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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一年一度喝腊八粥的日子。但自从二娘去世后,我就再没喝过,因为总是觉得味道不对。
母亲也熬腊八粥,但她熬的始终没有二娘的好喝。所以自打我记事起,我每次都会去二娘家蹭腊八粥。二娘熬腊八粥的时候会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进去,比如山药、白芍、黄芪等等。那些材料我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名字的,而有些材料早都已经忘记了,所以即使我想复制出来也是没戏的。
其实我知道即使我把那些材料全部找齐,也熬不出二娘熬的粥的的味道。就像喝药需要药引一样,二娘的粥也是需要粥引的,只可惜我悟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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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母亲和我闲聊的时候听母亲说过,二娘是在三十岁的时候嫁给二伯的,当时还带了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现在就坐在我的旁边,他是我的三哥。当我打算写这篇文之前,曾打电话问过他的态度,他想了很久最后回复我可以。但是他有一个要求,就是我写的时候他必须在我身边,我答应了。
在二娘嫁过来之前,我是见过她的,就在县上的窑子门口。无论夏天冬天,她都穿一件薄纱衣坐在大门的门槛上,好像不怕晒伤也不怕冻坏。我不记得第一次是什么看到她的,只记得每次和母亲去县上买东西的时候,都会见她一次。
当时小小的年纪,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好奇。我问过母亲那个女人他为什么一直坐在那里,不出来也不进去,母亲拍了拍我的头说:小孩子不要瞎问。经过母亲的一番恐吓,我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以后每一次经过那里的时候还会瞅上一眼,嗯,她还在。
三哥看到我写这两段话的时候,脸上有那么一点点笑意,不过那笑里好像夹杂了太多东西。或许是羞耻,或许是愤恨,又或许只是笑我的傻。但是当时真的是那么以为的,只是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会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当时家里所有的人里面,我唯独不喜欢的是二伯,因为我总觉得二伯是一个吊儿郎当,不学无术闲来逛去的老光棍。都三十好久的人了,还没讨到媳妇,整天就在村里瞎转悠,瞅瞅这家的姑娘,看看那家的媳妇。
可是那天他告诉家里人他要娶那个女人做媳妇的时候,我竟然莫名地对他有点好感了,因为我终于可以解除我的疑惑,问问她为什么一直那么坐着了。
然而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全家人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人认同这门亲事。我想过问问母亲为什么,但是怕她骂我,就作罢了。我的美梦泡汤了。
不过从那次起,二伯就一直在家里闹。刚开始是想方设法偷户口本,自己偷不到就撺掇我去偷,结果我被母亲拿着大笤帚暴打了一顿,现在想想都觉得屁股疼。
后来二伯发现偷户口本行不通之后,就开始绝食,用绝食的办法来逼爷爷同意这门亲事。一天不吃不喝也就算了,没想到二伯竟然绝食了四天,可把爷爷给气得够呛,差点一口气上不来随奶奶去了。
那个时候全家人都没有想到二伯那样一个一顿饭不吃就会要死要活的人,到最后竟然绝食了四天,把自己彻底弄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决心,也没有人乐意去询问他的破事。
闹到最后,二伯到底还是如愿了,毕竟爷爷还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两个人领了证之后,在家里简简单单地办了几桌酒席,她也算是进了陈家的门。
她成了我的二娘,我们的关系从陌生人一下子变成了亲人,可我的疑问却始终没有解除。
开始的时候,母亲明确告诉我不能去二伯家,去一次打一次。于是我偷偷地跑,既然明的不行那我就来暗的,但是我每偷跑一次就会被母亲打一次。当时为了这件事我还打算离家出走来着,但是我刚把两个烧饼装到书包里准备悄悄出门的时候,就被母亲提留回来了,又被美美地打了一顿。
后来长大了,母亲不再管我,我自己却不准备去问了。好像是长大了,那些事也都自然而然地明白了。我不知道该嫌弃她,还是该作为家人偶尔去关心他。总之,我没有靠近过她。
3
因为二伯的闹腾,全家都跟着鸡飞狗跳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过日子还得接着过啊,地球多了谁少了谁不能转,我们家最终还是慢慢地归回了平静。二伯在他自己的家里过着他自己的日子,我们过着我们的。
她是立夏进门的,进门之后倒是把二伯的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每天早晨鸡一打鸣,二伯家的厨房里就会传出来切切炒炒的声音,早饭做好之后,她又拿起大笤帚扫院子。扫完了不歇上一会会就去洗几件换下来的衣服,洗完了才去喊二伯起床吃饭。
自从娶了她之后,二伯每天过得像县太爷一样舒服,什么心都不用操,什么事都不用管。而她不仅家将里的家务打理得十分妥当,就连做地里的农活也比其他人有经验。别人家种到地里的麦子被雨瓢过以后都是东一撮西一撮的,只有二伯家的麦子密度恰到好处,一点也不乱。
除了干活,她烧的饭菜也很棒,我没有吃过,但是那香味总能飘到一墙之隔的我家里来,让人垂涎三尺,欲罢不能。母亲和父亲也闻到了,但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感慨二伯或许娶对了人。她一点也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只知道干那活的女人。
此时我没有停下敲字的手抬头去看三哥,但我知道他肯定又笑了,不过这次他的笑一定是讽刺,讽刺那句二伯娶对了人。
日子一天天过着,转眼间腊八就到了。腊八的那天早晨,二伯用他们家的黄瓷盆端来了不多不少刚好够盛三碗的腊八粥。父亲让母亲收下了,毕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筋。
那天早上我们一家三口都喝了二娘熬的粥。而从那天起,每年腊八我都会跑到二伯家去蹭粥,也不管做粥的人如何如何了。她的粥真的特别好喝,只可惜她只在腊八的时候熬,不然的话,我可能会天天往他们家跑。
我每次去的时候,她都会笑嘻嘻地招呼我赶紧坐下,然后小心地递给我一碗热粥,并且嘱咐我粥有点烫要端好,而我总会冲着她傻傻地一笑。
母亲的粥里面只是普通的薏米、黑米、大麦、花生、桂圆、红枣、冰糖和枸杞,可二娘却会放好多好多她口中的那些中药,简直好吃的不得了。因为一个腊八粥,我喜欢上了这个我本来有点讨厌的人。现在想想,或许一切都是命数吧。
4
二娘因为疾病走了,她走的那天我没有哭。因为我很开心她终于走了,我也该解脱了,只是可惜她走得太容易。
一个不知道为什么生活在窑子里面的女人;一个染上了花柳病的女人;一个打算报复社会却只残害了两个人的女人,她的结局已经定了。
如今粥没了,我和二伯也快不行了,可我身边的三哥却会活下去,因为她从来不给他喝腊八粥。那粥喝了一次便中毒了,上瘾了,再也戒不掉。我和二伯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曾问二伯:后悔吗?二伯摇了摇头表示不后悔,只是心疼地看着我。而我也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二娘这一生的故事太长太长,长到我已经没有力气把它讲完。我和二伯离去的真相会给家人们带去什么,就任由它吧,二娘的粥引我不敢悟也不想悟了。
到这里文章就结束了,我合上电脑转头望着三哥。我笑着摇了摇头,而三哥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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