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
北方的春天,总是带着与万物复落不相干的寒冷与凛冽。转眼间,白雪纷纷扬扬,不一会儿就覆盖了苍茫大地。
叶昭剧烈地咳嗽着,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腹部,每咳嗽一声,就牵动腹部伤口汩汩地渗出血来。树林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体,红色的热血融化了白色的雪,在地上蜿蜒出一条刺目的溪流。叶昭费力地从尸体上拔出自己的刀,方才自己这一刀刺得太深,来不及拔出,所以腹上才被敌人所伤。如若不是躲得快……恐怕现在连肠子也被掏出来了。
冰冷的雪花落在伤口上,瞬间就被热血融化,叶昭只觉天旋地转,勉强靠树坐下,努力放缓呼吸。本已破旧的衣服更加破烂,简直找不到一块干净完整的地方来包扎伤口。
细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叶昭握紧刀,一个头两个大:“不会吧,今天这么背?难道要交代在这里?”他在心里默默叹口气。血腥气惹得马儿轻嘶起来,一辆轻便马车缓缓来到面前。赶车的是个青衫少年, 眼神里满是警惕和掩盖不住的兴奋,“ 西凉人?”少年从马车上跳下来 ,毫不畏惧散落在周围的尸体,在叶昭面前弯下腰,”你受伤了?跟他们干上了?”
叶昭懒得答理他,抬眼望望来时方向:“有没有追兵我不知道, 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
少年扑哧一笑,讥诮地戳了戳他的肩膀:“好大的口气,再来一波追兵我看你往哪跑。既然碰到本少爷,算你走运,这事儿我管定了,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儿。”边说着,边从袖里掏出止血药,撒在他伤口处。
上好的金创药,一撒在伤口上,疼得叶昭“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清新的药味让他精神一振,血流也减缓下来。靠着树休息了一会儿,少年扶起叶昭,小心翼翼地把他送进车里。
马车不大,但很是舒适。座位上放几个鹅绒靠垫,脚下则是装满炭火的脚炉,细闻一股淡淡的药箱。少年出行装备齐全,扶叶昭坐好,转身从座位下抽出一个大药箱,一顿翻腾。叶昭定睛,只见里面名贵药材真不少,还有一副全套的正骨器材。
他赶紧把药箱接过来,忙不迭道:“我来,我来,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你还是安心赶你的车吧。”
“你……”被人一眼看出身份,女扮男装的姑娘腾地脸红了起来,气鼓鼓地把药箱塞给叶昭,没好气地掀开帘子,到前座去赶车。憋了一会儿,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脆生生的声音从帘外飘进来,叶昭呵呵一笑,麻利地从药箱翻出干净布条,绕着腹部缠几圈,漂亮地打个结。止住血,人便精神了些,他掀开帘子打趣:若是天底下男人出门都像你这么齐整,还要娶老婆干什么?
那姑娘被逗笑了,回头拿眼瞟着他反驳:“那可不一定, 我认识的男人,有好几个不论什么时候都齐齐整整的。”
“哦?”叶昭懒洋洋地靠在座垫上,挑挑眉继续逗她,“姑娘好大口气, 认识的男人很多?不过嘛……”
“不过什么?”
“不过姑娘若是男子, 定有不少女人芳心相许,做姑娘嘛,少了点韵味。”
那始娘脸一红,恼怒起来,回手一鞭向他头上抽去,叶昭嘻嘻笑着,一把攥住鞭梢,任她怎拽也拽不回去。
“开个玩笑,唐突姑娘了。在下姓叶名昭,敢问姑娘贵姓?”
抽不回马鞭,那姑娘一直板着脸,半天吐出一个字:沈。
“沈是个好姓氏,敢问姑娘芳名?”
