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精神病发小
阿飞,我发小。 我平时在市里工作,老家在市郊的一个村子。虽然也就二十几公里,可我平时很少回家。 这几天工作不忙我回家待几天,前天下午我在村里的巷子看到了阿飞,我叫了他可他并没有理我,和往常一样。我每次都在叫他的同时伴随着掏烟的动作要带给他一支,而每次这个动作都是没有完成他就走了,不曾停下脚步,迅速的转头看我一眼又恢复正常的走路步态。 我知道阿飞不抽烟,这只是一个吸烟者的习惯。
以我老家的房子为坐标原点,九点钟方向直线四十米有户人家,户主叫施冲,女主人大家都叫他小吴。
施大伯和吴大娘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儿子出生于八十年代初。八十年农村还没有超市这个概念,小卖部相对也不多,再加上家庭经济也不太景气孩子吃零食必然会成为一个问题。
有一天,孩子想吃零食可是没得吃,她的三个姐姐也想吃,于是乎要带着弟弟去摘玉米棒子吃,姐弟一同四人穿过村后的县到田里。这当然不是他们自家的玉米地,他们在一番丰收之后,满是欣喜的返程。回家是煮了吃,蒸了吃,烤了吃我是真不知道,不过那个时候可以排除烤。
返程的再次路过县道,悲剧发生了,玉米撒了一地,弟弟倒在了血泊之中,当场身亡,弟弟死于车祸,1988年的一天。
玉米肯定是吃不成了,在处理完事故之后施大伯和吴大娘自然是痛不欲生,我真不知道在八十年代计划生育严打的年代他们怎么有这个80后的孩子。庆幸没有被抄家。中年丧子吴大娘想要再生几乎没可能,高龄产妇,严打的政策等等一系列的阻碍。
吴大娘很长一段时间精神奔溃到边缘。她是一个基督徒,基督徒当然有自己的组织。
我家的正南方五十米距离有户人家有个老太太,她丈夫在家族中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她三老太。三老太也是个基督徒,整天和吴大娘他们一起唱圣歌,读圣经。三老太看吴大娘伤心欲绝自然不好受,有同样的信仰志同道合之人。三老太寻思着要为吴大娘解决伤痛。
三老太儿媳的娘家有一个远房亲戚,不知为何事家破人亡,留下了一个男婴。这个男婴一直寄宿在亲戚家半年多。三老太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和吴大娘不谋而合了。那个年代领养小孩还不需要办什么手续。
一切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1992年的一天这个男婴来到了吴大娘家,来到了我们村,他就是我的发小,阿飞。
至于吴大娘死去的那个亲生儿子事故原因在谁?村里的大伯大妈叔叔阿姨等一系列闲杂人等把所有舆论都指向了她的三个女儿,孩子出车祸的原因在于好吃,罪魁祸首就是那三个更好吃的姐姐。
从我记事开始我有两个发小,一个是阿飞,一个是我表弟。我是91年的,阿飞92年,表弟93年。
阿飞家以南是村子最边缘的两排房子,奇怪的是这两排房子所有的小孩都是80后,如果我没记错从83-89年不等。在我认为13岁以下大你一岁战斗力要比你强很多,这些80后小崽天天欺负我们,所以自然没有什么共鸣。但是在我心中我是渴望和他们玩的,哪怕是他们叫我跑腿。可是有时他们连跑腿的机会都不给我。所以我在上一年级之前大多时间还是和阿飞和表弟在一起。
阿飞家的门前是一片晒谷场,足足两百平,水泥的。施大伯只要地里没有活他就会去竹行做搬运工,所以他经常会带一些废竹子回来在晒谷场上晒,干了以后做烧火柴。我们经常在他家的晒谷场上挑较为结实和直的竹竿做“武器”。我们三人先是在晒谷厂上好生挑选一番,然后战斗就开始了。
