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的东西

几年以前，我住在成都一个偏僻的小区。有一天晚上，从便利店里走出来时，我看见一个外卖员蹲在路边十分伤心地哭，她一边哭一边控诉，说自己只不过是进便利店买个东西的时间，停在外面的电动车就被人偷了，她不断地强调这台电动车是她新买的，花了5000块钱，还没骑几天就被人偷了，每说一次她就哭得更伤心，想必这一定是她最心痛的点，而还有一点即使她不说别人也看得出来，她是一名外卖员，没了电动车对她来说不仅仅是失去了交通工具，更是失去了赚钱吃饭的家伙，她现在既去不了别的地方，又对接下来要做什么感到十分迷茫，所以没有办法，只好蹲在地上哭，而且哭得十分伤心，哭声很大，引来许多人围观，当然，我也在围观的人群当中。

不久，围观人群把便利店围得水泄不通，其中有孕妇、有老人、有小孩；有路过的人，有附近小区的住户，也有人摇下车窗从里面探出头张望，或者直接走过来一探究竟。大家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上观看事态如何发展，小孩在吃糖，老人在织毛衣，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拿出手机拍照，闪光灯亮了一下，接着他不开闪光灯又拍了一次。

过了一会儿，有人试探着往女人那边丢了一根香蕉，香蕉落在女人的脚边，但她连眼都没抬一下，反而把头埋得更深了。又有人丢给女人橘子、花生、糖果，各种各样的食品像雨点一样落下，但那些东西丝毫没有诱惑到女人，因为那不是她想要的，她的口中不断重复着，5000块钱的电动车，还没骑几天，一转眼的功夫就丢了。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发际线很高的男人发话了，他用洪亮的嗓音对人们说：

“大家好，我是一名数学工作者，很荣幸在这春风和煦的傍晚与大家在这里相遇，请大家听我一言，不要再将自己手中的食物丢出去了，这样做既浪费资源，又打动不了这个女人，因为从数学的角度讲，女人期望的是大于等于5000块钱的物品，她反复强调电动车的价格，不外乎是希望能够弥补相应的损失，再加上女人大声地哭诉也付出了相应的劳动成本，所以根据我的推算，女人期望的回报至少在5500元以上，如果超过6000，那么她必定会有所行动。”

说着，男人将手腕上银灿灿的手表摘了下来，一边向众人展示，一边继续说：

“我手上的是一款名牌手表，市场价格12000元，戴了没多久，折旧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理论上远超过女人的预期，所以如果我的计算没错，那么女人必定会对这块手表做出反应，接下来我将把它递到女人面前，请大家仔细观看。”

说完男人华丽地转过身，像即将表演高难度动作的魔术师一样一步一步走向女人，观众的目光和聚光灯都落在他身上，他挺直脊背，伸出双臂，接着彬彬有礼地弯下腰，将手表献给女人，但女人仅仅抬头看了一眼，便又把头低了下去。

毫无疑问，数学家失败了，紧接着另一个自称是心理学家的人提出了新的观点，他伸出一根手指向众人讲解道：

“从心理学的角度讲，女人对她的电动车已经产生了类似恋物情结的特殊感情，这种感情在日积月累的使用中会变得更强，一个人一旦把某样东西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便会对它产生类似的情感，同时电动车又带有坐骑一类的属性，就像古代人所骑的马匹一样，古时候骑马的人会对他的坐骑产生心灵感应，今天的人也会把这种想法移植到电动车上，失去电动车在表层意义上是给女人造成了经济损失，但从深层次上看是给女人造成了心理创伤，需要填补她心灵上的空缺，因此女人真正需要的不是一个数字，而是一个坐骑的替代品，一个能够完全实现原来车子功能的新的交通工具。”

这时像是为了呼应心理学家的观点，人群中有一个人推着一辆很破旧的电动车走了出来，宣告说自己已经买了一辆新车，这辆旧车可以送给心理学家用来做实验。心理学家对他的支持者投以赞许的目光，接着大手一挥说：

“那么就请您将这匹“坐骑”推到女人那里吧！”

电动车被缓缓推到女人面前，特意以一个可一窥全貌的角度停在那里。女人抬起头仔细地打量它，先看看它的车头，又看看它的车身，再看看它的车尾，整辆车子又破又旧，维修痕迹明显，部分零件看起来即将损坏，骑这种车子上路无疑也是一种危险行为。这么瞧了一通后，女人将头又低了下去，看来心理学家的观点也没派上用场。

此时人群开始骚动起来，议论声此起彼伏。正当人们一筹莫展之际，一名衣冠楚楚的男子实在按捺不住了，他走出人群，用冷嘲热讽般的口吻大声说：

“什么这个学说，那个理论的，我看就是胡闹！很明显，这个女人丢失的是一辆5000块钱的新车，哭诉的也是5000块钱的新车，那么她需要的也不过是一辆5000块钱的新车而已，除此以外的通通都是扯淡！本人经营的业务中恰好包括电动车买卖的生意，现在我就让我的员工带一辆新车过来，让你们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说罢他拿起手机，故意大声地吩咐道：

“现在立即骑一辆新车过来，我有急用，车的价格不能低于5000块。”

说完挂断电话，环抱双臂，高昂着头从这头走到那头，脸上带着不怒自威的表情，看样子胸有成竹。

不久，果真有人骑着一辆崭新的电动车赶到了，与其说是电动车，不如说是更像摩托车，车的外形十分美观，颜色搭配好看，轮廓曲线流畅，一听马达的声音就知道车子的性能十分良好。男子接过车推到女人面前，像不耐烦似地对她说：

“喂，别哭了，起来看看这辆车吧。”

女人听了这话果然止住了哭声，她走上前去仔细查看车的各个部件，一边用眼睛看，一边用手摸，口中时不时发出赞叹的声音，像是在说，真好啊，真好啊。过了一会儿她扬起头，满怀期待地问那个男人：

“这辆车真的能送我吗，我真的能骑这辆车吗？”

那名男子满不在乎地回答：

“当然可以送你，但有一个前提条件，你必须向大家宣布这就是自己想要的，是我解决了你的问题，帮你摆平了麻烦，扫除了烦恼，而不是别人，做完了这些，这辆车你就可以骑走了。”

于是女人以激动的语气对大家说：

“没错！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不是食物，不是手表，不是坐骑，而是一辆崭新的电动车！感谢老板的大恩大德，真不知道怎么回报才好！”

说完，不知是为了增强表达的效果，还是发自肺腑地感激，女人竟跪下向老板磕了个响头。这一幕立刻在人群中引起轰动，人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人在鼓掌，有人在欢呼，便利店里的人走到外面鼓掌，大楼里的主妇推开窗子鼓掌，老板的员工拿出相机从各个角度抓拍这些瞬间。老板的脸上挂着微笑，一边享受着人们的赞美，一边举手示意让大家安静下来，但掌声还是经久不息，原本我也想鼓掌，但碍于手里拿着刚买的东西，所以只能将双手举到胸前做做样子。

过了一会儿，等老板满足了，他将手掌握拳一收，各个声部的掌声欢呼声便戛然而止。人们像失忆了一样面面相觑，之后纷纷散去。老板带着他的摄影师走了，女外卖员骑车走了，一切又恢复了井然的秩序。只有我还愣在原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