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西游之前篇

走在这茫茫的戈壁上，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悟空感到莫名的倦怠，看着一望没有尽头的前方，天地相接处永远没有一条清晰的分界，满目尽是碎石黄沙，偶尔出现的几处小山小丘也毫无特色可言，稀稀疏疏的荒草随意生长，偶尔随风轻摇，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染上了一层土色，就连头上的紧箍摸上去都似乎变得粗糙了。

若论环境有多恶劣，对于悟空他们三兄弟早已成仙的身体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唯一让人担心只有那位骑在马上的师父。自从进入戈壁以来，师父的话越来越少，有时一天也说不了一句话，但凡开口，必然是言简意赅，有时甚至见到师父停马，不用说也知道是该进食了。这时，悟空会从沙师弟的行囊中取出干粮送过去，不过师父总是吃上几口便不欲再食。这也难怪，凡人之躯，为抵御恶劣的环境，已经耗去了大量的精力，若不是师父定力强，懂得节约体力，说不定早已倒下。

相反，八戒的精神倒是不错，虽然他食量大，吃得多，但可以控制，有的吃的时候，他能敞开肚皮胡吃海喝，没得吃的时候，他也能及时戒食，不做非分之想，好歹也是神仙嘛，身体早已超脱口腹的需求。唯一让悟空有些烦的是，八戒自创一首破歌，一路上不停地唱，不停地唱，自娱自乐一般。唱得悟空耳朵生茧，晚上睡觉的时候，连沙僧的呼噜声都没法将那个旋律从耳朵里给挤出去。

悟空算算日子，自己被师父从五指山下救出，蒙观音大士点化，对师父执着取经、舍身取义的精神所感动，回想起自己昔年胡作非为，非但对天地众生，个人修行无一丝益处，更惹出滔天大祸，被佛祖压在五指山下受罚也是理所应当，他觉得自己白白活了这几百年，修行悟道竟然不如一个凡胎肉身的和尚，所以他立志保唐僧西去，绝不反悔。从昔日的齐天大圣变成今日的孙行者，他是甘愿的；为一个凡人和尚鞍前马后服侍，他是无怨的。他认为这些都是修行的一部分，他甘之若饴，那些嘲笑他的自甘堕落的狐朋狗友，他根本看不上，觉得自己以前在花果山和这些庸俗没有追求的妖怪称兄道弟简直是一种耻辱。

西行的路倒不算有多艰难，虽然听菩萨说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能取得真经，但遇到的那些想抓师父的野妖怪，大多数都不值一提，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乱传谣言说吃一块唐僧肉能长生不老，这竟然还有妖怪会信，愚昧的不可理喻，要真有这种捷径，满天神佛还克己修行个屁啊！天道漫漫，又岂是这些低能小妖所能参悟的透的。除了野妖，也有些难缠的家伙，他们要么是哪个神仙的坐骑，要么是哪个神仙的童子，偷了法宝下界，他们估摸着也是奉了旨意前来阻拦，这些家伙可难斗得很，法宝厉害，背景深厚，而且根本不做戏，拼了命的往死里掐，说吃唐僧还真准备吃，反正唐僧死了还能投胎转世再重新来过，这些都是天地间的精英分子，一个个敬业的不得了，一个不留神就要着了道，逼得自己与他们斗智斗勇，仍然少不了吃亏，要不是及时把他们看穿，找的帮手也看在大家伙的面子上出手将他们收服，估计这西天取经也是寸步难行。所以悟空虽有挫败感，但也学到了脑子有时候比武力更有用的道理，他想这个天赋也是挑选他作为保驾西行人的重要原因吧。