那两年正直古天乐版《神雕侠侣》和黄日华版《天龙八部》热播。阿飞家的晒谷场便是我们打斗的场所。每次打斗的时候我都一边挥舞着“武器”一边喊着《神雕侠侣》和《天龙八部》中的招式,我一般都叫正派人物的招式,一边叫一边模仿着电视中人物的动作。阿飞则是正派和反派人物的招式都叫,什么丁春秋,鸠摩智这些在电视里都被观众恨之入骨的反派招式阿飞都叫的不亦乐乎。阿飞长得壮招式很重,每次在“武器”互相击打的过程中我握住“武器”的手掌总是有传来的阵痛。而我比较灵活,他比较有勇无谋,经常被我击打到上肢和身上也不怕疼痛,所以我两也算不相上下。有时候也会徒手搏斗,徒手的时候我一般都叫乔峰的降龙十八掌,然后做出电视中乔峰发功的夸张动作,我感觉自己只差特效了。而阿飞则是各种功夫都叫,并且他叫出来的招式和他的动作总是不匹配。比如他嘴中喊着黯然销魂掌动作确是降龙十八掌。徒手搏斗的时候阿飞喜欢模仿电视中打斗的配音并且伴随着乱飞的吐沫星子,以至于我每次和他徒手搏斗的时候我都刻意仰着头,生怕他的吐沫星子飞到我脸上。徒手打斗我两也经常不分上下,表弟则最差,动作不灵活,长得也不强壮,而且胆子也很小。
有时候也会闹翻,闹翻之后我会和表弟事先沟通好,让表弟把他忽悠到村里的巷子,然后我两一起把阿飞打一顿。在事后的几天我仍旧会去他家玩,但是他总是会把我赶走,甚至连他家的晒谷场都不给我踏入。我甚是气氛,因为在他家门口我不好和表弟再下手把他打一顿,而前几天刚刚忽悠过他到巷子里,再用同样的把戏他也不会上当。所以我每次被他赶走之后的那几天我都没有人“比武”,表弟又不是我对手。在恢复和他“比武”之前,我的心是寂寥的。
有时候那些80后会玩到他家晒谷场,一般情况他们都是对阿飞一番戏弄,言语上和肢体上。在戏弄完之后会把阿飞海扁一顿。然后阿飞会捂着被击中的部位嚎啕大哭,以脸和头居多。我和表弟一般都在场,我们都不敢做声,在这帮80后离开之后我和表弟也不会给阿飞安慰,等他自己擦干眼泪之后我还会示意阿飞继续玩,这时候他一般都会有点生气,红着眼睛对我不理不睬然后回家看电视。我也会被这帮80后戏弄。不过我不知道这帮80后一直都不敢打我,只是和我斗嘴皮子,当然我也不敢骂他们,他们会在肢体上有点小动作,然后斗嘴皮子我寡不敌众。之后就没有之后了,他们会离去。
阿飞的口齿不清有点严重,一句话总是不能表达的很清楚,除了我和表弟之外村里的大人们和他沟通比较困难,他的身上也总是脏兮兮的,因为我和他“比武”之际我一般不会在地上打滚,而他在“发功”之前很多时候都在地上打滚,比如模仿翻跟头之类的动作。
他尤其能吃。那时候我们一年也吃不了几次锅贴饺子,所以每次上街吃锅贴饺子我也是拼命吃,我能吃十个!,一个六岁的孩子能吃十个油腻腻的锅贴饺子!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很撑。而阿飞在吃了十个之后,他妈妈还给她要了十个。在二十个饺子下肚之后,他还想吃。他妈妈不让,阿飞就不肯走。然后在地上各种打滚,在早餐店的桌子下面轮流钻直至满身油污。他妈妈则会把他拖出来海扁一顿。
眼看着我们上了小学,我们镇上有两所小学,我和他不在同一个学校,在我读二年级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喜欢一个女孩是什么感觉了,阿飞还是脏兮兮。我读三年级的时候已经知道打扮自己了,每天早上会对着镜子把头发梳一个三七开,格子衬衫干干净净,领子上的那颗扣子也给扣上,阿飞则得了近视眼,脏兮兮的造型上多了一副眼镜。我读四年级的时候,阿飞还上三年级。我读五年级的时候我在表姐那里得知一个叫周杰伦的已经出道了,我借了表姐的随身听听了周杰伦的歌,阿飞此时还停留在三年级,这次我发现了他的书包和他的衣服一样脏兮兮。
我即将成为一个初中生,阿飞没有再上学了。整个小学时代我和他的交流寥寥无几,并且我觉得小时候做的事情无比弱智,一副甚是自我的样子。这时候我觉得我和阿飞已经没有共鸣了,我觉得他确实是个傻子。
我上了初中,阿飞去了南方给他三姐的豆制品加工厂打工。
在我印象中阿飞的三姐是个泼妇,虽然我没见过几次。阿飞在加工厂里打杂,因为有夜班所以这个行业的人睡眠都不太好,夜里做好豆制品,早上送往菜市场和各个饭店。送货的事情阿飞的三姐自然不可能给他去做。这个时候的阿飞13岁。一个13岁的孩子黑白颠倒生物钟混乱的去上夜班我想换做是我一定会精神崩溃,阿飞也不可能做好这事。事情做不好,他的无良姐夫经常对他拳脚相加,惨到揪着头发往墙上撞。关键是阿飞被殴打之际,他的三姐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破口大骂恶语相加威胁恐吓。
