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已经到了远离杜拉斯的年龄,她的激情,她的绝望,她时时刻刻处在死亡阴影之下的歇斯底里。我不再可以用欣赏的眼光看她酗酒、唠叨和写作,我已经不再关注她的生命,不再可以像二十五六岁的时候那样深深地为她所震撼。
“伟大”这样的字眼不合适她,可恐怕谁都无法否认她是法国20世纪后半叶最奇特的女作家。她的传奇是建立在自身基础之上的,一个殖民地孩子的故事,长大了,离经叛道,不可一世。她欣赏这个传奇,等待这个传奇,从孩提时代起。她觉得自己是在承担一种命运,迫不及待地冲进一切机会里争取主角的地位。
1996年,她死了,从此停止了她自己一手炮制的生命传奇。她的年轻同伴,扬·安德烈亚也不见了踪影。1996年的时候,听到她谢世而去,我第一个念头竟是:她的读者是否也会像扬·安德烈亚那样无声无息地走了呢?也是这样猝不及防的,为了中断的中断。
可她毕竟上了百科词典,拉鲁斯,或者阿歇特,有明确的生年和卒月。不管她是否受人爱戴、受人尊敬,她在这个世界始终是留下了点什么。给她的词条不会长,但往往有这样简明扼要、尽量不加主观判断的几行字:法国作家、电影人,作品的主题通常是绝对然而失败的爱情以及死亡,语言极富音乐性。词条的下方,会是她最常见的一张照片,戴着宽边眼镜,围着白色围脖。她自己也说过,不止一遍地说过,她不像法国人。
典型的杜拉斯作品是时下流行的“私人语言”的写作。杜拉斯不相信有自身之外的故事,虚构从来不存在,她说。或者可以这样说,她本身就是虚构的,有开头、结尾,有命定的快乐、悲伤和动荡。在文学史上抹去她会像抹去一个故事那么简单而不留痕迹——她知道这一点,如此才有生命与成名的局促感。她害怕“卡车”那样的旅程,永远望不到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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