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饺子入学第一天,新生自我介绍。
“我叫李博文,我爸是煤老板。”
教室里哄堂大笑,老师也忍俊不禁,一边笑一边拍手让大家安静。
饺子人如其名,博文。
说他学富五车也不为过,要不是那惊为天人的自我介绍,我大学的几年只能给他安一个暴发户富二代的标签。
但饺子作为我的舍友,没一点富二代的样子,更别说暴发户。
入学第一天,我们按照值日表买早餐,宿舍一共四个人,饺子周一周五买。
他这人,自己爱吃饺子,每逢周一周五,早餐只带饺子。
这也导致我们睁开眼之后,只需看看早餐是什么,就能知晓今天周几,然后准确的说出来几节课分别是什么。
饺子的博文体现在生活中的任何地方,我们四个人都酷爱喝酒。
与其说是酷爱喝酒,倒不如说是谁也不服谁,年轻人,总想争个你上我下。
俩块钱一瓶的燕京啤酒喝了几件,众人都强忍着吐意,示意自己还能喝,只是奈何没有了酒。
饺子大手一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话毕,摇摇晃晃的爬到上铺,翻了半天,翻出一沓饭票。
四个人勾肩搭背,又摇摇晃晃提了酒回来。
路上大顺说,包子你他妈别晃,拽的我站不稳了。
包子一把拍开我和大顺的手,指着地面说,“你他妈的给老子看好了,不是我晃,是,是他妈的,路不平。”
除了周一周五,周二周四的饭包子负责,理由同饺子,所以只好叫他包子。
我和大顺几次喝酒,一度认为包子是故意报复饺子这种自私的行为,才只买包子。
而包子那句路不平,被我们引用了很多年,用于形容很多东西和很多事情。
那天喝到最后,因为谈及政治,包子和饺子在关于科举制度选拔人才是否公平上,产生了很大的争议。
饺子气的闷了一口酒说,天生我材必有用。
包子好死不活的也闷了一口酒,“who care?”然后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听起来像是英语的东西。
这件事在多年以后,包子终于承认了,后面的自己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想起什么单词就说什么。
比起他们俩个人,大顺这个人喝酒之后,就很安静。
那天他拿着宿舍的拖布,一头放在地上,一头抓在手里使劲的搓。
我当时迷迷糊糊的问他搓什么,他说看看钻木能不能取火。
我试图打开百度让他看看,钻木取火不是这个样子钻的,可当我爬上床时,再也起不来了。
没错儿,大顺负责周三的早饭。
大顺从小县城里来,长了一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的脸,看起来就很老实,做起事儿来也很老实。
他的早饭,给饺子带饺子,给包子带包子,给我带油条和豆浆,我们不知道该给他起什么外号。
经过商议,最终敲定大顺这个名字,与他真名卜顺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些时日的事情,时隔多年我只能记起这些七七八八的凌乱东西,包子和饺子在饭桌上又给我满上一杯。
“老白,你管写就行,想起啥写啥,啥时候写完都算。”饺子含糊不清的说。
我也不差事儿,虽说已过中年,不过酒量仍保持着年轻时候的状态。
我知道我意识很清醒,可就是脑子管不住嘴巴。
“饺子,包子,咱哥几个的情谊,没得说,这杯我干了,这事儿,我写了。”
包子也给自己满上,踉踉跄跄的扶着桌子站起来。
“哥几个,先敬大顺一杯。”说着,包子没忍住流了滴泪。
一杯酒砸在地上,“操他妈的,路不平。”
我又想笑又想哭,只好又干了一杯,呛的咳嗽起来,才显得不那么傻逼。
从上大学起,我的酒量就是四人中最好的。
我看着包子和饺子争论了多年的国家大事,那些事情至今还是老样子。
我看着大顺或钻木取火,或铁棒磨针,甚至还有一次穿针引线。
罢,酒醒以后对着电脑,写吧。
也许哪天就死了,还不知道怎么死,写下来,给活着的人看。
2. 说起饺子来,自打饺子惊天动地的自我介绍以后,我们满以为情书会像饺子带的饺子一样多。兄弟几个顺便沾点光捡漏。
二十岁的年轻人,精力旺盛的就像夸父,整天都在逐日。
然而富二代的光环并没有让饺子顺利的成为电视剧里的主角,夜晚若不喝酒,熄灯之后饺子总是第一个打破装睡的宁静。
“你们觉得咱们班的王小花怎么样?”
