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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陈茂居之死
作为城南最有权势的公子哥之一,陈茂居从来都不曾尝过什么大苦头,日前那场意外,是他出生至今第一次吃瘪,而且,依他现在看来,那也很可能将是他人生当中的唯一一次。
昨日醒来后,陈茂居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榻上,周围是急得团团转的母亲和下人,惊魂未定的他差点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接着颤颤兢兢的向母亲讲述了豆腐坊前发生的事情,并确认了随他前去的几个护卫均已死亡,据说最后还是宁洺通知家里过来把自己接回去的,而且,直到亲眼看见陈家人出现,他才离开。
只是,让陈茂居感到困惑的是,等到陈家人过去的时候,豆腐坊内已经人去楼空,什么都没留下。
不过他的困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他那实力不弱且出身名门的母亲,在检查过一干护卫的伤势之后,得出判断,对方虽然确实比较强大,但绝非如她们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强,至少,还远远达不到能够忽视洗剑门的地步,毕竟,洗剑门乃是帝国首屈一指的强大宗门,坐拥数以千计的修行者,其中声名享誉大周的强者也并不在少数,更遑论他陈茂居的外公还是洗剑门的大长老之一,其天醒境的修为可以说已经是居于修行者的巅峰,哪怕对方同样有着深厚背景,也绝不可能敢在洗剑门的眼皮子底下弄出太大动静。
因此,适时收手,识趣离开,在陈家看来才是合情合理的选择,从而也印证了他们的猜想,对方并不是单枪匹马,有所顾忌,所以才没把事情做绝,我们虽然不对,但你们也别太过分,这就是世家门阀的思维方式。
陈茂居母亲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教训了自己儿子一顿之后,便心有余悸地安慰他,让他近期好好养身子就好,这件虽有惊却幸好无大险的风波就算是过去了。
因此,即便陈茂居心底恨得牙痒痒,却也是没有任何办法,毕竟,即便不去计较对方身后到底有着多么强大的背景,现在也无法在茫茫汴都中把她们找出来,而且,很可能人家早就已经离开了京都。
所以陈茂居在憋着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的状态下,又领着一队护卫偷偷溜了出来,先是跑到空无一人的豆腐坊恶狠狠砸了一通,还觉不够泄愤的他接着大摇大摆的晃进了好些日子没去的下马巷,目标干脆得很,当然是最奢华昂贵的紫金苑。
陈茂居作为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的出现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只是,这中间绝大多数都蕴含了浓郁的嘲笑味道。
偷鸡不成蚀把米,臭名总是容易远扬一些。
感受着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的视线,陈茂居顿时有种被脱光了衣物的羞耻感,就像全身上下才被针扎过一般。
陈茂居一时脸色变得难看,不再理会周围的目光,黑着脸匆匆就往楼上走。现在的他,哪怕看到楼里姑娘迎客的欣喜笑脸,恐怕都会误解成为讥笑,直到见着自己的老相好——云烟,陈茂居的阴沉脸色才缓和下来。
云烟姑娘身为紫金苑的红人之一,心思何等精巧玲珑,看清楚来人是陈茂居以后,一张动人脸庞顿时灿烂盛开,淡雅的脂粉气扑打出一潮潮浪花,冲向陈茂居的鼻息。
佳人在怀,陈茂居压抑许久的邪火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外冒,不待云烟姑娘多说半句,便硬搂着对方撞进了厢房,很快,里面就传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呼唤声。
自打陈茂居走进下马巷,甚至更早些的时候,有一个人就已经蹲在紫金苑的四楼楼梯边等着了,等到陈茂居出现在紫金苑以后,她的视线更是一直跟随着他,跟着他遇见了云烟姑娘,跟着他撞进了厢房。
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霜儿神色平静的站起身,沿着扶梯缓缓往下走,鬓角发丝稍稍后扬,一身在青楼乐坊中极难见着的素雅白裙轻微飘荡着,像一朵徐徐盛开的白莲花。
在她身后的那个大房间里,一位美艳近妖的女人端坐于床榻,同样是一袭白袍,却是有种说不出的大气巍峨,她正在仔细研究榻上的棋局,察觉到外面动静后,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带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相当有趣的事情。
随着越来越靠近那里,霜儿的脚步越发不稳定起来,到最后甚至险些把自己给绊倒,所幸扶住了旁边的栏杆,此刻的小妮子全然不复先前的淡定模样,神情紧张,额头上竟然还沁出了不少细密汗珠。
霜儿双腿无力的趴在栏杆上,听着房间里像是控制不住的怪异声响,脸蛋一片通红,咬牙啐道:“真是臭不要脸!”
