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纱裙

那天，我从图书馆会宿舍的路上，突然接到秦铮的电话，她半天没说话，我听到电话那头在哽咽，又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一下子急了，就赶忙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说她在医院，自己回不来，让我去帮一下忙，话音断断续续，声音听起来很虚弱。我赶紧赶过去。待我气喘吁吁地冲到病房，便看到她面色惨白，唇无血色……

我与秦铮相识在三月的峡江之畔。

那个柳絮轻舞，百鸟欢鸣的春天，我独自捧着一本《倾城之恋》去江边吹风。新绿的叶在清风中轻轻摇曳，江面闪耀着粼粼的碎光，远山隐隐的似有轻烟笼罩。漫天各式纷飞的风筝，煞是好看。我贪婪地享受着春天的恩赐。

一个穿着一身雪白衣裙的女孩从我面前跑过，白色的风筝，白色的包，飘着一头长长的轻舞着的黑发，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虽说不上多么漂亮，但五官匀称，让人感觉很舒服。她究竟有多喜欢白色啊！我默叹着。

突然，她的风筝狠狠地在空中摇摆了几下，一头向我这边扎过来。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护着头，被吓得心砰砰地乱跳，见半天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下来，我放开手探出头去看，发现风筝落在了离我一米多远的地上，安安稳稳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走过来，“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吧？”她问。我笑了笑，摇摇头，“没，还好。”

“第一次放，不太会，呵呵。”她接着说。

我也应着笑了一下。

“你在看《倾城之恋》?”她问。

我点点头。

就这样，我们开始漫不经心地聊起来了。

原来我们在同一所大学，更惊讶的是，我们是同乡，还来自同一所高中，这让我倍感亲切，她是我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遇到的第一个同乡。

我们彼此留了电话，但并不时常联系，只是每逢节假日的时候不忘彼此发信息祝福一下，又因为学院隔得比较远，不常碰见，交流就更少。

一天，她打电话来说她男朋友从另一座城市过来看她，要见见我。我纳闷，她男朋友干嘛要见我啊？

她没有解释，只是说去了就知道了。

一到才明白，她男朋友竟然是赵伟——我高中就认识，他是我我们校体育队的。这下，三人如故人般一下子拉开了话匣子。

不经意间就说到了他们俩。我问他们怎么在一起的。

赵伟说：“那就说来话长了，听我慢慢道来。那天我骑着自行车玩漂移，看到前面有个女孩子一身雪白的连衣裙，身材好得简直不像话，就忍不住在经过她旁边的时候掉过头去看她的脸，结果，还没等我看清楚，就一头栽进了路边的花坛，头撞到了树上。那个惨啊！我半天都没爬起来，还伤了腿。一抬头，就看见她跑过来，问‘你怎么样？要紧吗？’我盯着她看了老半天，才看清楚她，就感觉心怦怦直跳，她问了我半天话，我一句也没听清，就这么被她扶起来了。她把我的车锁在树上，拦了出租送我去医院，医生给我上药包扎的时候，我一直在看她，都没怎么注意疼不疼，结果，她一扭头看我，我脸刷地一下开始发烧。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那还不是你看得人家不好意思了？”秦铮在一旁笑着。

“那后来呢？”我迫不及待地问他。

“反正就这么认识了呗！后来我伤好了，请她吃饭，说是感谢她，我之前就想到了，所以提前要了她的号码，她还不准备给我呢。我说我不喜欢欠人家人情她就给我了，这个善良的孩子……嘻嘻！后来，有个家伙给她写情书，搞得她很烦，我背着她偷偷去找那小子，揪住他的衣领警告他，秦铮是我的女朋友，要是再敢骚扰她，我一把捏碎他。在学校里，谁都知道，我们体育生是不好惹的。结果，这事是这么被我轻而易举地摆平了，但不知道怎么被我的兄弟们知道了，他们给我想各种点子，甚至还提出他们去假扮坏人劫财劫色，让我英雄救美，结果没搞成，我怕她以后知道了生气，没答应。他们怂恿我去表白，我也没敢。再后来，有一天我正在训练，看她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出校门，一问才知道她感冒发烧了，要去医院，我跟老师扯谎，说我吃坏了肚子，受不了了，要去搞点药。就陪她去医院。她起初不让，我说就当还她人情吧，反正她也帮过我，那个时候，我估计她也很想能有一个人陪在身边的，反正她是答应了。后来就熟了呗。”他在一旁窃笑。

秦铮接着他的话说：“也是因为那次，我发烧烧得精神恍惚，差点连路都走不稳，心里又难受，他主动说陪我去医院，挺感动的。”

“啊呀，反正就这么一来二去，就混熟了嘛。后来，我被那帮兄弟们怂恿去表白，你别看我平时跟个霸王似的，真到了那时候还真紧张，心里一直咚咚咚咚地打鼓。其实，我真地不敢确定的，很怕她会拒绝我，但是，如果不说，我又憋得慌。我知道我们体育生在学校声名狼藉，但哪怕说出来真地被拒绝让我死个痛快也好。”

秦铮接着说：“其实，我早猜到了，他一直对我挺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也知道别人怎么看体育生，但是我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那天下晚自习，他突然在路上把我拦住，一把把我拽进了竹林，吓了我一跳，进去了，他又一直吱吱唔唔，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我在一边偷着乐。我问他‘你是不是想说你喜欢我？’结果，他‘啊’了一声愣那儿愣半天，看他那个样子，我憋着没笑，心也怦怦地跳着呢。”

