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周边

    一小的附近，是老兴国头等繁华的街。十字街、工字街、西街，由此辐射开数不清的小巷，这些小巷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这张大网将一小网罗住，也网住了兴国老俵的八十万颗心。

那时上小学，总是比人多一分精力。学校离家是不算远的，却常喜欢在天没亮就出发。我和卖菜妇人擦肩而过，她们行色匆匆。夏天放学后，我在阴暗潮湿的小巷中七弯八拐，和伙伴们寻得一个安静处所。拿出我们痴迷的游戏卡片，三五个人痴迷地玩着，书包是随便丢在一旁的。等到那轮明月悄悄爬上天空，才怀着忐忑的心，慢悠悠地往家走去。

下课铃响起后，我总是那第一个冲出教室的，因为回家路上有许多趣事等着我。走过阴凉的窄巷，这里有很多独居的老人。我从悬着八卦图，挂着算命测字的条幅的桌前走过。同时我还走过尘土飞扬的碾米厂，在他们厂房门口呆上很久，观察他们的每一道工序。于是这里的每一条街，每一条巷都留下我一连串的足迹。每次上下学，我为总能摸索到不同路线，最后顺利回到家而感到沾沾自喜。在一小的六年间，每一条街每一条巷都留下了我的一双脚印。

一小附近四条街正好成一个井字，一小就在井字的中央。这几条街都不是很宽敞，但依旧热闹，铺着六角形的水泥砖的道路，因为年代的久远而变得凹凸不平，在街道的两旁，一排排的青砖瓦房矗立着。像是饱经风霜的战士，这里的断壁残垣经历过兴国的解放。而墙上的标语，是某一个疯狂年代的遗迹。走过一些店铺，仿佛能看见，木板门的前面，居民们排着长队。他们手拿着各种票据，焦急地等候着换购粮食和生活用品。

工字街不是很宽，显得有点杂乱，店铺的门是一块块的长条木板，天还没亮老板就得将木板一块块卸下。在店门口摆上一个大煤炉，锅里正翻滚着滚烫的热油，油锅旁的果盘上，是刚炸得金黄的“烧鱼子”，这是一种巴掌大的，用米粉糊裹狭着鱼肉，然后下到油锅，等炸至金黄的特色吃食。只消花上一元钱，就能买上成年人巴掌大小的一块“烧鱼”。闲来无事者，来此谈天，或者进城赶集的乡民们，往往在此处歇脚，顺便将午饭打发了。有些店里还出售“擂茶”。“擂茶”一般都用大米、花生、芝麻、绿豆、食盐、茶叶、山苍子、生姜等为原料，用擂钵捣烂成糊状，冲开水和匀，加上炒米，清香可口。

街角处有一口水井，我们时常能在井里看见红色的鲤鱼。于是常常捡起石头往井里扔，随着扑通扑通的声响，接着就是听着人家的谩骂声跑开。小时候，发生在这条街上的任何事都能引起我极大的兴趣。在这条街，每个月都能看见一个补铁锅的师傅，他有一个小火炉，炉中烧得正旺的火将生铁熔成火红的铁水，待完全熔化，一只手拿着特制的木塞抵住锅的凸面，然后将露珠般的铁水到至“患处”接着在用木塞将铁水按平，最后冷却，这口破锅又能拿回去翻炒了。我看清他补锅的每一道工序，往往等他收摊不是肚子咕咕叫，就是月亮已经偷偷悬在夜空。于是回家又是免不了一顿教训。

十字街，是一小大门所在处。如果我要从这条街回家，那就是要绕一个大圈。这条街有趣的是，出校门后首先能看见的就是棺材材铺。这些棺材并不使我害怕，因为它们都是没有刷漆的，所以还不至于像刷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或红色的漆。只要不走近，还是不大能感受到阴森恐怖的。接着往上走，就能看见很多配钥匙的摊位了。这些手艺人，过得都很惬意。有生意就做，没生意就三五成群聚一块打牌。十字街的拐角处是原来的五交化，“五交化”是商业界和民间对同人民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某些生产、经销领域的综合俗称,其范围很广。简单说，就是生产、供应和销售“五金类”、“交通类”、“化工类”或与其相关行业的产品和服务的商业单位。

再往前就到了潋江书院，这是一处清乾隆三年的建筑，现在已经挂上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土地革命时期，这里还是兴国县委所在地。在这个有十三层阶梯的清代建筑里，毛委员颁布了著名的《兴国土地法》。如果你站在厅堂内，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微弱的煤油灯面前，几个人正在秘密地商量着什么事。就是他们带领全县的无产者，掀起了了轰轰烈烈的“打土豪分田地”。书院的院落里，立着的那块块三程过化坊碑，实在是值得保护。据说宋庆历四年，河南洛阳名儒程珦携二子（程颢程颐）出宰兴国，聘廉溪为师。程珦治兴，毁淫祠，建学堂，端风俗，倡礼教。任职两年，政通人和，百业俱兴，人心向善，狱空年余。这块碑不仅代表了程珦的治兴，更标志着兴国就是从那时摆脱蛮横，走上人才辈出道路的。

西街有些杂乱，裁缝店，补鞋摊，小茶馆，烟花爆竹摊，各种百货摊。西街的源头，有一条窄巷子，在巷子的头部，有一个庄严的门楼。大理石上面雕刻的是“越国公祠”。这是江南第一宰相“钟绍京”的祠，他是唐代的宰相，也是个书法家，他的《灵飞经》笔势圆劲，字体精妙。说起这条街，我在这有过一个惊悚的经历，街边一所老房子正在为死去的人“做香火”。我从门前过，只见里面锣鼓喧天，一会又传来阵阵哭喊声。秋天的风，已经把脚边的野草刮得枯黄。当我的目光从屋内收回，放在路边的枯草上时，眼前的草堆居然自燃起来。那时听人说过鬼火，于是跑开了。后来才知道是人死之后，身体中有很多磷，死后尸体腐烂会生成一种叫磷化氢的气体。这种气体在空气中能产生自燃，这就是旷野上经常出现的”鬼火“。

每一代人的记忆，都有为社会的建设抹去的时候。曾经的潋江河畔，卧着布满青苔的老城墙，它的身后是八十万老俵。这些经历炮火的青砖，以为在和平的年代可以免受摧残。它终于能欣赏落日洒在水面的波光，终于可以静听流水的声音，但是隆隆的机械打破了它的夕阳梦。就像拆除城墙一样，现在载着老俵记忆的老街，也和县城发展速度不相配，成了被替代的对象。这些拥挤的参差不齐的老街，深不见底的窄巷，杂乱的摊位，都被毫不留情地捣碎，只剩下无尽的废墟。不久后，我们将看到开发商的艺术加工，一排排商品房整齐地列在道路两旁。然而，脚踩在钢筋混凝土的道路上，涌上心头的却是无尽的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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