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冰十三岁以前的记忆局限于玛利亚孤儿院那无暇光滑的墙壁、干净整洁的被褥、发馊的饭菜和衣服下永不消退的红痕。也许还有肥胖的院长脸上虚伪的笑容和横涨的肥肉。
十三岁那年,一个英俊挺拔的男人走近院长的待客室,表明自己希望可以领养一个十四岁左右,相貌端正,身体健康的男孩。
一个小时后,何冰被领到了男人面前。何冰能感受到,那个男人的在自己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像打量货物般扫视着自己的全身。
他抬起头,看见了男人眼镜后的一抹精光。
“叫什么名字?”
“肖总,他叫何冰,十三岁。”院长谄媚道,脸上笑开了一朵菊花。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我来负责抚养你。”男人盯着男孩垂下的双眼,露出一个温柔迷人的笑容。他希望这双眼睛和这个男孩白皙的面庞和乌黑的眉一样迷人。
“抱歉,先生,其实我有严重的哮喘。虽然院长大人刚才告诫我不要透露自己的病史,但我想,先生如此善良的人,不应受到鄙陋之人的欺骗。”男孩微微抬头,现出了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瞳乌黑溢光,是极少的纯黑色。
男人很满意:“你讨厌郝院长。是吗?”转头面向脑满肠的中年男人,收起笑容“郝院长,你可以递上辞呈了,细则问题请找我的助理Laura。”
男人毫不理会院长的苦苦哀求,牵起何冰的手,走出了福利院。又说了两句话:“我叫肖明恩。哮喘这种病无关紧要。”
何冰被带到了肖家别墅。白色小楼内部富丽堂皇,闪耀的吊顶水晶灯刺的眼睛想要流泪,而地上的波斯地毯则使他深感站在这里都是一种玷污。
他的内心波涛汹涌,而他的脸上波澜不惊。
一个女人站在二楼的栏杆后冷冷的盯着他们,像是一条暗中窥伺的毒蛇。但肖明恩显然不把那个女人放在眼里,径直把何冰带去一楼的浴室洗澡。何冰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如睡梦中的呓语,“肖明恩,你会遭报应的。”
何冰被安排在了二楼的客房,房间布置的很周全。一张大床,衣柜,电脑等都有,甚至还带有一个较小的淋浴间。
一周之后,何冰大概了解了肖明恩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和身份。女人叫倪桑,曾是倪氏集团的千金,而肖明恩是倪家的上门女婿。
肖明恩出身平凡,父母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并且在他大三那年双双出车祸去世了,他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修完了学业,并顺利进入了倪氏集团。之后,他倚仗自己英俊潇洒的外表和巧于辞令的三寸不烂之舌把倪氏集团的千金迷的神魂颠倒,让她在父亲面前立誓非君不嫁。上了年纪的倪老总爱妻早逝,及其宠爱这个女儿,又被肖明恩的花言巧语和殷勤体贴迷了眼,答应了二人的婚事,却不知这个决定将父女二人推进了地狱。
正式进入倪氏集团内部的肖明恩,逐渐培养起自己的势力,而一些股东看他是倪氏的乘龙快婿,又十分的卖他面子,短短两三年,肖明恩就架空了自己岳父大人的权力,成了集团真正的掌舵者。而倪承羽仍毫不知觉,还在为给自己的女儿找了个好归宿而高兴。
此时,肖明恩终于开始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了。他以倪承羽年龄大了为由强制要求他让出总裁之位,并说服倪桑一起劝他去国外修养。倪承羽终于察觉出不对,想要扳倒肖明恩在董事会的势力,却发现早已无力回天。无奈之下,他被迫前往瑞士“颐养天年”去了。
两周后,肖明恩就把何冰带进了肖家别墅,不过这栋别墅之前并不姓肖罢了。而在这两周之内,倪桑也彻彻底底的看清了肖明恩的嘴脸,在痛苦绝望之后,她更感到恶心。因为肖明恩是个同性恋,是个变态,她一想到自己曾和gay发生关系,就觉得像吞了苍蝇一样反胃。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带进自己家,内心充满厌恶和不屑,却无法做出任何抵抗。
由于站在倪承羽一边的势力还未完全清除,肖明恩还暂时不敢在公众面前彻底和倪桑撕破脸,将其留在了肖家别墅居住,或者说是将她软禁了。于肖明恩而言,这是在公众面前上演二人依旧鹣鲽情深戏码的有效手段;于倪桑而言,这则是击败肖明恩、夺回倪氏集团的唯一机会。
何冰不知道肖明恩为什么要收养自己,但他敏锐的意识到肖明恩收养自己的目的并不纯粹。果然,两三天后,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于肖明恩而言有何作用了。面对一个成年男人的侵犯,瘦弱的何冰根本无力抵抗。爪牙之下的他选择了顺从,与其换来更多的伤害与疼痛,不如逆来顺受,以柔克刚。
肖明恩对他的柔顺很是满意。满意之余,他就送何冰去上学了。
何冰毫无意见的去了学校。白天的他是老师和学生眼中白皙英俊却沉默寡言的插班生,晚上的他则是肖明恩床上的一个工具。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多久,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至少此刻的他,以为这种畸形的关系会永远持续下去。
肖明恩也这样以为。
一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还有一个收养的干净漂亮的男孩。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多么温馨幸福、令人殷羡的家庭啊。然而,这座富丽堂皇的白色小楼内部早已腐朽不堪。根基不稳的房子很快就会坍塌,而自内向外的毁灭则最为致命。
三个月后,当前台接通肖明恩办公室的电话,告知他警察上门调查时,他感到一阵眩晕,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这次真的完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该来的报应迟早会来。
