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就像一分钱

快乐就像一分钱

      女儿半卧在地板上，不厌其烦地摆弄着盼妮（Penny）的一对尖尖的，软软的，毛茸茸的长耳朵，向后梳拢，翻过来，叠一叠，卷一卷，牵动着盼妮的脑袋前来后去的，还跟哄小宝宝一样跟盼妮逗话。我说：你可不能这么欺负她呀。女儿笑着说：没有啊，我在给她做按摩。你看，她多享受。

      似乎是的，盼妮懒洋洋地趴在垫子上，眼睛一会儿微闭，一会儿又睁开，一脸无辜天真，看着我好像在揣测我在说什么。一根圆滚滚的毛尾巴时不时地翘起来，摇上那么一摇，用她的语言在告诉我：我很满足。这似乎不是我童年宠物狗梦境里的模样。

      经历过一个敏感孤独童年的我，曾多次有过一个宠物狗的梦境：大人模样的我，走在暖暖的夕阳下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手里牵着一个笑嘻嘻的小孩子，前面跑着一只金毛狗狗。小路两旁摇曳着长可过膝的各色野花。夕阳把我、孩子和狗狗都罩上金色的神奇亮边儿。狗狗晃着金光闪闪的皮毛，不时还神气地叫几声，高调宣告着他的存在。这个宠物狗的幻梦早在生儿育女多年之后就不再陪伴我，而是传承给了女儿，她自小心心念念着狗狗，只是迫于现实的责任承诺，把这个梦想跟我一样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在外地上学几年，成长中的挣扎压得女儿透不过气来，电话短信里我已经习惯了她的焦虑和沉郁，却爱莫能助。一次对着电话那边的女儿，我不由脱口而出：我们领养一只狗狗吧。

      盼妮，就是这样做了我，或者应该说是女儿的第一只宠物狗。她浑身巧克力颜色的皮毛，跟加拿大一分钱硬币的颜色一样，由此而得名“Penny”。据说旧时养孩子为了好养活，总要取一个贱名，狗儿啊剩儿啊什么的。而这一分钱正是说尽了盼妮的贫贱身世和苦难经历。盼妮来自魁北克省北部的原住民居留地，几个月大的时候被动物救援组织从冰天雪地里救回来，当时一只耳朵被大狗欺负咬伤了，现在已被重新缝合。她来家里时七个月大，一进门来就跟女儿摇尾巴，我在女儿脸上看到了久违的喜悦和轻松。盼妮是拉布拉多混种，不知道父母是谁，不可能追溯血统，她的眼睛是棕色的，有哈士奇的血源。曾跟一个养狗的朋友请教，结果人家一听盼妮不是纯种狗，马上就不屑，开始傲慢地夸耀自己的狗，据说那是最聪明的狗种，是英国女皇伊丽莎白的宠物，遇到陌生人马上就会向主人吠叫警示，还说尾巴为了健康是要剪掉的。什么？狗没有尾巴怎么行呢？我到现在也没能记住这种高贵血统狗狗的名字。看来狗的社会中也是种族阶层林立，似乎养个英国皇室养的狗，都可以抬高主人的身份，颇有自己也晋升到了贵族上流的陶醉。

      盼妮很少叫，来家里一周了都没听见过，我们都担心她别是个哑巴狗吧。虽然像个哑巴狗，却一点儿都不影响她和女儿的交流：盼妮摇尾巴了，她很开心；盼妮翘尾巴了，她很自信；盼妮把屁股坐在女儿的腿上了，她全身心地信任你，把自己都托付给你了；盼妮四脚朝天躺下了，给你个温情脉脉的眼神儿，她想要你梳理她的肚皮了。她不常叫，因为她所要求的实在不多。早晚两餐狗粮，每天一盆清水就可饱肚子，早晚两次的散步就解决了卫生和健身需求。她也有梦想，白天自己在家，她会坐在窗后看后院的鸟儿，小松鼠和小兔子。出去散步时，她会拽着我们走，会不停地嗅和听，世界在她眼里太奇妙，她永远富于想象力，新奇感，随时准备去探险。她喜欢去狗公园，可以和朋友们一起无拘无束地奔跑，不必被拴着束缚着。每次她都会在我们担心已经失去她时，跑回来跟我们会合，她好像没有被教导就明白，自由不是绝对无限的。盼妮喜欢吃苹果，看见有人在吃，她就会坐在你身边楚楚可怜地看着你，好像在说：你懂的。给她一小瓣，她就立刻叼着跑到一边儿，心满意足地把玩品尝，她珍视一切她所获得的东西，不会像某些人类那样暴殄天物。

      盼妮或许不是我宠物狗梦境里的样子，可能也不是女儿最初心中狗狗的模样，她就这么意想不到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女儿脸上的笑靥越来越美丽，大部分时间都是她自己喂狗遛狗，除非万不得已。我说：这周你太忙了，把盼妮留下吧。女儿说：不了，看到她就很开心。盼妮，带着一分钱的出身，带给我们一分钱的平凡快乐。快乐，就像一分钱。

快乐就像一分钱

(《中国日报》加州版2018.4.12 C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