“王小花有男朋友了。”包子紧接着会这样说。
“没见过王小花和男的一起玩儿啊,包子你咋知道人家有对象了?”我一般是第三个发言。
“俩腿缝隙太宽。”大顺就这样,喝醉了很少说话,醒着也少说话,说一句能给你噎死。
饺子明显对于这个结论不满意,“那隔壁班级陈晓露呢?”
“我那天早上通宵回来看见陈晓露刚从外面回来。”包子像个百晓生。
“操,那你怎么没跟我说?”上周通宵是我和包子一起去的。
“头天晚上你们刚走,我去打水还以为陈晓露和她舍友也去通宵了。”大顺说完就传来了呼噜声。
饺子有点不爽,“乍听得、鸦啼莺弄,惹起新愁无限。”
后来我就会睡着,毕竟我们专业就俩个班,俩个班就俩个姑娘。
而我入睡前,总是伴着国家最新的政策是否合理的争论,像是高中的课堂。
改变这一格局的人是饺子。
一日,饺子没有和我们一起去上自习,等我们回来,饺子把我们三个人叫在一起。
从兜里搜了搜,拍出来三张红色且小巧的塑料纸,上面印着大大的字,“伍圆”,下面还有学校加盖的章。
“哥们今天请大家去网吧玩个通宵,怎么样,够意思吧。”饺子一脸讪笑。
无事献殷勤,包子先把饭票接过,防止饺子反悔,“为什么是我们三个,你要干啥?”包子已然嗅到了空气中的诡异。
饺子换了个兜搜了搜,几张绿色的以及蓝色的塑料相继被掏出来,“包子哥,你的烟钱,大顺,你喝个可乐。”说罢,看了看我,“实在是没了,兄弟。”
就这样,309宿舍的每个周六晚上,成了饺子和那个叫张丽的战场。
都说时势造就英雄,在饺子这种胡作非为的情况下,由我和大顺,包子组成的计算机一班CS战队,在学校门口“亮晶晶网吧”逐渐小有名气。
那个周六晚上硝烟四起,当时的我感觉那一定是我一生最难忘的时刻。
“亮晶晶”网吧举办的“CS学院争霸赛”在那天打响,而我们“计算机一班”是当时整个网吧夺冠声最高的战队。
但是由于隔壁学校也来争夺每人高达一百元的网费,参赛者增多,网吧临时改了规则,要求每个队伍要四人参加。
包子说现在跑回去找饺子肯定来不及了。
比赛马上就开始了,我们三个急得团团转,这时候来了一个姑娘,问能不能加入,还说经常在平台里观战我们比赛。
包子一看是战队的粉丝,二话不说同意了。
姑娘说网费她也要一百,包子大包大揽说二百也没问题。
而这件事情,要不是包子提醒我那天没夺冠,我可能都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夺冠,的确不算是一生难忘的事情。
但是包子却一生难忘,虽说没有夺冠,但是为了表达感谢,他主动拿出接下来几天的生活费,请姑娘吃了一顿鱼香肉丝和小炒肉,在学校外面的成都小吃。
那个姑娘叫楚可。
接着包子和饺子进行了一场关于周五周六的309归属权的辩论,双方争执不下,难舍难分。我和大顺因为单身,完全没有发言权。
最终决定按周轮休,当周值班人员负责其他三人的通宵费用和烟酒饮料矿泉水。
309的格局就这样在大学一年级更改了三次。暑假来临的前一天,我醉醺醺的问大顺,你有没有看上的姑娘。
大顺抱着拖把,看向窗外的天空,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黑漆漆的天空中,我唯一能辨识的就是猎户座,很亮。
外面酒瓶砸碎的声音,和对面女生楼下弹唱的《恋曲1990》,还有饺子和包子咬字不清的争论着文革与清朝的文字狱。我们的青春似乎就是这一片又一片的嘈杂和宁静组成。
3. 我时常想一些没用的问题:
假如那年没有偷看大人的毛片儿,我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每天打飞机了?假如没有遇到包子饺子大顺,我现在的生活会不会变得更好一些了?
