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叛徒”

作者: 谭元奎 | 来源:发表于2017-07-12 20:40 被阅读49次
我是“叛徒”

  1991年,我正读高二。某天午餐时间,我班的田纬和高一的刘刚因为打饭排队的事发生了争斗。田纬是我班的学习委员,体质较弱,而对方刘刚高大威猛。双方一交手,田纬即被刘刚一个夹颈挑摔倒在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弄得灰头土脸,狼狈极了。

  虽说田纬打架是外行,但这小子长的帅,能歌善舞,能侃能吹,在班上颇有人缘,而且班上的漂亮女生也都很喜欢他。你想,田纬在食堂这一架打得颜面扫地,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

  当天晚上入寝后,室友们都为田纬打抱不平,纷纷献计献策(那时候校舍条件差,一个寝室睡十人,上下铺)。经过短暂蹉商后,大家一致决定,叫田纬去请高三一个绰号叫“锤子"的猛男,此人身高一米八几,体形壮硕,据说会点武术。只要有此人带队,再加上十位室友(包括我和田纬本人),收拾一个刘刚肯定不在话下,就算刘刚身边有几位铁哥们儿,但“大兵压境”,也断然不敢有人出手相助。

  事情发展非常顺利,田纬花了三十元,买了几瓶啤酒和罐头,轻易地就将“锤子“搬动了。

  行动之前,田纬作为主谋强调两个事。一是快打快撤,见好就收,不可将人打成重伤;二是这次行动一定要保密,不能让校保卫科知道。

  策划已毕,大家集体出动,锤子一马当先。那时,就寝熄灯铃刚刚打过,一派嘈杂的男生寝室渐渐归于平静,我们一行人找到仇人刘刚的宿舍前,轻轻敲门。里面有人问:“谁呀?“

    有人答:“找刘刚”

    "什么事?“

    “找他拿本书”。

  刘刚穿着一身睡衣打开寝室门,刚一探头,就被“锤子”一把揪了出来。刘刚还没明白咋回事,脸上早挨了锤子两拳,当时就打懵了。旗开得胜,我们迅速抓住时机,一个合围,将刘刚包了饺子,田纬凑上去抽了刘刚一巴掌,还想再打,终究胆小,退了出去。我当时在外围,由于光线模糊,所有人乱作一团,我估摸着朝刘刚踢了一脚,没想到偏了位置,踢到同伙的屁股上。自知不妙,赶紧绕到另一边去。

  这时,旁边寝室里男生们都被惊动了,纷纷挤出门来瞧热闹。田纬怕事态闹大,连呼快撤快撤!锤子一声呼哨,我们赶紧收手,一溜小跑,消失在夜色中。

  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原来这个刘刚是条硬汉,那天晚上他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他没有选择去报告校领导,也没有到保卫科去告状,而是想以电影中古惑仔的行事方式了断此事。

  第二天中午,我们就得到一条小道消息,刘刚有一位表哥在老城混社会,姓龙名涛,据说是侦察兵转业,在老城里是位大哥级人物,江湖上皆以龙哥呼之。倘若刘刚把龙哥搬出来摆平此事,事情又将如何收场?于是大家都为田纬捏了一把汗。

  果不其然,下午的晚餐过后,同学们正在教室内打扫卫生,刘刚独自来到我们教室门前,把田纬叫了出去,班上同学一见,担心田纬吃亏,一拥而出。

  这刘刚宛如关云长单刀赴会,神色凛然,面对田纬,他并未当场逞凶,而是和田纬谈起了条件。条件只有一个:田纬规规矩矩站着不动,不分部位,接受刘刚三拳。三拳过后,此事一笔勾销。如若不然,将另择时间,另选地点两人来个生死决斗。

  大家一看这阵势,就知道刘刚仗着有他表哥撑腰,胜券在握。

    此时再看田纬,两腿抖抖索索,一张利嘴也开始结巴了。大家暗忖:凭田纬这身子骨,别说接刘刚三拳,就是一拳,打在面门上也被直接K0了。

  于是同班好友在旁边给田纬打气:“别答应!凭什么让他白打?“

  “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奉陪到底!”