好一会儿,她才从那等难堪的思绪中脱离出来,一想到陈茂居那张令人恶心的脸庞,霜儿就又变得冷静起来,认真检查了一遍,确认身上没有其他什么问题后,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似乎觉得非常满意,最后还忍不住嫣然一笑,只可惜这等风情无人得见。
一切准备好了之后,霜儿的脸色陡然变化,只是一瞬间就变得惊慌起来,像是见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带着这样一个形象,她跌跌撞撞的跑向陈茂居所在的房间,并且嘴里还尽量压抑着声音,像是怕什么人听见一样,她一边跑一边朝门口的护卫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快告诉陈公子,他夫人从外面赶来了!”
...................
都说食髓知味难以自拔,像陈茂居这等风流种子,死撑着做活太监那么久以后,终于能得此机会好好释放一下原始的冲动,当真是火势熊熊,连绵不绝。一撞进房间,连脱衣服的间隙都没留给老相好云烟,直接提枪上马,极尽翻云覆雨之能。
如果这个骨子秉性里就是纨绔子弟的大少爷腹中再多几瓢墨水,恐怕还会在将登巅峰的那一刻发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感概。
然而,陈茂居终究还是陈茂居,穿着再怎么华贵高雅,仍裹不住那股子由内而外的糙性。
“家花确实不如野花香呢!”
陈茂居一边大汗淋漓一边喘息着眯起眼睛。
正在这时,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自家夫人的模样,那是第一次才见着她的时候。
温柔贤良,娇艳可人。
真的相当美好。
所以陈茂居下意识发出了舒服的呻吟声。
可是,下一秒,画面陡然转变,那只母老虎的表情突然大变,又变成了他很熟悉的样子,惊得他神魂一颤,也正是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猛地撞开。
里外诸人都是一副惊骇欲绝的模样。
几个下人尽力不去看床上的香艳画面,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嘴里磕磕碰碰,意思倒是清楚表达了出来。
少夫人来了?!
这下子,陈茂居当真是大汗淋漓起来了。
顾不得安慰云烟,陈茂居赶紧抽身跳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面跑,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收住脚步。
他阴沉着脸朝门口护卫吩咐道:“你们几个从曲桥离开,分开走,尽量隐蔽些,但要闹出点动静来,明白吗?”
几个下人眼观鼻鼻观心的,连连点头。
大户人家里浸淫多年,这种后院起火的事情太常见了,陈茂居想的到,门口这群家伙当然更早就意识到了,且不说那位修为不弱的少奶奶晚上带了多少人来,哪怕就只她一人,他们如果抱团逃走,那么结果注定会很惨,所以,声东击西下,陈茂居才能觑得机会离开,而只要逃出了下马巷,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光景了。
安排好了以后,围在门口的数人顿时飞快散去。陈茂居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内,春色半掩的云烟姑娘已经在慢条斯理的收拾衣物了,浑然一副与我无关的态度,连门口都未曾望过一眼,倒是把陈茂居瞧得一愣。
连骂了两声晦气后,陈茂居就恨恨然走出房间,消失在转角一个阴影里。
那竟是有一条暗道!
