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江
我家迁移到白草塬移民点时,黄河水已经上塬。为了便于存水,父亲把推土机刚平整过的土地,分割成大小均等的若干块,它们就像大字本上的十字田格,父母用铁锨做毛笔,大书建设家园的新篇章。村里分下的一批杨树苗,被父亲植在田地一周,它们像忠诚的卫士,守望着我们的新生活。
移民到白草塬是1986年末,天寒地冻,不易土建,庆幸宅基地西南角有口大坑,坑周围是过人高的土墙,看上去像是废弃的厕所。父亲简单的平整了一下地面,就在坑中央的土墙上支了一根梁,用杨麦秸搭了个两坡水的草棚,安顿了一家人。草棚里盘了灶头,安了炉子,北墙下面用门板支了张床,床底下塞满了零七碎八,草棚里也塞满了欢声笑语,记忆里这个冬天是奇特的,也是温暖的。
煎熬的是开年的春天,白草塬的风沙大,吹跑一头牛,也不夸张,风刮起来昏天地暗,没日没夜。当时流传一个笑话,白草塬的风停了,男人们就下河畔找自家的女人。说的要么是白草塬的风大,要么是白草塬的女人苗条,我想更多是河畔的日子比塬上温暖滋润,女人爱往暖和的地方跑,也合乎常理。
草棚挡住了狂沙劲风,却抵不住蚊虫跳蚤虱子咬,或许草棚天生就是虫子滋生成长的乐园。厌倦了漫长冬天安逸懒散的生活,“冲”动了,海绵体膨胀了,骚情地不得了,骚情是需要体力的,它们就开始肆无忌惮地从人体上恶补。裤裆里钻心的痛,使我抓着自己尚未发育成熟的脬达蛋蛋子,长时间不放,抓挠过的快感抵消虱子咬疼的瞬间,是人生最舒服,最销魂的时刻,这种乐此不彼的“受活”,发生在我的童年,对我幼小的身心是一种摧残。母亲看到我难受,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临睡前,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拿起衣服抓一遍虱子,那被虱子血浸过的指甲比煤油灯的火焰还要红亮。一两遍很难将虱子清理干净,就用六六粉药,用开水烫,而虱子就像麦茬地的蝗虫,赶走一茬,又来一茬。父母就下定决心,今年一定要住上新房。
春播完后的闲暇时间,父母就在宅基地打墼子,打院墙,盖了三座新房,分别做主房厨房仓库用,一家人算是有个宽展的住处。新房其实一点不比箍窑高大上,没有用一片砖瓦,椽粗细不一,都是东倒西借拼凑的,椽上面铺了一层向日葵杆子托泥。三座土屋一直住到了我上初中,实在住不下去了,屋顶往下掉土不说,还漏雨,被雨水腐烂过椽木散发出一股恶心的霉味,随时有塌陷的可能。
推倒重建,父母商量过后的意见。暑假动工,我也帮工,在进大门右侧坐东朝西的一排三间,对面修了两间,砖、土、木混搭结构。上梁时,父亲写了对联,大概是“上梁喜逢黄道日,立柱正遇紫薇星”以图吉庆。全是大门大窗,但就建筑风格而言趋于传统,主屋高,侧房偏低,典型的凤凰双展翅。用斗拱,出飞檐,有宽水泥台子,正面墙贴清一色瓷砖;屋顶起五脊,安六兽,整体造型高大、壮观、明亮、气派。新房建成后,父母特意布置了一番,买了沙发,组合家具,东墙正中摆着一张大写字台,两边各备放一把靠背椅,写字台正中挂了条幅“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耕地读书”的中堂,中堂前摆着一座木雕的工艺品,远有山水,近有梅花鸟雀,都是能人巧匠的作品。木雕两旁各摆放一个红釉胎瓷花瓶,插几束色泽花式不一的鲜花,娇艳欲滴,以假乱真,仿佛一阵清香扑来,令人心旷神怡。
北面主房一直空着,父亲说,他没能力建更好的房子,要我们弟兄建。2008年的一场大地震引发了人们对民居安全意识的思考,政府也加大了对砖木结构新房的补贴标准,当时我手里有几万元闲钱,决定把北房建起来。一砖到顶,大门大窗双玻璃的房子,地基必须是深挖坑,混凝土钢筋浇灌的那种,政府补贴的钱快够匠人们的工钱了,包给匠人干,活到扫地出门,家里只管备料和监工。夏天完活,冬天装修,过年就能住上新屋。
上梁时,我给父亲通了电话,父亲说,上梁大吉大利,你妹夫上梁挂礼金1000,砖厂老板挂毛毯一条,沙场老板挂毛毯一根,前村你干爹挂被面一条,后社你干妈挂被面一条等等,电话里,我仿佛看到钢梁上舞动的彩绸,舞出全家人的欢乐和喜庆。
几年后的一天,在宽展的大院里,在明亮的大瓦房里,弟弟为侄女摆百日宴,红堡子的三姥爷姗姗来迟,忙的脱不开身,家里建楼房。这是什么速度啊!三姥爷家的新砖房就阔气的很啊!三姥爷说,农村建楼房的人家已经多着去了。党的政策好,富裕的会宁农民住楼房,建别墅可不是迟早的事嘛。没想到这么快普及楼房,看来他们已经走在会宁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最前面了,为他们点赞!
晚上,我做了一个奇特的梦,梦见我箍了一排坚固的窑,窑上面建了三层洋楼,子孙们生活在楼房,我和牙齿掉光光的老太婆住在楼房最上面的大瓦房里。童心未泯的我侍弄起老太婆的睡衣,想在里面逮只虱子玩,老太婆以为我动了春心,要骚情,骂我老不正经,赶我去窑洞住。窑洞成了孩子们的车库,我只好把自己挂在了那棵和我年岁一般大的杏树上,突然,我的肢体融入到枝繁叶茂的杏树中,为子孙们遮风挡雨,而我展开的双臂和我的头颅变成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盘旋在这片充满希望的沃土上,追寻着无比幸福的生活。
凤凰展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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