就这样停停走走，也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师父的袈裟和僧衣也不知道洗过补过多少回，几乎都穿成了破烂，所有那些感恩戴德的国王送的崭新衣物行李，师父从来不收，实在没法推辞他也是暂时收下，一出国境，就将这些东西放在国界碑下，不带走一物。悟空自然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唯一一次破例大概是女儿国国王帮师父洗过僧衣和袈裟，师父比平日多穿了几个月而已。西天取经这事儿被众多神佛关注，有与悟空关系不错的神仙偷偷告诉他，有其他神仙觉得唐僧在女儿国可算是动了凡心，让悟空多看着点。悟空对这些人的风言风语嗤之以鼻，理都懒得理，他认为真正的修行根本不是摒弃一切尘俗杂念，无论是一个凡人或者神仙，都要经历入世与出世的轮回历练，以芸芸众生为念，以普罗大众为念固然是正道，但一个女儿国国王难道不是众生中的一员吗？倘若真能一视同仁，那么天地神佛还干嘛要分个三六九等呢？悟空认为能超越这世俗的观念，以伟大的正道为己任，又不丧失身为人的情感，那才是真正的圣贤，悟空觉得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已经相安无事大半年了，悟空将金箍棒扛在肩上，叹了一口气，像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妖怪都懒得出来。半个月前，他在路上遇到两支牛怪，正火急火燎赶路，一问之下竟然是他老兄弟牛魔王的下属，听说他最近又和老婆铁扇公主大吵了一架，迁怒一众手下。老牛家大业大，可近几年风不调雨不顺，好几处家产的收成交不上，一干手下屡屡被他臭骂，克扣银饷，这对于最低职级两只牛怪来说更是难以过活，不仅被分到这贫瘠之处，还常常要出来做些信差、打猎的营生，否则连活下去都是个问题。悟空看着这俩牛的惨状，唏嘘不已，心想这年头，做妖怪也不容易。

这些日子以来，悟空总是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去的将来的，许多形形色色的场景总是突然出现在脑子里，想得越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也越多，他总觉得缺了点东西，又不知道缺的是什么，以前他从不用睡觉，可最近一两个月在晚上竟然会不自觉地打盹，而且有一个女子的背影不时的出现在梦里，虽然仅仅只是一瞬间就已经醒了，他还是想不起她到底是谁，为什么总会出现。

悟空心里想着别的事，不知不觉慢了脚步，突然听到八戒在前头喊了句什么，大概是发现人迹了，悟空稍微提了提精神，连忙赶上。

果然，有一座小城出现在前方，大概是两国为了做生意的而建起来的，人倒是不少，很热闹。师徒四人从东门进城，城墙也是用黄土砌成，大概有三丈高，没有兵将把守，城里做各种生意的都有，人声鼎沸，来来往往，也许是见惯了奇人异士，大家最多也就是往他们多看几眼，根本没有受到惊吓，悟空更觉得无趣了。以前遇到被他们相貌吓坏的人，师父还会去解释一番，悟空心里还暗骂对方愚昧无知，师父多管闲事，但这次竟然没人在意他们，悟空有一种被忽视的感觉，心里稍稍有些堵。

悟空“哼”了一声，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杵，发出一个巨大的闷声，不少人闻声惊奇地往这边观望，人群一下子远离他们，形成一个小小的无人圈。唐僧见状，叫了句“悟空”，语气平和，倒没有责怪的意思，悟空再叹了口气，师父还是了解自己，连耍耍性子都被发现，悟空识趣的收了棒子，快步往前走。

不远处走来一个青年武士，胡渣略显，风尘仆仆的样子，手握一柄长剑，双手环抱于胸前，一言不发地走着。和他并排一起走的是一位姑娘，容貌姣好，身穿红色长衫，批一件白纱外套。一眼看去是一对颇为般配的江湖眷侣，但两人始终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更没有注意到旁边悟空的存在。从看到那位姑娘的第一眼开始，悟空心里只闪过一句话：就是她。那个总是出现在他梦里的女子，没有确切的样貌，却清楚地记得那双充满幽怨的双眸，似乎下一刻就要涌出泪水。悟空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会儿想扔了手中的棒子，一会儿想伸手拍拍衣上的尘土。

姑娘似乎觉得受不了两人的气氛，突然停下，撅起下巴忘旁边的小摊看去，想等武士过来找她说话。武士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两步，眉头一皱，微微调整一下呼吸，转身走向姑娘。悟空连忙运起耳力，听到武士有些生气地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样你还不知道吗？”姑娘仍然看着旁边。

“我说过我不喜欢被人纠缠。”

“你忘了当初说过的话了吗？”

“……”

“明天我在城楼上等你，我要你亲口对我说出那句话，从此以后，天各一方。”

“一言为定。”

武士说得斩钉截铁，越发不想过多纠缠，转身快步离开，迅速消失在人流之中。姑娘呼吸加快，情绪似乎就要一触即发，双眼盯着武士消失的方向，久久伫立。不多时，姑娘缓缓闭上眼睛，强行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扭头往反方向走去，很快也消失在人流中。