    “别以为你表哥了不起,强中还有强中手哩!“

  现场这么一闹,有利局势转向了田纬。刘刚担心犯了众怒,于已不利。于是头一摆,甩出一句"等着瞧!“旋即如飞而去。

  刘刚走后,田纬步履沉重地踱进教室,趴在桌子上一言不发。我知道田纬为这事不仅是害怕了,而且也后悔了。我凑过去用试探的语气说:“明摆着,这事越来越严重了,我看不如“自首”得了,校领导和保卫科出面协调此事,肯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田纬摇摇头:“这不是小事啊,我作为班干部,还带头打架,班主任知道了,向校方一反映,我不单是受处分,说不定还被开除“。

  这时,田纬的密友陈力接过话茬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个毬!这小子就是吓唬吓唬你,真要把社会闲杂人扯进来,他也是违法的。这事莫慌,等等看“。

  于是,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第二天就是星期五。午休时间,一位染着红头发的社会小青年找到我们的教室,喊田纬出去拿东西,田纬出去后,接到一张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田纬,明天下午放假,正好把我俩的事作个了断。我说两个方案,你选其一。一是你给我补偿五百元药费,一马上。二是你当面给我磕一响头,叫一声爷。明天下午两点,你我在建行左侧的小树林碰面。如果违约,后果自负。落款:刘刚。

  看完字条,田纬额头上已沁满了汗珠。他长叹一口气:"好!这事闹大了,真的是闹大了“!

  作为同伙,关于此事我们这班室友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此刻,我们也无法给田纬支招。很显然,刘刚提的两个条件都苛刻,明摆着是他龙哥出的主意。出钱消灾,自然是好,但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五百元不是个小数目,差不多够一个高中生三个月的生活费,田纬如何拿得出来?给刘刚磕头叫爷更不可能,男儿膝下有黄金,万一这一头磕下去,日后在校园传开了,田纬在同学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大家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最后田纬的下铺室友韦春林提出一个想法:“那天打架我们这十一个人都参与了,现在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脱不了干系,我看目前最好是把锤子找来,问问他,看他怎么说,打架他是第一个出手的,责任他最大。据说他也经常和社会上闲杂人员来来往往,肯定认识不少江湖朋友,我们能否利用他的社会关系来制约一下龙哥这班人?大家好好想想“。几位室友彼此望了望,不做声,都去盯着田纬看。田纬沉思片刻,说了句:“还怎么着?也只有这样了”。

  当田纬找到锤子的时候,他刚从篮球场上下来,着一身球服,满身臭汗。田纬把一瓶健力宝递给他,随后又把那张纸条找出来:“快看吧,刘刚一定是把龙涛搬出来了”。锤子瞄了一眼纸条,没说话。随手把饮料瓶打开,猛喝了一口,这才冷冷一笑:"嘿嘿!这帮王八蛋,想诈点儿钱花花?张口五百?胃口不小啊!一一一嗯!这个龙涛,我听说过,不就是个当兵的嘛!“说到这里,锤子耸耸肩,两手一使劲,但听指关节"嚓嚓"作响。两臂的二头肌随即也鼓起来,一颤一颤的:"你知道我是干啥的?练拳的。我曾祖父当过大巴山捻军的二头领,是小洪拳的第九代传人,我们几代人习武,我二哥现在在沈阳市散打训练营”。

  锤子一仰脖子,一口气将饮料喝干,接着说:“不是吹的,对付这班毛贼我用不着找江湖上的朋友,我班上还有三个铁哥们儿,平常跟我一起练习小洪拳,身手也不错。明儿我把他们也叫上,你再去给那一班室友也交集交集,明天下午两点,一起会会他们“。

  ”这事全靠大哥帮衬了,以后有啥事,尽管吩咐”田纬笑着应承,随即转过身去,说了句:"那我去了,有些事我还要安排一下”。

  田纬刚走几步,就听见锤子在后面喊等一等。

  “还有啥事?大哥“,田纬站着不动。

  “你能不能拿出一百伍拾块钱来?“

  “干啥?让我想想,嗯,应该差不多吧”。

  锤子笑得有些不自然:”响鼓不用重槌,你也是明白人,现在请人打架也不是随便好请的,我的意思是,明天中午咱们十几个人找家餐馆聚一聚,一是兄弟间增加一点凝聚力,二是喝点酒壮壮行色……“

  田纬连连点头:”行!就依大哥的,明天我来安排”。

  晚上九点半,熄灯铃刚刚敲响,田纬关上寝室门,把明天的行动给大家作了一些交待,末了又补充说:”伙计们还是准备一些家什吧,比如木棒,铁棍什么什么的,又怕别人带武器呢?“

  陈力得意地说:”我啥都不用,我就带一包石灰,关键时刻两把洒过去,保证他们都成瞎子!”

