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永乐镇

莫轻寒送沈归雪回到德威镖局分庄时，夜赌的镖师们早已散了局。她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刚摸到门，门口一个人影吓了她一大跳。

“你……”

定睛一看，是叶昭。沈归雪不由得跳脚，压低声音：“我以为你早就休息了，大半夜吓什么人！”

昏暗中，叶昭犹如雕塑，半晌吐出一句话：“你认识的男人，果然都很厉害。”

两人原定休息三天，待叶昭养养伤就继续去往叶城，但他们没能按时启程。雷德泰猜得没错，沈德佩果然是安排白承桐跟她一起来，只是沈归雪自己提前跑了。第二天一早，德威镖局总部的信便插着鸡毛送进了永乐分庄。待到沈归雪起床发现大事不妙，已经晚了。车马都被锁在后院，雷德泰带了五六个人，不由分说把她架回房间，举着沈德佩的信读给她听：白承桐就在赶过来的路上，什么时候见到白承桐，才可以放沈归雪出门。

“所以，大小姐必须等到白镖头，才能出门。叶兄弟自然可以在这里养伤，若是还有事，也不必等他们。”雷德泰客客气气地给叶昭下了逐客令。

为此，沈归雪发了一天的脾气，几次想跳窗逃走，都被在楼下放哨的镖师挡了回去。倒是“跟班”叶昭，笑嘻嘻地跟雷德泰打着哈哈，“客气客气”，扭头跟修整的镖师们聊起天来，午饭时还要了一壶酒，跟看守的镖师们一起边喝边划拳，气得沈归雪从窗口砸下来好几个茶盏。

午饭之后，叶昭背起行囊与镖师们一一道别，惺惺相惜的样子，俨然成了相交多年的好弟兄。走时还专门来到沈归雪门前，大声道：“谢大小姐收留，叶昭去了，后会有期。”然后嘻嘻一笑，转身便走。

直到掌灯时分，文书伙计向雷德泰禀报，大小姐一天也没吃饭，这会儿兴许是累了，也不闹，似是睡着了。雷德泰一惊，大呼不好，奔上楼去一把推开门，哪有什么大小姐，分服那送饭的丫头被绑了放在床上，嘴里塞了手绢。窗户大开，沈归雪早已不见踪影。

出了镖局的门，叶昭就去马市买了两匹快马，骑一匹牵一匹，慢悠悠向城外走去。钱，自然是沈归雪的钱，两人早就密谋好，叶昭窗下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趁着叶昭和看守镖师们划拳闲聊，打得火热，沈归雪放倒了送饭的丫头，爬到窗边，一个鹞子翻身，翻进叶昭房间，又在傍晚时分从窗户中跳出去，躲在树上。直到暮色降临，雷德泰发现房中无人，带着人翻天覆地地找她，她才趁乱从树上跳墙离开。

“说真的，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女扮男装了。”来到郊外，叶昭等得无聊，百无聊赖地拿着树枝在逗马。看见沈归雪手忙脚乱地把头发盘成男子发髻，戴上束冠，叶昭调侃道。“扮成男的， 我倒担心一路上会有大姑娘缠上你。”

沈归雪瞪他：“你懂什么，被大姑娘缠上总比被臭男人缠上强。”嘴上虽这么说，表情却沉了一沉。叶昭不怕她发火，笑嘻嘻继续逗她，“就算你女装出行，哪个大男人敢缠上你？”

这下，沈归雪几乎恼羞成怒，举手便要甩鞭子，但手楞在半空又收了回去。沉默了一会儿，貌似不经意地说道：你们男人只知道看女人漂不漂亮。

两人并肩向平宁关飞驰而去。沈归雪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倒让叶昭不知说什么好。踌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多嘴：“你这话说的，倒冤枉我了。我看你莫不是说那位白镖头？”

半天时间，足以让叶昭打探清楚这个让沈大小姐不惜跳窗逃跑的白镖头来历。白承桐原是孤儿，从小被沈德佩收养，待他如亲生儿子一样，还送到不鸣老人那里习武。那是上一辈江湖人心中堪称为神的人物，二十多年前，不鸣老人归隐，从此绝迹江湖，但沈德佩硬是把白承桐送进他门下，成为了他的关门弟子。

白承桐出关的第一趟镖，就是从叶城押送一件叶城城主送给当今皇帝的生辰纲，出叶城三百里，便与恶人谷的群盗打了个照面。

本来，这曾是前朝流放犯人的聚集地，各种身负重案的人大多被流放至此；后来亡命之徒也在此聚集，随着前朝覆灭，这帮在乱世中无人顾及的亡命之徒逐渐形成一个松散的帮派。对外，他们或结盟打劫，对内，他们亦自相残杀，甚至有“恶人十进九不出”之说。商旅往来中原到叶城，往往宁愿绕上上百里远路，也要避开这地方。

白承桐学的是剑，但他没拔剑。他用的是一串菩提子。

群盗先动手。匪头子一刀劈来，却没使全力，意欲试探这个不鸣老人关门弟子的虚实。白承桐身形一闪，刀锋擦袖而过，割断了他手中的菩提子串。那是一条普通的菩提子手串，星月菩提颗颗如小拇指甲盖大小，白承桐反手牵住被挑断的菩提子串，顺手一撸一扬，行云流水，菩提子便如弹丸一般疾飞。只听得噗噗声响，便有五六人中弹，为首的盗匪一弹毙命，那颗菩提子从他身后打去，直入后脑勺，嵌在了骨头里。

白承桐一战成名。

这件事叶昭也有耳闻，白承桐名声不错，可称正直妥帖。德威镖局能一家坐大，很大程度上源自沈德佩笼络得一批本领高强的人，或好友，或客户，或手下。而白承桐，无疑是德威镖局高手中的佼佼者。早有传言称，沈德佩有意栽培白承桐为自己的继任者。今日一聊，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来，原来沈德佩的算盘在这儿打着，培养白承桐，然后将女儿嫁给他。这样，女儿的终身依靠和德威镖局未来几十年的发展，就都保险了。

而这个脾气火爆的沈归雪，就是未来的“白夫人”，初听到这个消息，叶昭头一个反应就是，赶紧给沈归雪作揖告罪，大喊失敬失敬。如今看她这满脸恼怒，想来或许另有隐情——毕竟，再舍不得独女出嫁，沈归雪也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就算江湖儿女比不得官家小姐，十五六岁便纷纷出嫁，但沈家好歹也是武林世家，又何至于让女儿年华蹉跎至此。

“她不会是逃婚了吧？”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叶昭头嗡地就大了，白承桐的未婚妻逃婚，跟自己跑了好几天，这……要是传出去，自己在江湖上，就别想混了。

“别胡说。”沈归雪冷冰冰地回道。

叶昭识相地闭上了嘴。平宁关离永乐镇不算远，一个多时辰后，城中灯火便远远地闪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