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毛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今天是他一年级入学的日子。他背上的书包里还是空的,他的文具都塞在裤子的左口袋里。他觉得书包里放了东西就不再是新书包了,因此他连标签都没有撕掉。他也不知道今天是开学的日子,只是他的母亲告诉他今天开始要上学了。他认为这不过是幼儿园的新学期。
路上他碰到了邻居家的王子鸣。不过,王子鸣在他父亲的桑塔纳轿车里。王子鸣按下车窗,探着脑袋迅速地朝他喊了一声,就关窗户缩进车厢里了。李毛听到了轿车飞驰而过的声音。
学校的第一天只有语文课和数学课。他周围的同学和幼儿园的差不多,只少了几个转去城里小学的人。王子鸣是唯一从城里来到乡下的。俩人成了前后桌。语文老师是个老太太,兼任班主任,先教他们学习了左手举手和挺直腰板坐正,之后开始教拼音。二十三个生母里,李毛分不出bdpq。数学课的男老师大拇指有些残疾,戴一副厚厚的小框眼镜。数学课上老师教他们用手指数数。他没感觉到乐趣,只发现一切都更难了。而他自己的手指竟然成了难倒他自己的东西。和他同桌的王子鸣一上课就玩手指头,李毛觉得他是喜欢数学,语文课上也练习数数。
中午下课后,老太太领着学生们去食堂吃饭。李毛不经意间看见食堂门口贴的每周食谱,知道今天吃土豆炖肉。可是端上来的只是土豆。他平生第一次想找个词语形容这种感觉,却想到分不清的拼音。他的第一个烦恼诞生了。
下午的语文课重新复习了声母,数学课学了1到10的写法。放学时,他的书包里装上了语文和数学的新课本。他没有在上面写任何字。他清楚地感到学的东西越多后,分不清楚的事也越多了。
他背着书包,再次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妈妈身上沾着菜的味道。
他说:“妈妈,今天晚上做的韭菜炒鸡蛋。”
他的妈妈蒋丽回答:“还有烙饼和小米粥。”
他的妈妈骑着车在胡同口捏下闸,按了铃铛,平稳地拐进了胡同。他看到王子鸣家的桑塔纳轿车停在胡同南侧。经过王子鸣家门口时,王子鸣正蹲在自家的大门洞里玩小汽车。不过王子鸣没有抬头,也就没有看见李毛。
李毛自行车后座上跳下自行车后座。他爸爸李大为的摩托车也停在门口,散发着热乎的汽油味。他提溜着新书包进屋,把书包扔在床上,掏出课本便开始写作业。他端正地坐在书桌前,在作业本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下拼音和数字。语文作业里他把b写成6。数学作业本上他又写下i2w45b7∞g10。他的爸爸一直在看电视,电视音量很大。李毛都能听见台词。作业很快就完成了。李毛看着自己的作业本满是欣慰,她预见到了明天老师的表扬。他一直坐着那儿等妈妈喊他吃饭。
他们三人和谐地吃了晚饭。饭后,他跟着父亲看电视。父亲问李毛今天学了什么,李毛如实说完。李大为听后失望地摇摇头,然后站起身,踮起脚从高高的冰箱上拿下李毛的存钱罐。他把存钱罐肚子上的盖打开,伸进手指摸索出一张一块钱的纸币。
他把钱交给李毛:“从今天开始,你上一天学我就给你一块钱。上学第一天应该先学会使用钱,明天我找你老师去。”
李毛说:“你别找她。”
李大为笑了:“还要学会听得懂玩笑。”
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但这是存钱罐,存钱罐里的钱是会用完的。你还得学会往里放钱”
李毛看着父亲的眼神,他认为父亲说得很对。
“那我今天存一块钱。”李毛伸出手,那张纸币躺在手心里。
“不孬,很有觉悟。”李大为接过那一块钱,盖好盖子把存钱罐放回了冰箱顶上。
李毛对他爸爸看的节目并不感兴趣,他想起王子鸣,便跑出去找王子鸣。那时,王子鸣就坐在大门外面的台阶上,两条细细的腿弯曲蜷缩起来,脑袋搁在膝盖上,手里弹着石子儿。李毛刚一出门,王子鸣就叫他过去了。
“你怎么住在这儿?”李毛问。
“判给我妈了。”
“你晚上不回城里吗?”
“我判给我妈了。”
“今天不是星期一吗?你怎么不回去。”
“我现在是李村的人了。我判给我妈了。”
“你搬家了?”