他们和他们的故事对我的青春来说,是一个不愿清醒的梦,就像十七八的孩子偷吃了禁果,往后的岁月,便会忘了甜蜜的味道。
可是很多假如,没有假如。
在一片慌乱之中我们就迎来了毕业,那时候感慨万千,总觉得自己干了好多轰轰烈烈的事情。可细细一想,又好像什么都没干。
大顺还是一如既往的性格,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要当爸爸了。”大顺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滚蛋。
包子站在上铺一个踉跄没站稳摔了下来。
大顺说完,掏出来自己用了俩年的诺基亚,上面有一张模模糊糊的图片。
“看,双胞胎,可爱不?”说着还摸了摸手机屏幕。
包子一把夺过手机,“这他妈孩子在哪儿呢?”
饺子也心急火燎的把头探过来,大顺拿过手机,这你们就不懂了,这个叫B超。
为了庆祝我和包子饺子即将当干爹,饺子兴奋的决定请我们喝酒,不醉不休。顺便讨论一下俩个孩子对于三个干爹如何分配的事情。
关于这件事情,饺子认为自己是宿舍里第一个找到女朋友的,所以老大应该认他。
顺其自然的老二就认包子。
大家一致认为我这种长期单身的男性是不具备一个做父亲的资格的,哪怕是干的也不行,而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当父亲的准备。这样的理由我实在无法反驳。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失去了一次做父亲的机会。
大顺要当爸爸这件事其实只是乍一听突然的很,仔细回味过去,也是情理之中。
大顺在高中的时候深受网络荼毒,自己本身就是内向的人。学会了上网聊天以后,在网上完全展现了一个不同的自我。
于是和一位来自南方的姑娘,通过一组一组的数据,完成了自我价值的实现。正值痞子蔡和轻舞飞扬火热之际,二人毫无意外的网恋,毫无意外的成绩一落千丈,又为了能考到一起,出人意料的进步神速。
奈何最后因为大顺家里的原因,偷偷把他志愿换到了本省的大学。
大顺一次酒后说到这里,我们再一次被震惊,这个不善言谈的小伙子,却早就挂满了泪花,就这样他们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异地恋,跨越大半个祖国,行进上千公里。只为短暂的几日小聚,擦枪走火,偶然意外,在所难免。
那天大家都很开心,喝了很多酒,三个男人都要当爸爸了,他们一定感觉自己瞬间就长大了。肩负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
后来在我惊讶的目光下,拉着我跪在地上,对着小饭馆里的招财进宝猫,磕了三个头。并且按照谈恋爱的先后顺序,分了大小。
大顺是大哥,饺子是二哥,包子是三哥,我是老幺。
我对这些东西,不太在意,就随他们。反而是饺子十分在意。他拿出几张钞票,说大顺你明天就走,路上多吃点,别饿着。上门提亲是个苦差事,给丈母娘买点礼物,这当弟弟的一片心意。
大顺老实,死活不要。饺子不高兴,拿兄弟情威胁大顺,我们的大哥只好收下。
包子见势也拿出了一百块钱,说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了。我摸了摸兜,不好意思的朝大顺笑了笑。
第二日,因为宿醉大家都没起来,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大顺的床位空空如也。
多年以后我看了韩寒执导的第一部电影《后会无期》,里面说,“告别的时候还是要用力一点,多说一句可能就是最后一句,多看一眼可能就是最后一眼。”
那时候我有些泪目,幸好大顺没看,要不然他肯定哭成了狗。
4. 2012年是很有意思的一年。
玛雅人说2012年是世界末日,那时候不信,觉得他们吹牛逼。这世上哪有人会预言的。这是我们毕业的第三个年头,大家带着世界末日的恐慌情绪点起了新年的炮仗。
鲁迅也说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我们集体赶到大顺家里的时候是年初二,下着大雪,亏着饺子的吉普走雪路稳。这场大雪,也把大顺的花圈儿盖的严实的很,看不见那些花花绿绿,只能看见一片雪白。
白发人送黑发人,俩个老人早已昏死在医院,几个亲戚张罗着丧事。包子说大顺是大哥,咱们都得跪着。饺子你是二哥,你给大家说几句。
饺子跪在雪上沉思了片刻,“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
