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山庄

一行人第二天便往西北去，直奔叶城。不知是赌气还是着急，沈归雪取消了去明月山庄的行程——其实明月山庄距离平宁关不远，出关向北，一路坦途，到靠近焉支山的地方便是。若是骑快马，不过一天的脚程。

然寄与叶敬卿的书信未到，明月山庄却来了一帮不速之客。

背靠焉支山，明月山庄说不上大，布置却精巧。门前一条大路蜿蜒直接官道，不过一炷香路程，周边村镇集市一应俱全，倒也便利。小小一座山庄孤零零地伫立在山脚之下，那大门常年紧闭，附近村民皆传这是京城王爷的私宅，养着一个外室和她的儿子。

的确少有人能跨过那道门。这些年来，除了每旬有附近菜农挑担菜送进去之外，谁也不知里面什么样子，那些试图闯进山庄的人，往往来不及进入院中，便葬送在断水刀之下。

但总有源源不断的闯入者试图打破禁忌。这一夜，闯入者猝然发动了攻击。

八人悄无声息地落入明月山庄，目的明确，一进前厅，便轻车熟路地绕过照壁，直奔后院。 

 八人步伐整齐划一，警惕地边走边观望。这明月山庄安静得诡异，夜寒霜重，明明整个山庄笼罩在一股奇异的清冽药香之中，却偏偏不见人影，连一个仆从或守夜人都没有，就像一座鬼宅，亦或是仙宅，散发着袅袅的冷气。

一柄刀破空而出，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干脆利落地直取为首那人头颅。只见一高大的影子一旋一折，翩然落地，回刀在手，身形快如鬼魅，而那为首的闯入者头颅咕噜噜地滚在地上，鲜血溅落，甚至那声惨呼还是在身首分家之后才发出来的。

 知是已被发现，一声呼啸，剩下的杀手齐齐行动起来，四人分别占住东南西北四角，将叶敬卿围在了中间，剩下三人则飞速向后院掠去。

除不掉叶敬卿，就除掉甘明月。那围攻叶敬卿的四人是必死无疑了，他们的任务，就是拖住他的脚步，给剩下三人留足铲除甘明月的时间。

月光虽亮，照不明朗叶敬卿阴恻恻的表情。“自寻死路。”他冷冷道，手轻抚过断水刀，毫不畏惧地将后背留给对方，直指北方向那持剑杀手。

断水刀乃江湖名器，它比一般的刀更薄，更锋利，月光照下来，刀身反射出冰冷的光芒。这四人俱是长兵刃，一起向他攻来，叶敬卿足尖一点，直奔北角，刀起，大开大合，搅得流霜都改变了方向。

他很少失手，因此也就丝毫不畏惧自己的空门是否暴露，反正，杀手总是没他快的。

然就是这四人稍一拖延，剩下三名杀手如野狐一样，几个跳跃，消失在月下。

后院有房间若干。三名杀手直奔最深一间甘明月住处，那清冽的药香味，便是此处最浓。深色帷幕低垂，将那张精致的雕花木床包围起来，大门霍然被推开，催得帷幕飘动，偌大房间竟没有一丝声响。为首的杀手一把挑开帷幕，火折子一闪，久病的甘明月双目紧闭，神色安详，看上去睡得正酣。这等机会难得，杀手掌中剑冲着她喉咙刺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甘明月霍然睁眼 ，侧身一翻，反手从枕下抽出一把精钢短刀，向上格开那长剑，人还在床上伏着，手肘向后一划，短刀长吟，一招长虹破日，在周身划出一道弧光，一时间，三剑竟无法近身。

就在这片刻间，叶敬卿半身挂血，已解决掉门外刺客，直抢入门中。那三人只顾与甘明月缠斗，哪想到断水刀竟能如此迅速地解决自己的同伙，猝然回防，杀红了眼的叶敬卿被激起了凌厉的怒气，一刀一个，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斩杀在刀下。