“这本来也是我家。”
“那你爸呢?”李毛对此依然不解。
“法律上说,我没有爸爸了。”
“你爸爸被法律判死刑了?”李毛害怕王子鸣也会犯法。
“没有。他的东西都判给我妈了。”
“那你妈的东西呢?”
“我妈的东西都搬回来了。”
“就是说,你们不要你爸爸了。”
“是我爸爸不要我们了。”
李毛不理解到底谁不要谁了。他为王子鸣难过,他认为这是一件不好的事。
“那你难过吗?”
“不知道,我妈说一个苹果两个人吃比三个人吃,每个人吃的多。”
“那你爸爸会饿死吗?”
“我妈说他可以白手起家。”
“就是饿不死的意思?”
“我还有抚养费呢!”
“什么?”
“我爸每天都得给我很多钱。”
“我爸现在也每天给我钱了。”
“你爸妈也离婚了?”
“不知道,我回去问问。”
“走,去小卖铺。请你吃雪糕。”
李毛跟在王子鸣身后。王子鸣比他矮半个头,却好像屁股里插了尾巴一样走起路来神气十足。他俩前后走进了李村的小铺。小卖铺里的白炽灯散发出昏暗的黄光,零食袋外面的油脂把木板柜面腌成深色。柜台上摆着棒棒糖桶、泡泡糖罐、一整盒打火机,还有拆开的散卖辣条。老板坐在柜台后面听着摆在柜台上的熊猫收音机里发出的咝咝啦啦的杂音和戏曲。
“买什么?”老板问。
“抽奖。”
“抽哪个?”
“那个汽车的奖品是哪一个的?”
“那是这个。”老板从柜台下面搬出一个透明的塑料桶,里面有半筒的纸条。
“多少钱一次?”
“三块钱。”
“那先来一次。”
王子鸣丢下一张20的纸币。那个装着模型的包装盒上印刷的示意图。一辆黑色的敞篷跑车疾驰在公路上,车身四周围绕着夺目的光带。李毛也想要一个这样的跑车玩具。
王子鸣的手伸进那个塑料桶里搅拌了几下,抓住一把奖卡,接着松手,指缝里掉出很多奖卡。最后他攥紧手心,拇指和食指捏出来一张纸片。
他当着老板和李毛的面撕开那张硬纸片,纸片内层是中空的。王子鸣撕开奖卡,内层印着“谢谢惠顾”。
老板笑笑说:“下次一定中。给你三块糖吧。”
王子鸣放进嘴里一块糖问:“我直接买多少钱?”
“20块钱。”
“再买冰棍。”
李毛和王子鸣凑到冰箱旁边。王子鸣使劲伸手进去在冰箱里翻找着他想要吃的冰棍。李毛则并不挑挑拣拣,他直接拿出来最便宜的水果冰棍。
“那就这个吧。”王子鸣说。
“你不吃吗?”李毛问。
“我就吃这一只。”
“那我呢?”
“你也吃这一只。”
王子鸣接过零钱,捏住冰棍走出小铺。李毛只能跟着他走到街上。王子鸣撕开包装,把整只雪糕都舔了一遍,接着手伸到李毛面前说:“就咬一口啊。”
“我不吃了。”
“不吃算了。”
李毛希望他继续抽奖,他非常想看到王子鸣中奖。这样他就可以顺带看一看模型的真面目了。如果王子鸣心情好的话,自己还有机会摸一摸它。
“给我一块糖吧。”李毛问。
“不给。一块钱一块的糖我还没吃够呢!”
“不是一毛钱两块的糖吗?”
“你是不是傻。”
王子鸣踮起脚,单手扒住李毛宽厚的肩膀头悄悄说:“我有一个必定中奖的方法。”
“说来听听?”李毛顺着问。
“不能白讲给你。”
“我没有抚养费。”
“不用钱,你只要照我说得做。”
“不会杀人放火吃屎。”
“不用杀人放火吃屎。”
“那你说吧。”
“很简单。你把手伸进那个塑料桶里,使劲张开手搅一搅,让手心里多有一些奖卡,然后攥紧手心。这样可以多拿出来一些。一定要攥紧手心。然后这两根指头,捏出来一张。”王子鸣捏了捏自己的食指和拇指。融化的冰棍滴在他的手上,让他的手指变得又黏又黑。
“这不是偷吗?”
“没被发现就不算偷。”
“那肯定会被发现。我才不敢。”
“很容易。那老头年纪大了根本看不出来。你看!”王子鸣从裤兜里拿出来一张被攥皱了的奖卡。
“这个是我上次拿的也没中。但是多拿几个总会中奖。”
“这次你怎么不多拿?”