任何一个烟柳风尘之地,都不会只给客官开辟仅仅一条后路。
这也是紫金苑台面底下的金字招牌之一。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后,一个轻灵的身影慢吞吞走入楼道。
霜儿先是瞟了一眼一切如常的内厅,心想陈家人怎么这么愚蠢,只要稍微多一份心眼就能够识破自己的谎言。
大概那位陈家少奶奶确实太过吓人了吧。
又或许,自己演得太像了?
霜儿也只能这么给自己解释了,接着再看向陈茂居消失的地方,她的目光中难得泛起冷意。宁哥儿觉得你是该死的人,那你就真的该死了。
霜儿一直都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姑娘,简单得像朵白莲花一样,纯洁又清冽。
就在陈茂居离开紫金苑的时候,有一个人也正在黑暗中缓缓行走着,从一条巷子走进另一条巷子,将下马巷的繁华与喧嚣远远甩在身后,直至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
陈茂居脚步匆匆的从一处不起眼的弄子里钻出来,谨慎探头张望了一下四周,确认安全以后,才小心翼翼的跨入这条漆黑的小巷子。
周围寂静无人,虽然身后几条街就是喧嚣尘上的下马巷,可是这儿却出奇的安静,陈茂居甚至可以隐隐望见那边明亮灯火下的热闹,却难以感受其氛围,于是,他重重叹了口气。
成了亲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要谨慎小心很多,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不料却演变成了如此模样,原本可以逍遥快活的两天,却是诸事不顺,陈茂居几乎要忍不住大声嚎叫了。
陈公子当下很忧郁呢!
不管当下和裆下有多么忧郁,陈大公子也只能收拾心情打道回府了,孤单的身影在远方灿烂灯光的映衬下,竟还有几分莫名苍凉感。
一阵夜风荡过,衣物单薄的陈茂居下意识抖了抖身子,双手拢袖,将衣角裹到一起,刚抬起脚步准备继续朝前走的时候,便听到一段富有节奏的撞击声。
他仔细一听,发现声音是从旁边一个不知名的小巷子里传来的。
都入夜了,这种地方怎么还会有人呢?
陈茂居这样想着,伸出脖子朝巷子那边探视着。
随着金属撞击的声音越来越近,陈茂居的好奇心也愈发浓厚起来,于是他不自觉往巷子口靠得更近了一些。
就在他即将走近那儿的时候,撞击声突然止住,陈茂居的心脏也跟着顿了一下,接着,一道身影缓缓浮现在巷口,灰暗夜色下,一张年轻的脸庞逐渐清晰起来。
“宁洺?”
陈茂居眯了眯眼睛,声音中有着一丝不确定,不过这种迟疑也只是一瞬间,接着他便看向宁洺的腰间,那儿系着两串挂着铁钩的麻绳,想必是从扁担上卸下来的,大部分都已经缠在了一起,之前那阵奇怪的金属撞击声应该就是铁钩相撞发出的声音。
“这个时候,你在这里干什么?”