阿飞整整被这对夫妇折磨了一整年!第二年春季被确诊为精神病患者。
我小时候并没有觉得阿飞逻辑不太正常,初中的时候只是觉得他很笨,而现在确诊为精神病我想他的无良姐姐姐夫是点睛之笔吧。
其实村子里的人从小就把他当成一个弱智看待,他们私下里鄙视,谩骂,嘲讽。
在确诊之后的几年里,阿飞前前后后去了不少大医院治疗,他的家庭也因为治病而一贫如洗,施大伯和吴大娘早已年过花甲,他们已无太多劳动能力,平时在街上做清洁工,顺便淘点废品卖。阿飞那几年也做过不少“坏事”,烧过自家的房子,离家出走过,偷过家里的钱,随地大小便......可正常的时候又和正常人一样。
经过多年的治疗他的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转,平时他和爸妈一起去做清洁工,下班回家之后就做做家务。后来也没见过犯病,只是他不和外界任何人交流包括我,他一直都用药物维持着。
村子里的地都被开发商买了,每家都能分到一笔钱,施大伯除了做清洁工之外也打零工,他很能吃苦耐劳,这七八年也有了一定的积蓄。去年施大伯在家里原先的小二楼上又加盖了一层,把家里好生装修了一番,花了十几万。施大伯这样的行径村子里的人这回真没猜出来,随着房屋和装修的接连完工,村子里的人都笑掉大牙,他们猜测施大伯想要给阿飞娶媳妇。一个精神病患者要娶媳妇?可事实就是如此。
村子里的80,90后基本上都在镇上,或者市里买了商品房,我想这恐怕大多数底层群众的梦想。阿飞家是村子里少数几家没有在市里买的,因为买不起。
阿飞自己自然是丧失了交往对象的能力,村子里的一系列闲杂人等认为施大伯这样的想法是自取其辱,如果真要这么做那你就物色一个残疾人。
施大伯有自己的想法,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通过中介找了一个缅甸新娘。
在阿飞即将结婚的一周之前,我在村口巷子看到了吴大娘,我礼貌点叫了一声,然后说阿飞下周就要结婚了吧!她眼睛湿润,表情凝重的看着我对我说了一声是的。然后接着说我家阿飞要是像你一样该有多好。我只是微笑着回应了一句下周我回来喝喜酒。
我没有多说什么 ,我不知道我当时的心里是难过还是高兴,总是很复杂。可我的心里满是祝福!阿飞和他的家庭走到这一步并非有什么不完整,这世界太多遭遇无法预测,更何况他的家庭给我展示的是一种正能量。我们都是小人物,我们也一样活得精彩,阿飞的家庭这二十几年克服的困难那些世俗村民都懂,他们仅仅是懂,但他们做的最多的却是批判。无论村民们怎样看待,阿飞和他的父母都活出了自己。
16年秋季的一天阿飞婚礼,那天我喝的烂醉,我见到了阿飞,我叫了他,他还是和这几年一样从来都不会回应我,他有病,他确实有病。我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没有刻意等着他回应,也没去他的婚房看看他的新娘......
三个月之后,阿飞的故事又更新了。他的缅甸老婆不给他同床,经常打骂阿飞。并且以离家出走来威胁阿飞的父母,向阿飞父母索要财物。吴大娘一开始没有答应,这个缅甸女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之后继续索要财物。吴大娘被逼无奈给她买了iPhone和不少的金银首饰。
17年的春天,这个缅甸女人逃走了。走的时候留了一张纸条,内容是“谢谢你们一家人”。就这一句话。
一场婚姻闹剧,婚姻诈骗。
刚才阿飞在我前面走过估计是回家做家务去了。
一对朴实的农村夫妇在丧子之后收养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有病,为了让这个有病的孩子活得稍加完整一点竭尽了一生的力量,也枯萎了自己。结果真是不完美啊!过程是无悔的。我恨不得你从未来过这个村,恨不得我的童年记忆从来没有你。
阿飞,你用不着回应我,只要我看到你我一定会叫你,管你理不理我。
(真实的故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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