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

文|夏日晴好93

陈文是个老实人。

他在助教的岗位上已经兢兢业业干了3年。这3年里，他每天睡得比狗晚，醒得比鸡早。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生身上，学生们很喜欢他，这是他最为开心的地方。

可他不想一直当助教，他想早点升为讲师。助教的绵薄工资，实在难以补贴家用。家里老母亲的病情不容他迟疑。他知道如果自己有个市级以上的荣誉称号，那便可以破格提前晋升为讲师。

陈文听说教育局最近刚给学校2个“市优秀教师”的名额，其中一个是给去西藏援教刚回校的王老师，另一个待定。

陈文一直心痒，总觉得自己应该要为这个名额做点什么。可是做点什么呢？他拿出手机，打开百度，输入问题，跳出了让他诧异的答案。

第二天校长家门口。

陈文在门口踌躇了半天，犹豫着要不要去敲门。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吸入嘴里的尼苦丁不过7.5秒便可到达大脑，使他产生愉悦兴奋的感觉。

可陈文的眉头依然没有一丝舒展。他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是否正确；他不知道百度上令他诧异的答案是否可信；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今天不去做那件事那他老母亲的病情是否能好。

陈文又一次拿出香烟盒，伸手去摸，却惊讶地发现只剩下了一个空盒。看着地上堆积如山的烟头，他烦躁地伸出脚，锃亮的皮鞋踩在那堆烟头上，竟毫无违和之感。他狠狠地旋了几圈，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吐出浑浊之气，迈开步子大踏步朝门口走去。

“你好，我找校长有点事。”敲了几声门后，有一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妇女前来开门，陈文礼貌客气地打招呼。

“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来找校长？这才早上10点不到，你都已经是第三个人了。”保姆嘟囔了一声，开了门。“校长在书房，楼梯上去右手边第一间。”

“好，谢谢。”陈文本想问究竟还有谁也来了？他们有没有和他做一样的事？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简单地道了谢。

他从来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在学校的这几年他一直在跟学生打交道。学生简单，他也简单。对于社会上的一些人，他不知道如何去套近乎。

刚上一层楼梯，陈文忽然想到此行的目的。他想着自己不能再这样了，不能再不善言辞了。如果一直这样，那拿什么回家见父母？

陈文转过身，想找保姆问问清楚。只见保姆拎着几盒东西往侧门走去，陈文快步追上前，可保姆却消失不见了。

陈文环顾四周，富丽堂皇的大厅装修精致，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众多名家字画。自小农村长大的陈文对名家字画并不熟悉，近几年工作期间参加过几次画展，他才开始渐渐关注上流人士的兴趣爱好。

正对着楼梯右下角那个光洁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国礼书画家石开最新的八尺新作：《福寿祥和富贵长春》。他前不久刚在画展看到过，价值上万。以校长的工资估计也得两个月了，他心里暗暗想着，继续向上走。

陈文来到书房门前，抬手敲了几声门，纯实木木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显得格外动听。他竟有些分神，脑海里全是农村老家人造木板所发出的低沉声音，他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冬冷夏热的小破屋了。他要努力得到“市优秀教师”的名额，他得做点什么。

“进来。”一声浑厚的声音将陈文的思绪拉了回来。

“校长你好，我是陈文。”陈文推门而入，走到桌子旁，木讷地吐出一句话。

那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将头从案卷中抬起，金丝边框眼镜后面藏着一双看不透的眼睛，但眼睛里犀利的眼神却是清晰可见。“陈老师，有什么事？”

“没啥事。就是家里养蜂的老父亲自酿了点蜂蜜，想送给您两瓶。上次开会听您嗓子有些沙哑，泡点蜂蜜水就好了。嘿嘿……”说话的时候，那名中年男子未抬头看陈文一眼。他只能挠挠头，干笑几声来缓解尴尬。

“陈老师真是有心了。但你应该也知道我这人最不喜欢收人礼物了。都说无功不受禄，说说来找我何事？”中年男人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给了陈文当头一棒。

“这不是礼物，就是一点特产。”陈文摸了摸鼻子，咽了咽口水，将手里的袋子放在书桌上。那是一个陈旧的袋子，上面刻满了岁月的痕迹。陈文没有换袋子是想让校长明白他的不容易。

中年男子没有接话，也没有抬头。

死死地盯着袋子看了两眼，陈文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校长，我想问问“市优秀教师”名额定了吗？你也知道，我已经在这岗位呆了3年了。不知这次能不能优先考虑我？我家里的老母亲常年患病，每年都需要大额的医疗费。助教这点工资真的不够啊。”

“你想破格晋升讲师？陈老师怕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论经验你没经验，论背景你没背景，论家底你没家底。你拿什么跟别人争？你走吧。”中年男人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又脏又旧的袋子，蹙着眉头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校长，我也是走投无路，你就帮帮我吧。”陈文本就忐忑紧张，一听评选没戏，校长直言让他走。他情难自抑，双腿一抖，跪下了。

“拿着你的袋子，走。”寥寥数字不带任何温暖，却像寒冷冬日的冰雹一个一个砸在陈文心上。

中年男人抬起头，脸上厌恶的神情不加一丝掩饰。

再一次听到逐客令的陈文，不再跪着，站起身，将手伸进袋子里，拿出一个鼓着的红包。他的语气里不再是乞求，似乎藏着一丝名正言顺。“校长，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中年男人看见那一抹红，神情一松，竟仿佛年轻了数十岁。“东西留着，人先走，回头等消息。”

“校长，我想您为我家里考虑考虑，我的老母亲已经七十岁了，她需要我的工资。我们一家都需要……”陈文见校长没有承诺，苦着一张脸想继续解释。

可话还说完，便被打断了。

“好。”校长的一个字让苦大仇深的陈文看见了希望，他的脸上笑开了花。冬天早已走了，现在是春天。陈文好像看见母亲痊愈下床的模样。他盼望着家里的小破屋换上了实木的木板，也能发出悦耳动人的声音。

陈文深深地向校长鞠了三个躬，转身出了房间。刚出门的他靠在墙边，渐渐滑落在地上，又一次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这气似乎不再浑浊，而是清新的。他蹲了一会，撑起身子下楼了。今天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他从来都是个老实人，从来不会干这种不老实的事。还好，他干了，他的美好未来即将到来，他母亲的病也能早日痊愈。

陈文开心地出了大门，转身便朝集市的大排档走去。今天是个好日子，应该庆祝一下。他心里如是想着。

一周后。

“听说有个叫陈文的老师跳楼自杀了。”

“这么回事？”

“听说校长将剩下的一个“市优秀教师”名额给了他的远房侄子。那侄子早就给校长送了一幅价值上万的画。可陈文不知道，赌上了全部家当。最后没脸见父母就自杀了……”

陈文是个老实人，一生都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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