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寒，你如今尚不到两岁，随着你日渐长大，以后或许会烦她唠叨，会有许多言行与她意见相左，会因她被时代潮流抛在身后的愚昧无知，被岁月无情侵蚀而日渐衰老丑陋的容颜和她终生囿于方寸之地的普通平凡而嫌弃她，或者你觉得不如意的其他种种。
在我还没见过你的时候，就已开始向见过你的亲友打听你的形象，皮肤白不白，眼睛大不大，是否机灵可爱。
在我还没见过你的时候，我那幽闭的心里已经对你充满了浓浓的爱，这是我对另一个女人的爱的自然延伸。
终于，在秋天的某日见到你，空气都清澈，天空都通透，我木讷丑陋的冰山脸上该带着笑。你可能不会记得，当时你正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覆在一张白得晶莹透亮的脸上，不时伸伸舌头抿抿小嘴，可爱极了。
将你温软滑腻的小手握在我清瘦的手心，凝视着你，颇正式地打招呼，“嗨！吴意寒。”
你是我姐姐的女儿，那时候才六个月大。
你的整个婴儿时代很乖，不哭不闹，只有一点让我不大满意，你好像不太喜欢我抱你。每次刚把小小软软的你抱在怀中，你就像只小虫般扭动哼哼起来，无计可施的我，只得将你交给你信任的人手中。许是我太瘦或抱姿不专业，让你很不舒服吧。
我常年在外地工作，能够休假见到你的时日并不多。记得有次你独自午睡，想是醒来后发现四下无人，惧怕起来，便放声大哭。我闻声连忙抱起你，慌乱地轻声安慰，你搂着我脖子，哭声立止。我将你交到你妈妈怀中，你复又大哭起来。
喜怒哀乐，一切情绪都是耗费心神的，对于新生婴儿来说，哭尤其耗费心神。
可是，意寒，你可知道，你妈妈为了你又耗费了多少心神。生育小孩，鞠之育之，训之诲之，以其智慧诱导之以达成人，这种任务，在任何社会，都绝非轻松的工作。可是我却从未听过她有半句怨言。
林语堂说他曾见过美丽的姑娘，她们不结婚，过了三十岁，额角上早早浮起了皱纹，她们永远达不到女性美丽的第二阶段，即其姿容之荣繁辉发，有如盛秋森林，格外成熟，格外通达人情，复格外辉煌灿烂，这种情况在已婚的妇女怀孕三个月后，尤其是常见的。可是，你妈妈生下你以后，体重增加了将近三十斤，过去的窈窕身材如今已显得有些臃肿，也可说是从意气风发的春林变成了成熟灿烂的秋林，可是，她毕竟失去了女性第一阶段的美丽啊。
我不知道你妈妈是否对此有些无奈或遗憾，我是常为她扼腕叹息的。或许她顾不上自怜吧，毕竟所有的心力都花在你身上了。而男人大概要到三十岁以后，才能真正唤醒自身的父性，才开始明了父亲的意义。
有了你以后，你妈妈和我通电话，话题的重点永远是你。什么时候会爬，什么时候会走，什么时候叫了第一声妈妈。我清晰地感受到她声音里的幸福和欣喜，关于你的点点滴滴。
你学会说一些字眼后，每次通话你妈妈就让你和我说话，教你喊舅舅，让你把会说的话语都在电话那头表演一遍。你高兴的时候就乖乖地叫，不高兴的时候就三缄其口，这点倒与我很像。而我最喜欢听你在电话里叫妈妈，那带着奶味的稚嫩乖巧的声音，让我的心都要融化了。
意寒，你如今尚不到两岁，随着你日渐长大，以后或许会烦她唠叨，会有许多言行与她意见相左，会因她被时代潮流抛在身后的愚昧无知，被岁月无情侵蚀而日渐衰老丑陋的容颜和她终生囿于方寸之地的普通平凡而嫌弃她，或者你觉得不如意的其他种种。可是，意寒呐，我希望你无论长到多大，无论你的未来是一片坦途还是道阻且长，无论终日为生活挣扎奔忙还是身放异彩有一番作为，无论你今后生活的地方与她咫尺之近还是天涯之远，你都能够经常地，用那带着奶味的甜腻乖巧的声音叫她一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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