“沈归雪”
叶昭哑然,停顿一会儿才回道:“姑娘这名字倒是雅致。”还有半句咽下去没说,“可姑娘这脾气可是火爆得很。”
沈归雪脸色这才稍稍好转,但还是没有丝毫笑意 ,冷冷道:闭嘴,再不放开鞭子,马车要翻到沟里去啦。
叶昭嘿嘿一笑,松开了鞭子。
傍晚时分,两人到达永乐镇。这是靠近边关的商旅重镇,北方的马贩子、南方的茶商都在这里落脚。在边境安定之时,边关互市从年初热闹到年尾,镇中居民也大多围绕着互市贸易讨生活,上至重商巨贾,下至挑夫走卒,在这商业重镇各占一方势力。巨额的白银在这里流入汇出,奇珍异宝在市场上进行着或明或暗的交易,每逢过年,镇上几家巨贾便会出资请戏班、放烟火、挑花灯,从初一一直热闹到十五。
在远离边关的都城,甚至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永乐镇的几家大店铺,连围墙都是用银子堆砌起来的,在外面封上泥土,夯实而成。
然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随着大焱国势衰微,边关屡遭侵扰,短短三十年间,这个距离边关重镇叶城只有百余里的商旅重镇也凋零了下来。酒肆茶坊再不似当年繁华景象,只有在逢年过节,府衙照例燃上一串千响鞭炮时,人们才能在这噼啪炮仗声和稀薄的硝石硫磺味道里,咂摸感怀着当年的气象。
生意不景气,商贩们收摊也早,眼见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沿街的摊主们已纷纷闲聊着,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东西。忽见一队镖车从东匆匆而来,踏起满街雪泥,领头的马车上旗帜飘扬,商贩们一见这旗,百无聊赖的脸上顿时兴奋了起来。
“德威镖局的来了。”
“走了走了,明天早早起来出摊。妈的,这天气总也不晴。”
“上次还欠着三钱酒钱呢,我以为要不回来了……”
沈归雪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抖抖缰绳,跟着镖车队伍,一路走到德威镖局在永乐镇的分庄。那里正一片忙乱,卸货的卸货、记档的记档,永乐镇的负责人正是德威镖局的三当家雷德泰。此刻,他正招呼镖师们进去休息,抬眼看见沈归雪,不由大吃一惊。
“频频?你怎地到此地来?”
沈归雪喜笑颜开,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拉住雷德泰先行一礼,“雷三叔,我好久没见您啦。”
雷德泰顿觉一个头两个大。沈家德威镖局一门四师兄弟,除了老大沈德佩坐镇洛阳总部、老四杜德清早逝以外,老二梅德广、老三雷德泰分别坐镇德威镖局两个分庄。师兄弟几个本都是行走江湖雷厉风行的汉子,却都拿这沈归雪没办法。沈德佩发妻早逝,膝下唯有此一女,骄纵是骄纵了些,但是个识眼色知利害的伶俐人儿,从小把几个师叔哄得团团转。长大后更是谁也管不住,偏偏武功勉强,每次她一出门,沈老大便得大动干戈地到处找她。
沈归雪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去,“我这次可不是偷跑出来的,是给我爹跑腿,专门给雷三叔送东西。”雷镖头接过信,一边狐疑地打量着叶昭,衣服破破烂烂,还挂着血迹。“这位是……”
沈归雪看看从车上跟下来的叶昭,随口道,“我爹指派的小厮,护送我安全。路上遇见个歹人,他便受了点伤。麻烦三叔也给他安排个住处。”
雷德泰明显不信,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才叫人给他安排个住处,拿两身衣裳。叶昭哭笑不得,方才镖师们一口一个“大小姐”时,他还真吃了一惊。没想到这脾气火爆的丫头居然是德威镖局东家的大小姐。德威镖局号称江湖第一大镖局,黑白两道俱有威名,素闻东家沈德佩是个八面玲珑又武功深厚的谨慎人,没想到闺女不仅天真轻信,武功看上去也只是个三脚猫。
“德威镖局算到头了。”叶昭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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