“我怕你不知道,戳穿我。”
“我还是不敢。”
李毛相信了王子鸣说的方法可以提高中奖率,但是依然觉得偷东西是件很坏的事。他的胆量还不足以让他偷东西。况且他自己还算不清楚钱,只知道一块和一毛,如果别人问他一块减五毛等于几,他便回答不出来了。
“那我不和你玩了。”
王子鸣坚定地迈出步子,走向路边的秋千。秋千原本有两个,现在一个破破烂烂,另一个断了一根绳子彻底坏了。两只秋千以不同的频率在风中摇晃。王子鸣走到那只还算秋千的秋千上坐下。李毛也走过去。
“我现在要和它玩儿。”王子鸣指着另一只破了的秋千。
“一个坏了的秋千?”
“你说话不算数。它不会。”
“那我也不会偷东西的。”
“随便。离我们远一点,我要讲一些秘密。”
李毛悔恨地跑到路对面坐在路缘石上。他认为不能再相信王子鸣了。他的父亲被法律制裁了,他的儿子也是有可能被制裁的。夏日的余热尚未从水泥地面上褪去,空气沉重闷热,李毛感到后背正有汗珠不断地渗出淌下。王子鸣把秋千荡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快。天色在秋千的摆动中暗下去。
李毛坚定地认为自己不会也不能去偷东西。他只是想到王子鸣不和他玩之后,他每天该干什么。以前的王子鸣,只有周末和寒暑假时回李村住些日子。王子鸣没来的日子里,他每天乖乖地待在家里跟着爸爸妈妈看电视,爸爸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这么一直持续到睡觉。偶尔他也会跟着爷爷,但是爷爷看的戏剧李毛完全看不下去。如果王子鸣再也不和他玩了,他只要再回到以前的生活就行了。李毛的思想斗争以压倒性的胜利结束了。他最大的烦恼是写作业,而现在他的作业写完了。他感到作为一个毫无负担的人是无比幸福的。
王子鸣突然从秋千上跳下,李毛见状也迅速起身。这时王子鸣已经进入秋千旁边回家的那条小胡同了。
“你跑什么啊!”踩着爸爸的大拖鞋的他根本跑不快。他追到胡同口时发现王子鸣已经跑进胡同了。夏天路上乘凉的人不少,可是胡同里太黑了。如同捕食的深海鱼张着漆黑的巨口和深海融为一体。黑不见底的胡同使他想起自家门前的旱湾里长满酸枣枝的大坟包,又想起坟包侧面黄鼠狼挖的不见底的黑洞,顺着洞进去他又想到坟包下埋的黑底描金的棺材,又想到棺材上写着大大的惨白的“奠”字,最后想到棺材里穿着古人服饰的骇人尸体。剩下的他不敢想了。他又想到隐藏在黑暗里的鬼怪,想起奶奶讲的大兴安岭的狗熊传说。他越不敢想,他的大脑越把一些诡异的故事讲给他听。他想到的都是他不敢想的。他的手心发烫,额头冰凉,身体像海绵一样止不住地挤出水来。
他感到大脑叛变了。他的嘴巴不自主地喊:“王子鸣,我听你的!”
王子鸣哒哒哒地从胡同里跑出来。递给他三块钱。
“要是没中怎么办?”
“没中没事,你只要多拿了就行。”
“拿几张?”
“我能多拿一张。你这么大的手就拿三张吧。”
“两张吧。”
“行,我在这等你。”
他不敢走太快。他感觉还没犯法,好像就已经被自己抓住了。所以他并不是去犯法而是去自首。小卖铺的灯光越来越近,他一路上经过了许多围坐在树下乘凉的人。那群人讨论着他听不懂的事。路过时,他更不敢抬头看他们,他怕被人看出自己将要犯法的意图。他一步一步地迈上台阶,把钱放在柜台上。老板立刻从柜台后面站起。
“我要抽那个奖。”李毛指着柜面下的塑料桶。
老板弯下腰从柜台下拿塑料桶。老板的瘦弱的身体挡住了天花板上射下来的灯光,塑料桶正好在阴影里。李毛的手地伸进阴影里,他感觉这点阴影似乎也让怕黑的他害怕起来。那个黑乎乎的塑料桶马上就要吃掉他的良心。他按照王子鸣所说的,手掌伸开在桶里搅拌,然后狠狠地攥成拳头,食指拇指又随便捏住一张纸。他迅速地抽出手,在灯光下他也看不清自己的犯罪行为。实际上,不光手心里攥了很多,指缝里也夹满了纸片。
他不敢出声,他的犯法行为被发现了。他的手像被抛弃的提线木偶,毫无生机地躺在柜面上。他手里的纸片也如凋零的花瓣般散落。
“赶紧选一个!都攥皱了我怎么卖!”