“还笑我呢，你都不知道，我心脏差点就跳出来了呢！我问她‘那你怎么想的呢？’她半天没作声，你可知道她沉默的那会儿，我把所有可能的结果在脑袋里闪了一遍，我想她大概是不喜欢我了，心里很是害怕。结果，她拉着我的手说‘不用我说，你大概也能猜到我什么意思了吧？’我哪知道啊？反正她没说答应我，我开始伤心了，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我说，‘我知道，我们体育生都不是乖孩子，你们都嫌弃我们，也没有人会觉得我们是好人……’还没等我说完，她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了，把我弄得棒打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的话哪里好笑啊？她用手推了一下我脑袋，说‘你这个大傻瓜，非要人家说那么明白吗？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是体育生啊？我又什么时候说过你不是好人了啊？干嘛要那么看不起自己啊？’这下，我明白了，我问她‘真地吗？你答应我了？’她点点头，我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直接跑过去狠狠地给了她一个拥抱，哈哈，当时真的是太激动了，现在想起来都还心潮起伏呢。”

“还说呢，你怎么那么笨，我都拉了你的手了，不就已经告诉你答案了吗？还非得叫人家亲口说出来。你那一下子冲过来，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搞体育的，头脑简单，搞那含蓄，我哪里晓得……”

秦铮只在一旁笑着，不再作声。

赵伟走后，我们又回归了之前平静，偶尔问候一下，不常联系，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她一个人呆坐在病床上，像一具死尸，一脸的木然。

见我来了，她就一把抱住我开始泪流如注。我一边着急地问她到底怎么了，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痛哭许久之后，她才告诉我：

“这段时间，我一直觉得肚子痛，上厕所有血，起初也没在意，以为是那个，今天，突然感觉肚子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痛得我想死，就感觉不对劲了，人又昏昏沉沉的，赶紧来医院检查……”她抬着泪眼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里溢满了悲伤。

“到底怎么了？医生怎么说？”我赶忙问。

“医生说是宫外孕导致子宫破裂，必须马上手术，否则会危及生命”

“什么！”我惊得瞬间头脑一片空白。

“我吓得没了主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又开始哽咽，流泪，我抽出纸帕帮她拭泪。“我恍恍惚惚地就签了字，上了手术台。醒来，医生告诉我，孩子拿掉了，但是……我这辈子再也不能当妈妈了……”

“怎么会这样？你们……唉……”

“我这一辈子，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我该怎么办……”她抓起被子捂在脸上呜呜地哭着，我万分错愕，一时间也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却如针扎一样疼。我把她搂在怀里，任她泪如泉涌。窗外夕阳残照，喷薄着如血的红艳，云霞如血染的河横亘在天际。整个房间只响着她的哭声，我也同着她一起流泪，她才19岁啊！

那段时间，我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一有时间就给她打电话，那些事是禁忌，我从不敢提起，只没东没西地扯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才发现，她是那样一个坚强的女孩儿！

我正吃着面，赵伟打来了电话。

“秦铮是不是变心了？”他狠狠地咬着每一个字，似乎是在质问我。

我甚是惊愕，“没啊！”

“那她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分手……”我瞬间默然，只听着他开始哽咽起来，“怎么可以这样……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怎么能这样对我？为什么！她喜欢白色，喜欢穿白色裙子，那天，我在服装店里看到一条白色的雪纱裙，很漂亮，我想象着她穿着会有多漂亮，我知道，她一定……一定会喜欢的，1800多，我半刻也没有犹豫，疯了一样地跑回去借钱买了它。我想等着今年夏天见到她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为了这条裙子，我找了两份兼职来挣钱还债，忍受各种眼光，累死累活，我都不在乎，我知道，只要她喜欢，再怎么样都值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现在突然告诉我要跟我分手？我不相信……不相信！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再说什么，我只听到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抽泣。

沉默了好久，我才吱声：“她有她的苦衷……”

“苦衷？有什么苦衷不能告诉我吗？连个解释都不给我，就说要跟我分手……怎么可以这样……我知道，这个世界，比我好的男生比比皆是，她有权利选择比我更好的人，我没有任何资格要求她什么……”我只是默默地，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秦铮不肯告诉他真相，我也断不能说的，只能说些安慰的话。

我问秦铮为什么要跟赵伟分手。

她说：“他是我一辈子的痛……我再也不能当妈妈了，再也不能了……”

我搂着她，“傻瓜，这不是谁一个人的错，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告诉他又能怎么样呢？告诉他一切就能改变了吗？我已经注定要痛苦一生了，我不想他也悔恨一辈子……与其两个人都痛苦，倒不如一个人来承受！做错了事情，总要有人来承担后果，不是么？”

“可是，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你心里的苦呢？”

她泪水渗了出来，“就这样分手，过几年，他就会忘了我的，我只希望他好好过他的生活……”

“那你呢？这么大的事情，你要一个人扛着吗？”

她拭去了脸上泪，勉强着笑了一下，“我没事的，那么痛苦的时候都过来了，现在，一切都不算什么了，时间会抚平一切的伤疤……我求你件事，千万不要告诉他孩子的事，好吗？”

我无奈地点点头，心生生地揪着疼。

六月的一天，秦铮打电话给我，又是哭着的。我过去看她，她穿着赵伟寄来的那条雪纱裙，雪白雪白的，在阳光下那样明媚，美得那样惊艳，如同童话里走来的公主。她眸子里满是泪花，豆大的泪滴开始滑落，落在雪纱裙上，渐渐地晕开，接着，一滴，又一滴，纷落如雨……

赵伟再没有追问她分手的原因，他说：“她不想说就一定不会说，我只希望她一切安好，不论她到底还爱不爱我，我这一辈子都会爱着她……”

我默默听着，泪水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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