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高考,父亲,一个胖子,像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扎根在考场外似火的骄阳下。满脸的焦虑,油黑的脖颈跑着汗珠,上衣浸湿了大半。
他怕我跑掉,像个逃兵似的临阵脱逃。
考前一个月,我都没去学校。
那些年,临考前一个月流行自主学习,所有人都集中在学校的大礼堂自学。不过,我想老李即使点了名,也不会在意我——一个差生的去向。
大自然的怀抱让人轻松而愉悦,蝴蝶泉边更能让我贴进书本。青草岸边,阴翳之下,盛夏的花朵馨香着我的头脑,鱼儿嬉游灵动着我的灵魂。我拿着父亲为我整理的历史提纲狠狠地背着,那是父亲花了两个月时间,利用下班后的时光为我梳理出的中外历史大事纪。厚厚的两本,噬掉的是父亲的心血和白发。
还记得第一次到“南中”的情景。
百年老校,古木参天。我像一只快活的林间小鸟:“爸爸,我一定不会让你这个南中高材生丢脸!”
“虎父无犬‘女’,你以全市第16名的成绩考进南中,一定会青出于蓝胜于蓝!”
欢笑犹在耳侧,冰霜就已袭来。
“你们这些女生,就是陪太子攻书的!”
“子弟校的学生,都是糖罐里泡出的硬糖,透明单纯,自以为是,一击即碎!”
“嫣然,这个问题都答不了,中考英语全市第二的成绩怕是抄来的吧!”
……如果老生早生几十年,鲁迅绝对成不了气候。
成天的打击,永远的白沫翻飞,不变的鄙夷眼神……我怒目而视,却不敢言。蚍蜉撼大树,对立的方式是放弃学习,对立的结果是从云端跌入谷底。
父母询问,我默不作声,当局者迷,不知道亦不想说。孰对孰错?一个从小就乖乖的孩子徬徨无措。父亲不再多言,一言即会暴怒;母亲不再见面,一见即是垂泪。从此,我开始怀疑学习,怀疑人生,怀疑自己,怀疑世界。每天,从小小卧室走到小小课桌前,锁住自己;又从小小课桌前走进小小卧室,“砰”地一声,紧闭房门。
高三,父亲背着我给老李送礼,请老李关照。结果我路过办公室时听到了老李那酸酸的口气:“嫣然的老爸当了多年的官,不知收了别人多少好处,却只给我一口锅,什么意思,叫我背黑锅?”我真想冲进去刷老李两耳光,父亲从没收过别人的贿赂,一生没低过头的父亲却为了我放下了尊严。那晚,我跪着哭着向父亲泻出了一肚的心酸。
父亲诧异而愤怒:“嫣儿,为什么不早说?爸爸永远都会帮你!”女儿垂泪的模样让父亲一夜未眠,独坐黑夜,烟火相伴。
从那天起,父亲没加过一天班。每晚,他都早早在家等我回来。父母说请家教,我不许,家教太贵,若没有成效,那就是在浪费父母的血汗钱。无奈,父亲开始每晚静坐在昏黄的台灯下,戴上眼镜,拿起借来的高中课本,一节节温习,一遍遍演练,然后等我下自习后一道道补习。
成绩开始回升,但如冬日的暖阳,升得很慢。有时,静夜里,我会坐在靠窗的床上,打开窗户,凝神默想。窗外的空气真得好轻好甜,若我往前几步,能否拥抱璀璨的星空?不,没用的我对于所有人都不足挂齿,但对于爸妈我是永远的珍宝!爸爸说过“人生的劫难是涅槃的关卡,冲过去,黑暗注定会成蓝天”!
我没有想过不参加高考,只是不想再看到老李那丑恶的嘴脸。三年,他没有找我谈过一次话,但爸爸从没离开我的身边!
考场上,我奋笔疾书,记下这份深沉的父爱。
每堂下来,父亲都陪着笑,不敢多语一言,比刚进贾府的林黛玉还步步小心,时时留意。我忍不住想哭:爸,放心,我会好好走下去!
那年高考,子弟校的初中老师都惊讶我怎么没考上重本,南中的高中老师都惊讶我居然考上了本科。其实输赢于我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了我身后永远有一把遮风挡雨的大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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