李毛的犯法行为因为太过拙劣而没被识破。他的手重新翻了个身,准确地选了被他捏得最皱巴的那一张。他忘了这是给王子鸣的了,而直接撕开了它。
“一等奖。兔崽子毁了我这么多,还拿一等奖。”
老板骂骂囔囔地拿下那个汽车模型。李毛抱紧盒子走出小卖铺,才想起胡同口的王子鸣。他不再害怕也不再担心,他跑起来像一阵清风掠过那些乘凉的人。那些人依然是热火朝天紧锣密鼓,却低声细语地用不干净话,讨论着不干净的事儿。
王子鸣躲在胡同的黑暗里打算随时逃跑。李毛朝他跑过来时,他害怕得往胡同深处退去。
“出来。王子鸣。我给你抽到了。”李毛气吁吁地朝着黑暗里吐热气。
“你进来。”
“你出来。”
“我不敢。没人追?”
“没有。为什么要追我?”
王子鸣贴着墙边走出来,又探出头去扫视李毛身后的大街。所有东西都在酷热中静止。
“还有两张呢?”
“没有,就抽了一张。”
“小狗放屁,谁信啊。你别想独吞。”
“我没有。”
李毛拖长声音,脖子上的血管狰狞起来。他的清白又被黑暗侮辱了。
“别喊别喊,一张就中了?”
“一张就中了。”
“小狗放屁,我才不信呢!”
“那你搜!”李毛把裤子口袋从里面翻出来。王子鸣伸手摸了几下。
“你把裤子脱了。”
“我没穿裤衩。不能脱。”
“你不是要自证清白吗?证清白最好的办法就是脱得一干二净。”
“不行,我都没穿裤衩子怎么藏。”
王子鸣又在他身上摸了半天。“行,信你一回。”
王子鸣走进黑暗,李毛也走进黑暗,他的运气使他保住了良心,他的清白也还在。而且有了王子鸣,黑暗就不可怕了。这种感觉让他神清气爽。他既没有失去王子鸣,也不用被道德谴责。王子鸣快要走到家门口时,把模型包装盒拆开,只把里面的小汽车塞进口袋。
“拿回去太大了。”随手把模型盒子扔进了旱湾。
李毛推开大门,快速地通过亮着灯的院子。屋里,他的父亲和母亲正在看一档调解节目。讲的是老大和老二找赡养父母的幺弟老三索要老人的遗产。老三以兄长二人没有尽孝提起上诉。结果老人没有遗嘱明确说要把遗产给老三。所以老大老二分得了遗产。老三不服,撅了父母的坟,又趁着大哥二哥出门打工打了他们的老婆。和事佬正在进行民事调解。
“你俩有没有离婚?”
“兔崽子说什么话。”李大为目不转睛地说“这老三到底是看钱办事。”
“老大老二不是吗?”蒋丽说。
“这一家子都这熊样。我就说兄弟姐妹多了也不是好事。你家那弟弟到时候肯定不给你和你妹妹钱。”
“不给就不给呗。”
“王子鸣判给他妈了。”
“王子鸣是谁?”李大为问。
“就西边王家的孙子小胖,小时候胖得像猪,长大了瘦得和猴儿一样。早就看出来他爸不像过日子的人了。林萍也不是省油的灯。”
“下次玩早点回来啊,快睡觉去。”李大为叮嘱李毛,又说:“咱儿子胆子大了。”
李毛插不上话,只好趁着大人没睡,灯还亮着的时候赶紧洗漱睡觉。他躺在床上还能听到爸爸妈妈数落电视里的老三和王家的话。
“林萍不是有别人了吧?”
