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于归。
1.
闷热的午后,我的头发蒙着一层油。
“对不起,我迟到了。”他在我背后,拍我的肩膀。
我转过身,抓住他未及收回的左手,望着他的眼,莞尔一笑。
他也笑了,咧着嘴,露出一颗虎牙,脸颊上有很浅的酒窝。我掰着他的手,指着掌心说,看,你的三条掌纹好清楚啊,这是生命线,这是爱情线,这是事业线。
一皱眉,我赌气似的放下他的左手,“可是你的生命线和爱情线合在一起了。”
它们交汇在一起,一起延展到最后,翻过掌根。
不好么,他问。
“你的爱情和生命对你是一样重要的,也许你会为爱而死。”
“那不正好吗?”
“可是,”我摊开右手,“我的爱情线很短。生命线却很长。”
他不说话了,眼盯着远处的一棵很大的黄桷树。
我哭了。
他眼睛红了,搂着我的头,把我的脸埋进他的肩膀。
“要不,我去整容医院把掌纹改成和你一样的。”他半开玩笑地说,“不就是条皱纹吗?”
我破涕为笑,心里却开始重复他说的话 ——不就是条皱纹吗?
不就是,不就是,他的嘴里有太多“不就是”。
我们去逛步行大街的时候,我缠着他买那个很像他的公仔,他嫌我幼稚;最后我不依不饶,快哭了,他说:“不就是个公仔吗?买就买呗!”
我们约好一起上美术学院开的日本动漫鉴赏课,期末要交动漫短片。我们说好一起做一个故事很甜的小片子,一直拖到最后三天。他说:“不就是个动画片吗?我一个人做了得了。”
我们……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
2.
我记得刚上高一的时候,每天早读完我都会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往校门口俯看。因为有一个男生每天这时候骑着自行车进校门。已经过了上学时间,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乘着风飞进来。他左脚先踏到地上,右腿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准确利落地落到地上,带着惯性推着车走到车棚。他的校服系在腰间,里面穿着一件黑色或天蓝色或粉色的T恤。
停好车,他把书包搭在右肩上,往教学楼走。走到那棵大黄桷树下,他会抬起头往楼上看。每当这时候,我就会立即装作什么事儿也没有地转身往教室走。
后来有一天,我在阶梯教室听一个“地球一小时”的讲座。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径直走到了我旁边的座位上,夸张地摆手说:“嗨!”
周围同学都笑了,倒不是这行为有多搞笑,而是他不管什么举动都会有很多人关注。
我脸红到了耳根子:“同学,我跟你很熟吗?”
“哦。”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生铁一样冷漠,自顾自地翻开笔记本,从包里掏出一支笔。
我战战兢兢地在旁边,默默记着笔记。
突然之间,整个教室黑了。刚才进来时,外面已经是黄昏,现在突然断电,而天已经黑了。刹那间,整个教室陷入了骚乱。老师的声音在音响里说:“大家镇静一点,没有停电,只是关了灯,帮助大家体会没有电灯的夜晚是什么样的。一分钟后会重新开灯。”
恍然间左边有个影子靠近了我,我看见一双大水牛一样温柔的眼睛凑近了我的脸,蜻蜓点水般地,他的嘴在我脸颊上啄了一下。
3.
后来。
后来我们一起看安妮宝贝的小说,我给他讲海边的碗口大的栀子花,带着海风的咸湿气息。
后来他带我翘课,从家属院的侧门溜到学校外面去,然后他照样考年级前三,我照样考班级二十名开外。
后来我们约好去芬兰看极光,去富士山下看樱花。
后来有一天他当着我妈和他父母的面,大大咧咧地对老师说:“不久是个高考吗?我少考80分就可以和于归读一所大学了,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过几年生个女儿,我女儿也能上重点,我会告诉她她有个情圣老爸。”我哭了,然后他抱着我的脑袋也哭了。三位家长和班主任就这样放过了我们。
我们顺利地毕业,顺利考入了同一所“不算太差”的大学,顺利地成为周围人眼中的模范情侣,顺利地到了大四,他保研,我在他保研的城市找到了不错的工作。
一切看似顺遂。
他还是总说:“不就是读个研吗?我研一就结婚,研三就带我女儿去看生物化学实验,以后她长大又是个学霸。”
4.
午后有种眩晕,有时令人舒适,有时叫人心慌。
今天我却觉得我没有心了。
心里的天真被一点点磨得血肉模糊,最后希望逐渐破灭,原先那么笃定的爱,现在却似乎只等一碰就会碎。
注定会碎吗?
我抱着胸口蹲下来,看见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到地上,打湿干燥的水泥地上的微尘,一瞬间里我期待它是猩红的,我期待流下血泪。如果那样,他会不会不再说那句“不就是?”
他没有再哄我。
他也倦了。
索性我们就这样完了。
5.
我负着气往前走。
他跟在我后面,一语不发。
走过了不知道多少条熟悉的街道,可是今天我都不认识它们了。往常带着感情的一家家店铺和路边的行道树,今天都特别冷漠。
我是多么的无助。
我们在一起没有意义了。
不复从前了。
走着走着,他走到我旁边了。我以为他会像从前那样来拉我的手,可是他没有。他擦过我肩膀,走到我前面去了。
走到前面五六米的位置,他放慢了速度。
他还是在等我的,可是我为什么已经失去了期待?
他没有回头,我拐进了那家面包店。
我知道自己很矫情,可我就是忍不住站在甜品柜前面,看着那些玲珑可爱的彩色奶油发呆。我感觉到我脸上有苍凉的笑。
倏忽,一声剧烈的刹车片发出的尖叫声,我转过身,看见马路上人群围向一辆电动车和一辆雪铁龙。
我直直地盯着车祸现场,直到人越来越多,我的视线被完全遮住。
人真是脆弱。
我听见一个声音说。
但我没有去看那是谁。
半晌,我转头对售货员说:“帮我把这个包起来。”
6.
“于归!”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他慌张地冲向围观的人群,扒开外围的人,然后,表情木然地又钻出来。
他喘着粗气。
看见我的时候,眼里闪过一道脆弱的光芒。
很傻地,他笑了。
我也笑了。
“你喜欢吃的蛋糕。”
我提着包装盒在他眼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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