陈茂居有些不解,接着突然记起宁洺已经被陈家辞退了,于是以为明白了其中关键,和颜悦色的说道:“我听说了有关你的事情,说实话,我并不喜欢郭达那种斤斤计较的做法,你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请放心,回头我会找父亲说明情况,像你这样的人才,不应该沦落到做事还得偷偷摸摸的地步。”
说到这儿,陈茂居笑了一下,“还有就是,关于那件事情,我得谢谢你。”
那件事,当然指的是他差点就被永远留在了豆腐坊的那件事,虽然母亲分析说那二人不敢真对自己下手,可陈茂居自己却是清楚,那也是事后的安慰而已,不管对方有多少顾忌,至少就目前来看,还是没能查出她们的来历,所以,如果当时老板娘真把自己杀了,也是死无对证了。
陈茂居态度极其诚恳,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感激涕零的模样。
似乎是真被陈茂居的话给打动了,宁洺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淡淡笑容。
看着他笑,陈茂居也跟着笑了起来,在这样一个黑暗的巷子中央,各怀心事的两人,笑起来倒是同样认真。
只是,宁洺很快便止住了笑。
陈茂居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陈公子,你确实应该感谢我,毕竟我的确救了你一命。”
宁洺的眼睛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只是,你好像不太会利用这段来之不易的时间呢,竟然将自己生命里的最后一天浪费在了青楼,真不知该说你是太会生活还是太不懂得生活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陈茂居眼里划过一丝警惕,紧紧盯着宁洺腰间那两根铁钩,同时,脚步微不可察的往后退了点。
宁洺没再解释,而是慢慢将肩上的扁担提在手里,卸去两头绳子的黝黑扁担,此刻更像是一根棍子,一根浑圆无比的黑棍。
然后他慢慢朝陈茂居走去,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当初向她为陈茂居多求了两天性命,但是,这才刚过去一天吧?将来再见到她时,一定得好好解释一下,嗯,大概还可以趁机再聊些什么,这样想着,宁洺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不自觉又轻轻笑了起来。
见宁洺越走越近,陈茂居紧张得汗毛都要立了起来,他早就听说过宁洺的天生巨力,曾经有个修行者喝醉酒在码头闹事,打碎了不少东西,很多人围观,却无一人敢凑上前去,最后是宁洺一个人拦下来的,把那个神志不清的家伙揍得血肉模糊,虽说那个修行者只是刚刚迈入修行的门槛,而且宁洺最后也没好到哪儿去,然而,对方毕竟是已经洗过髓的修行者了,身体远比常人结实,据说,当时宁洺出手,甚至不惜选择以两败俱伤的方式,原因竟是因为那人挡住了他接货的道路,而雇主正在对面等他,他要过去,所以就过去了。
因此陈茂居以前一直都觉得宁洺是个可用而不可亲的下人,若不是欣赏他干活卖力,且曾经经常能在豆腐坊遇见,他甚至不太愿意与其交谈,因为自从那次见过宁洺浑身浴血把雇主都吓坏的可怖模样后,他就认定他很危险。
而事实证明,他真的很危险。
随着宁洺越来越靠近自己,陈茂居嗅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那是一种临近死亡的味道,就像当初在豆腐坊前面对那位老板娘一般。
不同的只是在于,面对那位的时候,陈茂居心中生不起任何抵抗情绪,而看向宁洺时,陈茂居眼中多了一抹狠色。
“宁洺,我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我告诉你,如果你现在离开,考虑到你原来的表现,我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但是,今天晚上,你若是敢轻举妄动,倒霉的将不止你一个人!你长条子巷里的父母都会为你的鲁莽而付出代价!”
听着陈茂居的话,宁洺的脚步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陈茂居还以为他被自己威胁住了,于是嘴角的笑意更盛,同时余光飞快的在四周扫视着,然后,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块又宽又长的木板。
见宁洺尚未开始动作,陈茂居赶紧跑过去抱起木板,手中的底气于是更足了一些,一边使劲挥舞一边大声笑道:“哈哈,宁洺,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也不在乎,你这个疯子!你就是疯子!你一定会落在我的手里,然后痛苦的死去!”