“有别人那车还能给她吗?肯定是她对象有别人了,才净身出户。”
“这男人可真惨,挣了钱捞不着花。老婆跟别人睡,孩子早晚叫别人爹。”
“肯定是她老公有人了。你也小心点。不然你儿子也叫别人爹。”
疲惫让李毛的躯干和床紧密地贴在一起,他的每一个细胞都躺在柔软的床上。他的大脑愉悦地唱起歌来,带着他走入睡眠。第二天一整天,他看见王子鸣的双手在桌洞里摆弄他的跑车模型。那是一个黑色的回力车,两个车门还可以打开。李毛虽有羡慕,却并不后悔抽中了奖品。他想自己也要抽个奖。这使他无心听讲,甚至对老师的批评也不在意。上课的时候,王子鸣悄悄问他,能不能帮他再抽一次。他也不想搭理。
放学时,他不安分地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吵着饿了,拼命催促蒋丽骑得再快些。蒋丽骑得飞快,身体在自行车上扭来扭去。蒋丽骑车进胡同时差点撞上从胡同里出来的人。一回家,蒋丽就宣布开饭。饭桌上,他为了掩盖自己的谎言,拼命地往肚子里塞下了比以往更多的饭。蒋丽说:“咱儿子看来是要发育了。”
“光长肥肉了。”李大为喝一口放在井水里冰镇过的啤酒,打着嗝儿说。
吃完饭,他照例开始写作业。数学随便写了些10以内的数字作为答案。语文查字典给第一课的课文注音,然后预习读第一课的课文。他昨天的东西尽管没有完全学会,但又要学一些新知识了。完成作业后,他找到爸爸要来三块钱。李大为并没有过问要钱做什么。李毛是第一次一个人走进胡同里,王子鸣没有出现。以往他不敢自己出门,白天他害怕人贩子,到了晚上他害怕黑。但是经历了昨晚的违法未遂、被诬陷、自证清白之后,他敢一个人走上大街了。他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只感到心里有些不服气。他的目光越过北边人家的院墙,看到斜在西北方向红彤彤的落日。他经过一颗巨大的榆树时,看到太阳和天空被树叶和枝杈割成小块的光斑。
他走到小卖铺门前,看见王子鸣也在那里。林萍正拿着那个玩具车质问老板。老板不承认卖给过王子鸣。李毛躲在墙边,偷听了里面的对话。
“不能退吗?”
“不行。这都不是俺卖给他的。”
“兔崽子偷钱。”林萍的巴掌打在王子鸣身上,吧唧地响起来。
“您多少给退点吧。”林萍一边哀嚎,一边打着王子鸣。王子鸣哭声也不出,只是憋着气。使人听起来反而像林萍在挨打。
“他偷来的钱,他和我说20块钱。20块钱也不少了。您行行好多少退一点儿吧。”
“你这也没盒子了。我正常卖20。没盒子最多赔你5块。有盒子退你10块。”
“盒子呢?”林萍吼叫起来。
“扔了。”
“扔哪了?”
李毛听到这话拔腿就跑,一溜烟跑到旱湾。他沿着斜坡下到湾底。各种东西腐烂的颜色几乎是一样的黯淡,因此垃圾里崭新的玩具盒一眼就让人看得到。李毛捡起光滑的盒子,他看着盒子上的图案比实际的模型漂亮多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想到盒子拿回家蒋丽就会质问他哪来的盒子,为什么盒子是空的是不是偷偷买了玩具,又玩坏了扔了之类的问题。他知道自证清白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自己脱光。随即他把盒子撕碎。然后沿着刚刚下来的地方重新上去。他蹲在大门后面等待着。不一会儿,王子鸣果然领着林萍回来了。
母子俩人脚步声停下来。
“盒子呢?”
“下面。”
“下去捡过来。”
“我爹的抚养费不够了,我跟他要。早知道还不如判给我爹。你们也不叫我去听判决。”
“你爹死了。”林萍痴痴地说。
“谁信?别放小狗屁了。”
李毛听到这个消息,确信王子鸣的父亲是犯法被判死刑了。他跑回屋内,魂不附体地坐在书桌前,突然担心自己的跑动声被王子鸣听见了。王子鸣会报仇杀了他。他后悔和王子鸣——这个杀人犯的儿子扯上关系。
“李毛。李毛。”
“王子鸣叫你呢。”蒋丽在院子里喊。
“什么事儿啊。你叫他进来吧。我不敢出去了。”
“这么大了还怕黑。”蒋丽数落着李毛:“进来吧,小胖。他怕黑,胆小死了。”
王子鸣咚咚地跑进屋里,高兴地说:“你再去帮我抽奖吧。”
“我昨天没偷,现在也不会去偷。”在自己家自己屋子里李毛才不害怕王子鸣。
“不用偷,你运气好,再去帮我抽几次就行。”
“你还有钱?”
“我就花了4块,还有16块呢。”
“你不是偷的吗?”
“挨了打了,就不算偷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