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牛
张爱林
七十多岁的建中老汉打了一辈子光棍。
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建中老汉膝下无儿无女,却养了一辈子的牛,也卖了无数的牛,什么黄牛、黑牛、白牛、花白牛…尖子、牤子……他都记不清有过多少了,养养卖卖,捣腾久了他便成了这方面的专家。
既然是专家,就是能看得出其中的门道。洞悉市场行情及其运作奥秘。年轻的时候,他仗着身强力壮,不但养牛卖牛,还从别人的手中低买高卖,主宰着许多牲畜的命运和最后的归宿。温顺好用的卖给庄户人家拉车犁地,难用的直接卖到屠宰厂。几年下来,受宜不浅。由于买卖牲畜时手里经常执一短鞭,所以,人们管这个行当的专家叫小鞭。
现如今,建中老汉上了年纪,眼力劲也差了,再也不能走东窜西地当小鞭捣腾牲口了,就调整了运作流程,化整为零,一个一个地养,再一个一个地卖。虽没有前些年挣得多,但挣俩零花钱买个油盐酱醋还绰绰有余。
晌午,建中老汉把大花牛绑到门口的洋槐树上,开始做饭,因为柴不太干,锅灶里火小烟大,整个厨房里浓烟弥漫,呛得建中老汉又流眼泪又咳嗽。
有人没有?
随话声从大门外走进两个人,一高一低,高个儿皮肤稍黑,一圈络腮胡子显得魁梧彪悍。低个儿面皮白净,白衬衫,脖子上挂一条红色领带,言行举止,温文尔雅。
大爷,门口的大花午可是您的?
是,是!
建中老汉凭借多年培养出来的职业嗅觉,心知生意上门了。难怪清早出门时大槐树上的花喜雀就冲院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左眼皮也好一通乱跳。当时建中老汉还在心里犯滴咕: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今儿是不是有啥好事……没想应到这上面了。
自个用,还是杀锅上?
高个儿说:我们是屠宰行的,这是我们经理!
建中老汉返身走进厨房,从锅灶里又捅几根柴禾,拿两个板凳放到院里,自己手里也拿个板凳,但没有马上放下。
你们两个谁说了算?
我们经理,高个儿说。
老汉把板凳放到低个儿跟前,坐个脸对脸儿,把手藏倒衣襟下。
大兄弟,出个价吧。
经理笑了:大爷,现在不行这个了,你直接说个数!
啊,啊……老汉有点尴尬。以前卖了不知多少牲口,买家和卖家都是在衣襟底下进行讨价还价。这种交易方式的优势实在是可圈可点,可以有效提防同行从中作硬,节外生枝,无瑞搅黄了一桩好卖买。现在连这个也不用了,看来世道是真的变了。
行那我不客气了,我说的贵了,你也别恼,卖买不成,仁义在,中午就在这儿吃饭,我说的贱了,你捡个便宜,卖买一句话,跌倒不翻身!!
我懂,您说。
五千五,一口价。
经理笑了:给您六千!
建中老汉惊的好鲜没从板凳上仰面跌倒。
建中老汉倒腾牲口几十年,也算是老江湖了,讨价还价,口若悬河的买卖人比比皆是,建中老汉也不是吃素的,任他是铁嘴钢牙,能说会道,当小鞭的建中都应对自如直至大获全胜。今儿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买主,自经百战的他一时竞不知该怎样对答。
高个儿看了看经理,犹豫了一下,似乎期待着经理再发出不一样的指令。经理却冲他点点头,用目光强调了自己的决定。他只好从皮包里拿出一沓一百元面值的人民币,点好,递过来:六千,您数一下。
……
整个交易过程,老汉就象在做梦。甚至连自已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自己最后的话:牛就在大槐树上拴着,你们牵它走吧,我就不去瞧它了,虽是畜生,也会日久生情。牛是有灵性的,知道我把它卖到杀锅上,它会流泪的……
建中老汉说完,心里真的酸溜溜的好一阵翻腾。
嘴上这样说,还是不忍心悄悄地跟了出来。
却正好听到两人的对话:
高个儿一出门就嚷嚷:我的经理大人,照你这个买法,咱的屠宰厂非关门不可!
经理说,怎么会?老杨!不要危言耸听吗。
我危言耸听?五百,你买的这个牛能挣五百?
高个儿一边儿说一边从槐树上解缰绳。
经理讨好地笑笑:别说了老杨,老头上了年纪,养个牲口也不容易,你没看他没钱买煤,连柴火也是湿的,五百,对咱也许只是个数字,一顿饭的钱,今儿赔了,明儿可以再挣,可对庄户人家那就是生计,就是几个月的柴米油盐……
高个儿老杨不再吭声,用力地牵牛,大花牛认生,往后拖着不肯走,发现了远远地呆在后边的建中老汉,哞地一声长叫,一行泪从眼睛里流了下来!
老汉鼻子一酸,干枯的双眼也顿时湿润了。
这是咋啦?
卖了一辈子的牛,老汉还是第一回这样动情……
张爱林,河北省涉县弹音村人,中华精短文学会会员,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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