我说你这个味道不对,说的我有点想笑,换一句。
饺子突然就哭了,“天风何事冷于秋,人到碑前万恨酬。”
包子也跟着哭了,“不知道那边路平不平,你慢点儿走。”
此刻我们的悲伤却是相通的,我从兜里掏出来一百块钱,点着了。
哭过之后我们并没有留下吃饭,过去的七年里无论是悲伤还是欢快,只要一个在手机上振臂一呼,其余三人无不积极响应。那一天大约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及其悲伤却又没有喝酒的戏份。
我们一起去了医院看望了大顺的父母,比起大顺城乡结合的脸,他的父母俨然一副老农民的模样。
老父亲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只是双鬓有些银光闪烁。老母亲红肿着眼睛和我们客气,一边咒骂大顺不孝顺,一边哭。
告别的时候大顺父亲交给我们一封书信,是早年间那种白纸红线的信纸。
“爹,娘,不是我不懂事,她们四人因我而死,我独活于世,日日都是痛苦。您的养育恩,我下一世再做报答,这一世,让我随着幺妹儿去吧。”
短短几句话,看得我揪心疼揪心疼。
年前放假,大顺微信群里说自己要去一趟南方小城,还想以后也留在那里。回程的路上我想起了那年毕业酒席后的不久,饺子和包子还有大顺都失去了做父亲的机会。
大顺把打胎的事情说的轻描淡写,年少的我们不以为然,说以后还会有的。可是世俗的力量就是这么强大,它能让一切的情投意合都变成别人口中的笑话。
无论哪一年,哪一天,我每每幻想到那个和我们素未谋面的幺妹儿,再一次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而后逐渐失去知觉。那时候身处异地的大顺,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他未曾向任何人说过。
他用自己的生命告诉了不能远嫁女儿的父母,告诉了不能入赘儿子的父母,告诉他们,他的爱情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要在一起。无论何种形式,他只想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
告诉他们,既然不能打败世俗,那就洒脱一些,远离世俗。
我想,大顺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读懂了爱情的人。不像饺子,他就迷茫的不得了。
大顺离开我们的半年后,饺子喊我们重返年轻,不醉不归。还说这是单身的最后一天,明天他要结婚了,今天他要一醉方休。
5. 在参加饺子婚礼之前,其实我们只知道饺子家里有钱,并不知道有多少钱。
大顺走后我们鲜有聚会,饺子结婚算是头一次。
虽说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婚礼的喜庆和热情,可是三人内心都悲痛无比。老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话其实说的都对,就是人们不大愿意相信。总想自己是不一样的,是这个世界之外的一份子,到了最后又不得不跪下来给这个世界磕头,祈求它原谅自己的无知。
在饺子和包子准备开始聊当下政治的时候,我及时的阻止了他们。我一直觉得喝完酒聊国家大事并没有多少意义,倒不如聊点儿女情长。
饺子是正儿八经的文化人,关键时刻总能吟几句诗,我问他是不是已经放下张丽了。饺子放下酒杯,倚在沙发上愣了会儿,低沉的说,“操。”
三年前我们刚从学校里出来没多久,准备全身心的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的时候,饺子就低调的宣布结婚了。
大家都很兴奋,虽然说比不上当时做爸爸的感觉兴奋,但是还是兴奋。那时饺子又紧接着说,不是他妈的我结婚。
原来是张丽要结婚了,饺子这厮一直没说他俩分手的事儿。也难怪,饺子还以为他俩闹别扭,就收到一封请柬,换谁都得崩溃。
群里炸开了锅,包子第一个提议抢婚,认为当初并没有真的分手,张丽这次结婚一定是稀里糊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抢婚对谁都好,给大家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我一寻思,这他妈拍电影呢,抢他娘的!
