅力方刚,经营四方。(说我年富力又强,奔走四方理当然)
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有的人在家享乐,有的人忙得皮包骨)
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有的人睡懒觉,有人日夜奔忙)
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有的人不知百姓疾苦,有的人勤政忧民)
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有的人早睡晚起,有人劳烦不堪)
或湛乐饮酒 ,或惨惨畏咎。(有的人饮酒作乐,有的人担心灾难临头)
或出入风议,或靡事不为。(有的人夸夸其谈,有的人样样事情要动手)
这整首诗写的是士人怨恨大夫分配公务劳逸不均,使得主人公整日为王事奔忙,无暇奉养父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并不是一位君主夸耀自己的领土、权势,而是底层士人腹诽——“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这哪一件不是天子的事务,为何只我一人操劳。
孟子又举《诗经·大雅·云汉》中的诗句“周余黎民,靡有孑遗”,字面意思是周朝黎民百姓,死得一个不剩。这首诗是周宣王的祈雨诗,向上天哭诉灾年的惨状,恳求赐雨。故用了夸张的手法说老百姓都快死光了。若以此当真,那周朝还有人吗?所以不能将诗句从全文中抽离出来,脱离全诗的语境,仅从字面意思去解读,甚至转引,那就成了以讹传讹。
类似的错误,在当下不读原著的人群中愈演愈烈。人们常会引用一些金句,殊不知他们引用的意思,已完全与作者原意背道而驰。许多年前,我痛下决心,舍弃仕途,追求本色人生。一文友赞道:“宝钗说‘不失赤子之心’。”我说:“谬矣,宝钗所谓的‘赤子之心’,非你我理解的赤子之心。”我让他翻开《红楼梦》第一百十八回读读。
宝钗说:“你既说‘赤子之心’,古圣贤原以忠孝为赤子之心,并不是遁世离群无关无系为赤子之心。尧舜禹汤周孔时刻以救民济世之心,所谓赤子之心,原不过是‘不忍’二字。”
故友不说“宝钗说”尚可,一说“宝钗说”意思反矣。
有多少作者的原意,被后世的解说者缩水、误传。比如我们都以为强调经济行为基本是“自利”的观点,起源于现代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若仔细读《国富论》、《道德情操论》,你会发现亚当·斯密著作中的“自利”思想不是普遍的,是很有限制、很有分寸的,不像后来那样无限扩大,认为“自利”是一切经济行为的中心。而后世无限扩大的解读却误导了现代人的生存观、价值观。经典的误传,对人性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所以我们要重返经典、原著,弄清原始古义,以助于我们找回那颗迷失的心,回复本然的天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