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 13

错爱 13

梅姨没有作出任何避让的动作，反而加大油门。一颗心跑到了嗓子眼，我不敢出声，生怕扰乱了梅姨的心神。货柜车像座小山一样地压过来，眼看要撞到切诺基车头部位。梅姨轻轻啍唧了一声，鼻音更加浓重了，方向盘猛地打向右，整个车身侧翻，左边两个车轮悬空。我两只手紧紧吊在车窗扶手上，重心完全向右失衡。坐在后排的阿健这时像只大鸟一样，张开长长的手臂朝我扑来，高大魁梧的身材像一床宽厚的棉被包裹住我。

轮胎在水泥路面摩擦尖锐的声音，身体被强大的离心力扯起飘浮在空中。我从缝隙里朝梅姨望过去，她波浪似的卷发像是被狂风吹起。她平静着脸，紧抿的双唇微微泛白。切诺基歪歪斜斜地在红绿灯下划出了大半个圆圈，烧焦的橡胶臭味扑面而来。还没完全停稳，又被结结实实地撞到车尾，整个车身一下子斜飞了出去，翻滚出老远。

我挣扎着从阿健身下冒出头，向后望去，蜘蛛网似的玻璃窗外，有交警远远地朝我们跑来。大红色货柜车没有一丝一毫犹豫，庞大的车身像条诡异的巨蟒，掉头朝梅姨那一侧撞来。阿健死死的护住我，无视梅姨娇小的存在，但我分明看到了她绝望的眼神，还有嘴唇咬出的鲜血。我用力撑开阿健，朝着他大吼:

“快去救梅姨。”

我似乎听到断断续续电流的声音，像是从阿健腹腔里传来。听到我大声叫喊，他并不回头，伸出长长的左手臂，执住方向盘，向右一个大弧度飘移，堪堪躲过货柜车巨锤似的车头，相向擦身而过。黄灯开始闪烁，货柜车似乎无心恋战，全速离去。我一身冷汗淋漓，阿健扶梅姨坐到后座，接过方向盘，重新挂档启动。

梅姨恢复了平静，拿口红补了一下唇蜜。看上去没什么事，只是脸上仍有点儿苍白。我问她还好吧，她挤出来一丝笑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从随身女式拎包里掏出一盒柔和七星，问我要不要来一支。我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吸了一下鼻子。阿健像听到了什么指令似地，唰地降下了玻璃窗。

我顿时感觉到了他的贴心，便问明明刚才梅姨最危险，为什么不先护住她。阿健一如既往地沉默，我开始抓狂起来，对着他大吼:

“停车。我要下去。”

切诺基猛地一声急刹，撞破了的车尾发出咣咣的声响。梅姨焦急地说道:

“不能停。继续往前开。”

阿健似乎什么也没听到，纹丝不动。

梅姨像是记起了什么，柔声对我道。

“这里有危险，我们要赶紧离开。”

梅姨说话很轻，对我来说却有不容置否的魔力。她看我的眼神满是悲天悯人，仿佛我是一只折翼的天使。我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对阿健的语气过份了点，低声说道:

“对不起。开车吧。"

阿健像士兵得到了指令似地，迅速挂档加油启动。

回到写字楼办公室，黑妹告诉我总裁先生已经提前回国，约我十点正在他的小型专用会客室见面。我机械地点了点头，对这次约见已不抱任何期望，甚至无所谓了。比起我心里不断膨化的迷团，那个中午庄总监对我的轻佻举止，似乎已经无足轻重。

十点正的时候，我准时敲响了会客室白色的木门。我入职这么久，却从未步入过。据说有幸进入这道门的人出来后，不是离职就是升迁。里面有声音说:

“请进。”

没等话音落下，我推门而入。

会客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巨幅落地玻璃占了整整一面墙的位置，江景一览无余，远远的灯塔矗立在石屎森林中，显得婀娜有姿卓尔不群。大班椅背向着我，可见总裁先生花白的头发，阳光洒在上面，根根直立，熠熠发亮。空气里散发着宁静的氛围，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的声音。入职已久，我至今未亲见过总裁先生。我呆立良久，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开口，甚至忘了怎么称呼。

大班椅黑色真皮椅背无声地转向我。

总裁姓黄，五六十岁的模样。穿着一身休闲运动服，皮肤晒得黝黑，表情敦厚，厚嘴唇低鼻梁，完全看不出是业内人士。就像是一个刚从国外海边沙滩度假归来的大叔。黄总裁，本地土著，白手起家。初时在街上租了个门面做广告招牌，许是祖上风水好，一来二去的发了横财。这些年经济环境好，水涨船高。公司广告业务越做越大，又垄断了全市户外媒介广告。黄总裁好在自知腹中墨水不多，难以驾驭越发庞大的业务。索性招兵买马，把一大摊子事务，交与庄总监全权打理。自己乐得置身事外，隔岸观火。

“赵小姐。请坐。”

他指了指大班台前的旋转椅。等我坐下，他又说:

“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我愣了愣。我叹了一口气，递上一份刚写好的辞职书，墨迹未干。

“抱歉。我不适合再留在这里。”

黄总裁的眼睛微微收窄，好像不想让太多的眼神跑出来。他示意我先收回辞职书，颧骨上的两团肉微微抖动了一下。

“我和庄总监的事您知道了吧？”

我问他。他点了点头，侧过了一半身子，避开了我的目光。我接着说道:

“说我想当业务一部经理，去勾引他。”

黄总裁依旧没有回应，脸扭向了窗外。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索性一股脑把心里的怨气倒豆子似地全倒了出来。

“这职位的确非我莫属。但你庄总监说要看各方面综合能力，我也能理解。你要去请什么空降兵那也没什么关系，我做好自己本份工作就是。但你不能这么要挟我，在我身上耍什么潜规则。”

黄总裁脸朝我，坐正了身子。

“业务一部经理一职招空降兵确有其事，是我本人的意思。”

果然是一丘之貉。我双手把辞职书推到他面前，起身就走。

“请慢。”

黄总裁的语气透着威严。我握着门拉手的臂膀不由得一震。

“我想让你顶替庄总监的位置。”

他平静地说道。

我在门缝里蓦然回过头，逆光看不清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