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阿伟

本文为理事会读写营0183号【选做】九

尽管我在见到阿伟之前，已经在心里做过多种假设，还与他青年时期的音容笑貌做了比较。但当我在马三爷的灵棚撞见他的时候，还是面上一惊。

他穿着一身厚重的孝服，把原有的衣物遮得严严实实，让人琢磨不出，他的日子究竟是寒酸还是风光?但我还是从他灰突突的脸膛，乱蓬蓬的发丝中看出倪端，他其实过得并不太好。他的眼睛里，缺少了往日的光辉。当与我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那些躲闪及失落太过明显。

我和阿伟一起光着屁股长大，一起读小学念初中，后又初中毕业回到家中。作为家里的老大，阿爹早就盼望着我早点下学帮他挣钱养家，而不是花钱去念那些无用的书。当他知道他的儿子不是那块儿读书的料时，开心坏了，就连一年几个少的可怜的学费子儿，也不用支出了。

就在阿爹点头哈腰，衣兜里揣着大前门，四处托人为我找工作进厂子赚钱的时候，阿伟却在家左磨又泡，要进铺子给老木匠当徒弟。

他家兄弟多家口大，加上祖父母满满当当十口人。再加之他和他的兄弟，已到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家里吃穿都要烧钱，家道比我家还穷上一个档次。他的阿爹，也急哇哇盼望着他们都不要念书了，直接回家帮自己挑担子。

可阿伟不知用了啥法子，让那个穷的揭不开锅的家里，硬是替自己出了十几块钱的学徒费，还很快地交到老木匠手里。我那时，一度地嫉妒，他在家里的家庭地位如此之高，没想到往外扔钱的买卖，他的老父亲轻而易举就答应了。不得不说，阿伟的确有一套说服人的本事。

而我却胆子小，不敢和家里怼怂，怕老爹手里的棍子，更怕老娘那双被忧愁浸坏了的眼睛。我乖乖得在他们的安排下进了工厂，做了一名靠劳动吃饭的穷工人。而阿伟，经常穿着新爽爽的衣服在我面前卖弄。他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还偷了他哥的头油抹在上面，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气爽，极像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

听说老木匠很喜欢他的机灵，越看越喜欢。还打算把一手的好武艺都传给他，让他做个关门弟子。阿伟究竟有没有用心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很快与大美丽“恋爱”了。

对我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来说，恋爱极其遥远，我的世界里还没有一丝它的概念。阿伟的恋爱让我羡慕，我更羡慕的是，他已经有了仰慕者，有女孩子追着他的屁股后面跑，听说还为他洗臭袜子刷臭鞋。而我的鞋袜，需要花几个大钱，才能求得小妹妹为我拿到河里去洗。

就在我为着人生用力打拼的时候，阿伟出徒了。在木匠铺呆了三年的他，已经能动手打家伙什了，她的妈妈逢人就说，用不了多久阿伟就能打三大件了。到时候，钱会绕着道跑来他家。这个苦命的女人，用力拉扯大一帮孩子，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想必以后可以享享福了。因为我从她那张笑开了的褶子脸上，早已看到了期盼。

有着吃香手艺的阿伟，成了整条街孩子心中的榜样。每回阿妈提及阿伟，都会把我和他放在一起比一比。

“瞧你吆，只会靠出大力挣几个死钱儿，再看人家阿伟，有了手艺等于端了铁碗，以后都饿不着了。”

我那时每回听了这话，心里都特反感。非常希望阿伟日子以后不要太好太风光了。或许是我的私心作祟，阿伟以后的日子还真的坎坎坷坷。

阿伟手艺学成后，给东屋的李婶儿要结婚的儿子打了三大件，模样看不上去挺不错，却纸糊一样中看不中用。有人背后里说老木匠教徒不用心，也有人说是阿伟学艺不精坏了老木匠的口碑。这话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后，老木匠很快到了李婶家查看家具。看罢，气的胡子翘起冲天高，还亲自动手砸了三大件，并自己贴钱买了板子另做了一套交给主家，这才挽回面子。

至此，老木匠再也不承认阿伟是他的徒弟，即便是阿伟的父母，带着阿伟找上门去道歉，这事儿也没成。没有老木匠的名气，再也没人找阿伟打三大件，就连个板凳、封箱之类的小玩意儿，都没人找他来做。心伤的阿伟，一气之下出了山村去了外面，后来辗转又去了大城市。听见过他的人说，他早就不干木匠生意了，伙同他人去办厂子了。

再见阿伟时，他开着一辆银白色的跑车，穿着西服挽着领带风光的很。令村上的伙伴艳羡极了。临走很多人围着他问，厂子里还要不要工人。但阿伟面上却冷清得很，立马拒绝了一群人的要求。又开着小车风尘仆仆的远去了。这一走又是多年未回。

我依旧在平凡的岗位上卖苦力，到了婚娶年龄，家里人帮着张罗一门亲事，和邻村的女子结了婚，第二年媳妇生了大胖小子，我也正式升级为奶爸。至此，家庭的责任和父亲当年一样扛在肩上，像一头沉默的骆驼，不显山不漏水的，将日子过得平实到激不起一丝浪花。但因为家庭孩子带来的快乐，还是有的。

我与阿伟又有五六年不见了。要不是阿伟的老父马三爷的去世，估计阿伟还不会回家。他像一个流浪在外的人，越走越远，貌似已经不记得家的方向了。但当亲人离世，需要孝子贤孙送他一程，阿伟这个老儿子又不得不回。

家对阿伟来说，有没有念想我不知，但我知道的是，他的兄长们没有他的大本事，都是埋头苦干勤于经营的好把手，他们的妻儿把个屋子撑得满满当当，家里笑声不断。唯独阿伟，还是光杆一根，像跟浮萍没有住处更没有可以暖心的人。至于大美丽，也早已成了三个孩子的妈，只可惜身边那人不是他。

我的三叔，有一次去广东和朋友做生意，说曾经见过阿伟一面。但阿伟并不及村里嘴里说的那样，开豪车吃中华，穿衣打扮靓得很。阿伟到底在外面的世界里捯饬什么大事业，或许只有亲眼所见的人才知道。但作为铁哥们的我，心里隐隐带着几分不安，阿伟或许真的在外没混好，他不回老家，也并非没时间，而是没有脸面回家。

没有想到的是，我会与阿伟相见在他父亲的葬礼。但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哥们儿情深。尽管我时时刻刻在葬礼上帮忙，但他却并没有与我正面接触，或打一声招呼。我与阿伟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像隔着时空。

丧事结束，看着他与我招呼不打已逃离的背影，我由衷地替他难过。也深刻地体会到，做人做事都需要脚踏实地，时刻勤勉自己。

他明明可以找个稳妥的工作赚钱养家，及时婚娶生子，过按部就班的生活。却打着理想、奋斗的旗帜，去追求一些华而不实，无法触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