陈茂居站在距离宁洺十数步以外的地方放肆大笑着,隐隐有种接近癫狂的样子,毕竟,接连两日都有人要杀自己,而且每次都在欲火熊熊燃烧之际,前后落差如此之大,任谁都难以承受。
相较于陈茂居的耀武扬威,宁洺则要显得安静许多,从先前停下来后,便没有再移动过,陈茂居以为他在权衡利弊,担心会祸及长条子巷里的父母,然而实际上,宁洺虽然在犹豫,担心的却完全不是这件事,甚至,完全是相反的事情。
最后,宁洺像是终于做出了选择一样,他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仍处于高度紧张中的陈茂居,后者察觉到宁洺的目光,也逐渐冷静下来,和他冷冷的对视着。
“其实。”
宁洺缓缓开口,“你自己应该也隐隐明白吧,当触怒她的时候,自己就该死了。”
她,宁洺没有说她是谁,但陈茂居却很清楚他说的是谁,甚至下意识就想到了那张近乎完美的脸庞和那双明亮的眼睛,想起那时候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陈茂居陡然意识到,那应该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因为冷漠的情绪是不会蕴含波动的,因此,那只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的微弱怜悯。
她生气了,所以他会死,但她其实是不忍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不断的惹她生气,其实就是在通向死亡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之所以等到现在才去死,大概只是因为可以方便让你死了。”
宁洺说得很复杂,至少是不简单的,但陈茂居却像是轻易理解了他的意思,所以便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她的来历?”
“不知道。”
宁洺诚实的摇了摇头。
陈茂居恍然道:“不过是一条只会摇尾乞怜的野狗在瞎猜而已!”
于是他再度抱紧木板,盯着宁洺,残忍笑道:“我的人马上就到,你今晚不可能杀死我的,而接下来,你将能体会到我的疯狂报复!”
宁洺还是摇头,“不会的。”
当陈茂居还想说些什么拖延时间的话时,宁洺已经缓缓抬起手臂,单手持棍,他的手掌握在棍子的三分之二处,所以看起像是把握住了一柄长刀。
然后他看向对方,眼神明亮。
当发现宁洺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朝自己冲过来的时候,陈茂居心中极度慌乱,就在这个时候,他隐约听到似乎有护卫在呼唤自己,这给了陈茂居极大鼓舞。
于是他狠狠咬牙,壮硕的身子猛地一颤,又宽又长的木板顶在身前,同时朝周围大声呼救。
陈茂居相信,只要再坚持一下,胜利就会属于自己。
但是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错得很离谱。
..................
一声痛苦惨嚎响彻夜间小巷,瞬间便盖过了先前的呼救声,惨嚎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是才发出就戛然而止,陈家护卫听到动静后立即朝这边赶过来,没过多久,一群人就气喘吁吁的赶到了。
然而,漆黑巷子里除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之外再无他物。
陈茂居一脸惊恐的看着天空,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他身上的伤口不多,但都很触目惊心,他的双手仍死死抓住木板,只是,宽大的木板已经被一股沛然大力切成了两半,一双手自虎口往下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刀沿着手掌大力砍下一般,几乎齐根而断,殷红血液顺着裂口汩汩流出,而最让人不忍直视的在于胸口的那道口子,几乎覆盖了半具身躯,由肩膀斜拉到腰,裂痕极大,却又很平整,就像是被人拿一柄大刀背划开的一样。
但是,刀背又怎么划得开身体呢?
望着脏腑都被彻底搅碎的尸体,几个陈家人止不住浑身颤抖起来,然后同时转过身去,疯狂呕吐。
.......
在几条街外的小淮河边,一处不起眼的石阶旁,也有一个人在大力干呕着,脸色无比苍白。
宁洺捧起冰凉的河水洗了把脸,然后蹲在那儿,看着水面上的倒影,默默清洗着木棍上残留的血迹,目光惘然,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当中,过了好长一会儿,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他才缓缓起身,这时候宁洺面上的气色终于恢复了一些。他抿了抿嘴,转身走上台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慢慢离去,就像往日里刚从紫金苑里出来。
在离开之前,他将那对铁钩扔进了河里。
卸下钩子的扁担,就不再叫扁担,而宁洺,也不再是那个每日出入长街短巷的挑夫了。
灯火如绸,将一人一棍的影子拖曳极长。
就连宁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夜色下,黑色的木棍有红光一闪而逝,他那常年被重担压着的肩膀上,那处被扁担压得凹陷位置,似翻土一样缓缓朝上顶了下,像在挣扎,又像在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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