那日在永乐，沈归雪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莫轻寒是当世难寻的武学奇才不假，然他谦谦君子，来这江湖好像只为这么轻松地走一遭，闲云野鹤，看看风花雪月；叶敬卿或许武学上稍逊一筹，但也仅仅差之分毫，他身上那种时刻准备搏命的架势，令他机警狠厉如狼，这两人若是交手，胜负难定。

短暂的爆发耗尽了甘明月的体力，见是叶敬卿进来，她勉强一笑，心里一松，手中也就没了力气，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小心些。”叶敬卿赶紧上前，扶她缓缓躺下，盖好被子。他伸手探了探甘明月的脉搏，尚算平稳，只是她猝然应敌，惊出一头的汗。叶敬卿这才放下心来。

只有面对甘明时，他才会有如此耐心。安抚好她，叶敬卿起身亮了灯，几个黑影般的仆从从黑暗中跨出来，拖走了杀手尸体，沉默而迅速地擦洗干净青砖。屋里恢复平静，如若不是那杀手扯坏了帷幕，堆落在地上，这房间根本看不出曾发生过一场激战。

甘明月疲惫地微笑着，简短道：“刀。”叶敬卿捡起刀放在她手边. 甘明月轻轻抚摸着刀身. 眼里流露出一丝光彩，“原来我功夫还未荒废。”

“你习武都十几年了，怎么会荒废。＂叶敬卿小心地为她拭去额角细汗，安慰道。他动作轻柔，好像稍稍使力就会弄疼她一般，“这不是好了许多吗？这药还是管用的。你莫心急，且慢慢调理，天长日久总会见效。”

甘明月幽幽叹了一口气，勉强支起身子：“也是，吃了这药，我倒觉得身上有些力气。只是苦了频频，雪芽一向难买，她又是个不当家的大小姐，如今边关正乱，不知她是从何处筹措来。敬卿，你抱我去外边坐坐吧，我瞧着今晚月色好，不知还能见着几次。”

“别胡说。”叶敬卿打断了她，犹豫了一下，取过貂裘将女子细细裹起来，她是那么轻，那么苍白，露在貂裘之外的手瘦骨嶙峋，“只一刻钟，好么？”

他拥着她，就着门廊坐下，月光如水，倾泻在花圃之中，然而暖风不到，月光之下，花圃一片荒芜，倒有微风摇动树影婆娑，枝条杂乱，在方砖上划出纵横的阴影来，颇有一番野趣。

“前几天我在永乐镇见到频频，她又捎来一些雪芽——她要去叶城。”叶敬卿将她抱在怀里，头抵着她的肩膀，娓娓道来，“她有三四年没来了吧？都成大姑娘了。别的倒是一点儿都没变，走哪都大呼小叫的。”

“叶城兵荒马乱，她还去凑热闹，你也不劝劝。”甘明月道，“她功夫到底差了些，边关又不比内地，有那么多人罩着，她这人又爱乱交朋友，这次出来可是与人结伴？”

叶敬卿略一犹豫，还是如实道：“她此去叶城，恐怕是要去见我大哥，我见叶昭与她同行。”停顿了一会儿又接道，“还有莫轻寒。明月，我说过今生绝不隐瞒于你。若不是频频拦着，我定与他交手。”

甘明月一声叹息，有泪沿着清瘦脸颊滑落。“我就知你此去一定不是小事，不然怎会轻易离开家。”她从貂裘里伸出一只手，抓住叶敬卿前襟，“敬卿，你不是杀手，从不滥杀无辜。倘若你我知道那药方的代价是让你与莫轻寒交手，我宁愿死在那日。”

 “你别说这些。”叶敬卿被她这话搅得心里一阵烦乱，下意识地抱紧了她。

 “别再去找莫轻寒，那人的话也不能尽信。”甘明月靠在地怀里轻声道，“大丈夫不能捐躯赴国难已是无奈，更不能死在莫名的争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