大顺最后说,我负责搞点事情,声东击西,趁大家不注意你们动手。
包子还给这次行动取了代号,叫309行动,后来又觉得太容易暴露,就改成了903,是那天的日期。
在我们紧张的密谋着抢婚计划的时候,手机一头的饺子发来一条信息说,陪我去喝个喜酒吧。
那天新娘新郎敬酒的时候,轮到我们这桌儿大家都显得有些尴尬,整桌都是认识的人。倒是饺子十分大方,站起来端着酒杯,“操,干!”
我还以为他一定会说一些祝福的古词,起码得有一句百年好合聊表心意。哪知他除了一个干字,就是一个操字。
敬了酒坐下,筷子也没动,又倒上一杯,“操。”
自那之后很少听到饺子吟诗作对,遇事多是一个操字来表达情感。而这个字对他来说充满了神奇的力量,充满了喜怒哀乐。
大家回忆起这些前尘往事,又想起了大顺,气氛一时有些沉闷。饺子拽起我和包子,说兜兜风。
我劝他不要酒驾,他说他的牌照,没人敢查。一愣神车就开上了高速路,饺子把车窗打开,北方6月的晚风还有些刺冷。不知道有没有吹散饺子的一腔苦闷,却是吹醒了梦中的包子。
包子一惊,“兄弟,你先冷静,先开到服务区。”
半个小时后,我坐到了司机的位置,漫无目的的踩着油门。看到一个标识牌,问饺子要不要下了高速回去了。饺子指了指西安方向,说咱们去见见大顺。
我问他,那你明天婚礼怎么办。
“谁爱结谁结去。”
我的这三个舍友,一个为爱赴死,一个婚前逃跑,而我作为这一切的旁观者,或者说参与者,也常常在想,大家谁错了,为什么把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
我实在想不通,就问包子,包子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是他女儿的照片。等临近深夜,又回复我说,谁也没错,谁让2012年是世界末日呢。
也对,那一年对包子来说,也是末日。
6. 青春本就是一场来不及经历便开始缅怀的过去,这些电影里的事情一幕一幕发生在我身边的时候,恍惚间觉得不太真实。
可是更不真实的事儿,也还是发生了,包子说,自己娶了个外国妞儿。
饺子因为逃婚的事情被禁足,在电话里再三强调,务必将洋媳妇儿的照片,以彩信的形式发送至手机。我也挺激动,从我学会看AV开始特别想知道洋妞儿和中国大妹子有啥不一样。
包子贱笑,“没啥不一样。”见着了面,果然没啥不一样。搞了半天,包子的外国媳妇儿,是他妈越南的。
我劝包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这怎么还往低处走了呢。
按理说包子是最看得开的人啊,当年和楚可霸占309,毕业就分手,跟别的同学没什么俩样。也没见他要死要活,也没见他借酒消愁,更没听他提只言片语。
包子拍拍我肩膀,“兄弟你有所不知,便宜,还懂事儿。”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爱情婚姻是可以用便宜形容。作为309舍友,计算机一班战队队友,饭桌上的酒肉朋友,醉酒后的知心兄弟。无论哪个身份,我都有义务阻止这一悲剧的发生。
鉴于我个人力量过于薄弱,饺子又身陷囹圄,我们决定于当日夜间,饺子家里,展开一场主题为“爱情是否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研讨会。
其实当天的研讨会并不成功,因为饺子提出了一个很明显耍流氓却又让人无法斑驳的观点。
“我有钱,我觉得不可以。”
所以问题就成为了,饺子是有钱人,觉得不可以。包子是没钱人,觉得可以。这是俩个阶级之间的斗争,双方都有足够的论据来证明自己。
饺子当初把张丽带回家里头,就吃了一顿饭,张丽就提了分手。