他自认不是一个好人,余生不可能一帆风顺,但他没想到的是,命运的浪潮来的这么快,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的手一直颤抖着,甚至无力握住电话,听筒砸在了光亮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碰击声。那听筒好像砸在他的心脏,使他的心脏也绞痛起来,却也使他稍微冷静下来,快速思考着是什么把警察引上了门。
他想在真想找到他之前自己找到答案,似乎那样自己仍旧是一个人生赢家,是一个命运的战胜者。
倪承羽死灰复燃?倪桑告他非法拘禁?还是公司那些股东坐收渔人之利,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
他算了许多种可能,谁会是那只将自己推回黑暗的手。然而,当助理打开办公室的门,看见站在警察身后的郝远文和倪桑时,肖明恩终于发觉,他永远窥不破该死的命运,他永远都是一个命运的失败者,是社会的渣滓,黑暗中的臭虫,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
肖明恩最后被警察带走了,审判下来,被判了无期徒刑。
原来,倪桑知道肖明恩为什么收养何冰,私下找上了何冰,希望他能和自己一起举报肖明恩这个表里不一的小人,并承诺夺回倪氏集团之后,他就是倪家真正的养子。何冰不愿意。他虽然还小,却也知道,仅凭一个小孩子的话,奈何不了肖明恩什么。而恰在这时,郝远文,也就是之前的郝院长,出现在了何冰的学校。
肥胖的郝院长费力地蹲在何冰面前,面色有点红,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咬了咬牙,还是说道:“冰冰,其实我当时就知道肖明恩那畜生为什么要领养你,他就是一道貌岸然的禽兽!但是,我当时胳膊拧不过大腿呀!我敢反抗吗?我不敢反抗。孤儿院每年百分之八十的经费都是倪氏集团捐赠的,我要是敢反抗,孤儿院怎么办?弟弟妹妹怎么办?我也是没办法啊。”
郝院长说着说着竟抱着何冰哭了起来,“冰冰,我知道这两周你肯定受了不少苦,我看你都瘦了。但是,冰冰,你马上就不用吃这种苦了。真的,只要你,只要你相信我。”
何冰从郝远文的双臂下挣脱出来,他那油腻腻的拥抱让何冰只觉得恶心。郝远文一怔,用手背揩干自己的眼泪鼻涕,又抬起手摸了摸何冰的脸,扯出一个笑,显得脸上的肉更多了,温柔的说道,“冰冰,你弟弟还在等你呢,不过前不久我把他接到我家了。他很听我的话,你还在孤儿院的时候,你弟弟就比你听话。”
何冰还有个十岁的弟弟。他答应了。
他给倪桑和郝远文搭上了线,又联系上了倪承羽。肖明恩终于遭到了报应,倪承羽也从国外回来,重新掌管了倪氏集团。倪桑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愿意负担何冰成年之前的生活费用,并且在何冰的恳求之下,将何冰的弟弟何磊接到了倪家。倪桑收了何磊做养子,把何冰送到了国外去读书。
出国之前,何冰去派出所看过肖明恩。肖明恩似乎仓促之间一下子老了许多,身上那股干练劲儿也不见了,他蓬松这一头乱发,脸色枯槁无神,只是用力得盯着何冰黑黝黝的双眼。
“何冰,你知道吗?你的眼睛,跟我大学时的男朋友很像,都黑的像团墨似的,让人看一眼就陷进去出不来了。”
肖明恩顿了顿,“说来好笑,我当时那么爱他,以为这个世上真的有跟我一样的同性恋。呵呵,谁想到那个人渣只是玩儿我,新鲜感过了,就要跟我分手,甚至向我勒索分手费。我当时不干,心想谁怕谁啊,我只是喜欢男人,又没犯法,警察还能来抓我不成?就算是我爸妈那边,顶多是挨一顿骂罢了。可是,没想到那个混蛋竟真的把处理过的照片发给了我爸,我爸妈都觉得我得了怪病,赶着来看我,看我怎么会得上这种怪病。”
说到这里,肖明恩眼睛都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连忙又用手擦了,不肯落泪,哽咽道:“哈!也许那个时候我的报应就来了。我爸妈在来看我的路上双双出车祸死了!死了!他们做错了什么?啊?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当成一个怪物!我什么都没错!什么都没错!”民警看他的情绪太过激动,过来呵斥了几句。
肖明恩双手捧着脸,不再看何冰,慢慢平静下来,轻柔的话语从两手间的缝隙飘了出来,“何冰,我不怪你。当然,我知道,我才是那个应该祈求宽恕的人。但是,何冰,我已经给何磊办好了收养手续,我知道他是你的弟弟,一户没有孩子的家庭很高兴答应收养他。你可以去找新的院长,他会帮你的。”肖明恩垂下手,直接起身往后走去,“你走吧。谢谢你来看我。伤害了你,我很抱歉。”
何冰抬头,看见宽大的囚服挂在肖明恩的身上,空荡荡的,那具躯体就像失水的枯木,迅速干萎了。眼见那个男人即将消失在转角,何冰的心突然刺痛起来,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见肖明恩了。他匆忙站起身,椅子倒在身后,发出巨大的声响,但没能掩盖他的话,“肖明恩,我跟你是一样的!谢谢你!”转角的男人愣在那里,却没有回头,何冰没能看到,肖明恩嘴角浮起的那个苦涩又充满同情的笑。
何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毫不犹豫的走出派出所。
他抬头看了看天,深秋正午的阳光并不刺眼,他看见一片片的落叶犹犹豫豫的在空中打着转儿,最终还是落到了肮脏的地上。两个女孩子嘻嘻笑笑的从他身边经过,还不怕冷的吃着冰淇淋。这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名字。冰,纯净,无暇。但他却深深的感觉,自己的人生,永远都不可能这般了。
他招了招了手,矮身坐进的士,说:“师傅,中心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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