在姑娘扭头睁眼的一瞬间，悟空看到她眼中射出一丝坚毅的光芒。一霎那，悟空很想知道她的名字。

沙师弟和八戒在牵马收拾行李，师父坐在一个土墩上休息，当他看向师父的时候，师父正好睁眼看向他，两道目光甫一接触，便自然地分开，师父对悟空没什么特别的要求，一切都只是我佛慈悲。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师父大概不想惊扰民众，径自朝城西方向走去，不料城西也是个集市，小商小贩不约而同地开始收摊算账。前方走来两位妇人，头裹方巾，粗衣挽袖，一人推着小车，上头搁着木架子和以及其他器物，另一人也背着些工具，正给推车的妇人擦汗。

“妹妹，辛苦了。”

“姐姐，今天豆腐卖的不错，回家得好好数数赚的钱。”

“嗯，再存一个月，就能把当初相公借邻里相亲的盘缠给还清了。”

“想想当初，要是没这笔钱相公可就不能进京赶考了。咱们辛苦辛苦也值得。”

“妹妹，你小心点，换我来推车吧。”

悟空见到这两位妇人虽是朴素打扮，劳累一天，却是精神不减，眼神中发出热切与期待的目光，他感到世上无论什么事，取经也好或者卖豆腐也罢，都都逃不过天地的法则，众生皆参与其中，从来无法脱离。

我佛慈悲。

师徒四人在附近找到一个山洞，洞口不大，周围也不算荒凉，进去后悟空发现这里像极了自己的水帘洞，里面石桌石凳齐全，大洞小洞连通，更有曲径通幽，迷雾缭绕，最深处有一道小瀑，覆住整个通道，垂帘似幕，流水汇入弯曲的河床中，小溪之上摆放着踏脚石，让人能在小溪上行走。

看着这番景色，悟空眼神有些迷离，算算日子，已经多少年没回过花果山了，他仿佛置身在自己的水帘洞中，猴子猴孙遍布，鲜果美味俱齐，曾经的美好时光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师父找了个小山洞休息了，八戒出去拴好马，沙师弟给师父铺好座垫，放好行李。

今天夜里很静，连八戒都不再唱他那破调子了，沙僧的呼噜声也比平时小多了，师父应该在打坐做晚课，山的顶部有一个洞口，一仰头，就能看见宁谧的夜空，不多时，一轮圆月升起，皎洁柔白的月光从洞口洒下，铺在地上犹如万点银辉，水中的圆月荡漾浮动，说不清是水中的月在天上，还是天上的月在水中，悟空把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痴了。

悟空顺着月光的方向走向了洞的深处，他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召唤他。周围静极了，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他突然感到一阵睡意，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切都这样的熟悉，熟悉得就要使他忘了一切。

后记：

《大话西游》所讲的故事贯穿时空，五百年前五百年后，生生死死，爱爱恨恨。月光宝盒一开一闭，一睁眼，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我的故事中，唐僧是一位践行者，一位高僧，拥有坚韧的意志，从来不唠叨，我想这样的设定是否更符合那种与悟空心领神会的交流，也让悟空领会师父精神层面的境界？八戒和沙僧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偶有斗嘴皆属生活的乐趣，他们尊敬师父，敬佩师兄，并且拥有一定的团队精神；而孙悟空，也在进行着孤独的修行，并有超乎常人的敏锐触觉和情感深度，当他看到熟悉的身影从梦中回到现实，睁大了双眼似乎还没有从梦中醒来，所有的一切都应证了“如梦幻泡影”的偈语。

不错，他正是要经历这一切。

本文正式基于此，合理地想象了一番故事的前篇，描述了师徒四人的性格以及相互关系，这样的团队，更像是一个精英创业团队，与平时所看的西游故事不甚相同，也算是对这部电影的一个交待。虽然看过很多文章讲故事的时空和逻辑关系，但无论关系如何复杂，都会让普通人费一番脑子去纠缠各种细节，这种感受和体验难道不像回味和咀嚼自己刚做的梦吗？所以我将这些故事都归为悟空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做的梦，这个梦里成了他的心底之境，让他看到了自己，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一砂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修佛讲究悟性，使在一闭眼一睁眼就能看到一个世界，我想悟空是否正经历着这样一种顿悟，他看完城墙上的侠侣最后一眼之后，转头向西，这是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有无数种猜测，无数种可能，我认为他这时候心里是在微笑，他明白了什么，却永远不会揭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