理由是,知道饺子有钱,没想到居然这么有钱,和饺子父母谈话时候感觉大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觉得自己如何和饺子发展下去,以后在家里没一点地位。而她自认为自己作为新时代女性,女权觉醒的一代,理应掌握家里的话语权。
所以有了后来饺子以为闹别扭,人张丽都结婚的事儿。
而包子则是来自底层人民最后的呐喊,理由是如果他有钱可以满足楚可家里的要求,那他和楚可就可以白头偕老了。二人争执不下,一度将问题升级到无产阶级革命斗争,革的就是资产阶级的命。
这时候我最没有发言权,我一没谈过恋爱,二是中产阶级。
饺子被包子气的不行,说,“操。”招呼林妈拿出了饺子爹珍藏许久的一瓶五粮液。包子一看,大手一挥,“向资本主义低头,低头了。”
三个人就着一盘冰镇的葡萄,喝光了第二瓶。饺子说不过包子,就跟包子说起了惩越战,说千万不能娶越南媳妇儿。
包子吧唧着葡萄,双眼无神,缓缓开了口。
“刚毕业那会儿,楚可就说自己压根不想留下,父母也上了岁数。”
“我觉得我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钱,但有一腔真情和热血啊。”
说着指了指我,“老白你上我家里吃过饭,穷是穷,肉还是吃的对吧。”
我对他点了点头。
其实包子家里不能用穷来形容,只是不富裕,只是一个中国的小城里最普通的一户人家,只是一户不谈梦想只谈生活,不求好坏,只图平安的小家庭。
包子晃了晃酒瓶,空荡荡的,放下又接着说,“她是真穷,揭不开锅的穷。独女,卖的价儿太高。”
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卖”这样的字眼,放在这里,多么刺耳。包子又拿起空酒瓶,不把自己当外人,说这葡萄还没吃完,怎么酒就没了。
林妈拿第三瓶酒的时候,我清楚的记得用眼神杀了一次包子。包子没有感受到来自保姆的恶意,话也没停。
“我就是想着,跟老婆回娘家的时候,从云南走,地方又不大,万一能见一面儿呢。”
话已至此,任何争论都没了意义。金钱买来的,可能是其它形式的爱情,也可能是一个念想,也可能很多时候,金钱,物质,只是为了成全爱情。
就这样,我们三人四仰八叉乱躺在地毯上,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醉着,还是睡着。要是一生的时间都能这样过去,倒也好,不必要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承担怎么样的未来。饺子和包子,也没必要承受接下来的未知。
可是时间它又像一个变态的虐待狂,它就是要在你身上割开一道口子,等你结了痂,再给你撕开。等你彻底愈合的时候,看着那里的疤,心里生生的疼。
7. 玛雅人说的世界末日,终究是来了。
12年末,薄熙来被开除党籍。
随后,饺子父亲跳楼的消息传遍了这个小城市,饺子在群里留下一句话,我还会回到祖国的,便了无音信。我也相信他会回到祖国的。
同年春节,包子的越南媳妇儿回到娘家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一个刚满月的女孩儿。女儿如今也上了小学,长的很可爱,看照片像一个包子。
大顺还是老样子,碑上的照片比我们年轻了许多。
309的青春,也在12年末,戛然而止。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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