  “嗯!不错,这个主意好”!韦春林点头赞道。

  ”早点休息吧,今晚睡个好觉,明天中午,我请各位到食为天餐馆好好地撮一顿”。说完,田纬咔嚓一下拉灭了灯。

  然而,就在这个夜晚,我突然间心烦意乱,老是睡不着,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却做了一个怪梦。我梦见田纬掉进了一片沼泽地,他在里面拼命挣扎,大声呼救,于是我们全寝室的人都手拉着手去救他,但没想到,我们也被陷了进去,怎么也爬不出来。在烂泥中,我感到恐惧一阵阵地向我袭来。后来,当我从梦中惊醒时,已是满身大汗了。

  第二天,吃过早餐后,我悄悄来到班主任周老师的寝室门口。我敲开了门。

  周老师见到我很高兴,开口就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有事要问你”。当时我一怔,望着周老师不知所措:”您是说……?“

  ”听说田纬和别班的同学打架了,并且是打群架。这件事,你知不知道一些具体情况?”

  我有些吃惊:"您是怎么知道的?"

  ”嗨,班上出这么大的事我还不知道?昨天晚上,班上已有人给我反映情况了“。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说:"周老师,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向您反映这个情况的”。

  “那好,你坐下慢慢说“。周老师热情地给我递了一把椅子。

  于是,我便把整个事件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当然我也把刘刚敲诈钱财,田纬准备如何应战的计划作了详细交待。

  周老师听完,惊得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这起事件不光牵动了三个年级,连社会的上的人也被卷了进来,这影响恶劣啊!“

  周老师把茶杯往桌子上一砸,用手指着我:”你,你,你,你为什么不早打报告?“

  我开始紧张起来,嗫嚅着说"我当初也是因为讲哥们儿义气才参加行动的。但后来,我醒悟了,我曾劝田纬自首,但他没有听我的……“

  ”别说了!”周老师生气地打断我的话,“你也有问题,你的事我二天再找你,你走吧!”说完,周老师转身一把抓起了电话筒。

  当我心事重重地走进教室的时候,我听见从教学楼一侧的喇叭里传出高亢急促的声音:"紧急通知!紧急通知!请高二六班的田纬和高一三班的刘刚迅速赶到校长办公室,请听到通知的同学相互转告一下”。

  刘刚和田纬刚进校长办公室,保卫科的两位干事几乎也同时到达,经过一番简单询问后,锤子也被叫到了办公室,之后便是三个班的班主任到会,我们九位"帮凶”是最后一批到场的。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感觉就像一批甲级战犯坐上了军事法庭的被告席。大家依次接受保卫干事的询问,校长及班主任在旁边做着笔录。

  其实,关于这一事件的细枝未节我早已向周老师全盘托出。所以”审讯"的进度基本上可以用”势如破竹”来形容。有撒谎的口供周老师当即戳破,有遗漏的细节周老师则迅即补充。前前后后不超过两个小时,一起校园聚众斗殴事件便真相大白,成功定性。

  作为主犯,刘刚,田纬,锤子三人都被记大过一次,全校通报批评。我们九位从犯被网开一面,每人写一份检讨书,悔过自新。

  应该说,这起事件被校方成功平息下来后,我们这班泼皮虽然受到了处罚,但大家却从惊惧不安的心理阴影里走出来,人反而变得轻松多了。惟独我,心思却渐趋沉重起来。

  第二天,不单在寝室里,还是在教室里,同学们都在讨论一个话题。那就是,在一个紧密团结的队伍里出了一个可耻的内奸、叛徒。而且,经过大家的反复推论以及察颜观色,他们最后把目标锁定在我的头上。虽然大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从大家看我鄙夷的眼神以及背着我窃窃私语的动态,我早已心知肚明。

    我真的后悔,就算那天我不去告密,其实班主任已知道一些情况了,我为啥还要出这趟首呢?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就这样,我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时间一直处在深深的自责和懊恼中。

  光阴荏苒,前年的仲夏,我去武汉办事,偶然碰见了老同学田纬,没想到这小子泥身换金身,而今已是武汉市某汽贸公司的老总了。故人重逢,自然喜形于色。田纬一把拉住我,非要到酒吧喝一盅,叙叙旧。窗友相邀,欣然同往。

  包间落座,彼此间自然是嘘寒问暖,问事业,问家庭。客套了一番。两杯酒下肚后,言语直奔主题:风华正茂时,恰同学少年。当年的同学趣事被我们一件件地翻出来。笑声洒满了整个包间。最后,当我满口酒气地问他:”你还记得那一次我们一起打群架的事吗?”

    "咋不记得呢!那次我差点闯了大祸!

“那次是我告的密,我是叛徒……“

田纬伸出一支手,挡在我的嘴巴前:”别,别,别说了,那次幸亏你当了“叛徒”,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我应该感谢你才是哩!“

我醉眼迷离地望着他:“是真心话嘛?“

”真心,绝对的!”田纬拍着胸脯。

”就冲你这句话,咱俩再干三杯!”

“干!,干!“

那一天,我俩喝得天昏地暗,烂醉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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