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疼,二姐你轻点儿!”
“左边的辫子阿门这么松啊,你咋这笨嘞,说几遍都不成!”
六岁的敬南坐在炕上,对着姐姐敬西指手划脚,敬西给自己梳头成,但给别人梳头还欠点火候,此时面对敬南的百般挑剔,一向好脾气的她也窝了一肚子火,把梳子往炕上一摔,没好气地说:“你显能你自己来,有人给你梳就不错了,要不行让深眼窝给你梳,看疼不死你。”
一说到“深眼窝”,敬南也犯怵了,这个后妈可不是个善茬,让她梳头,自己还不受罪死,于是便有些不服气地住了口,任凭敬西在自己头上再接再厉。
就在最后一道辫子即将完美收官时,陈老汉拄着拐棍走进屋子,最近老汉总是咳嗽,咳出的痰液还总伴有血丝,他刚坐到炕沿上准备把盘手里的核桃球,就听见敬南喊着“阿爷”哭将起来。
敬西眼看着敬南扭过头就爬到了阿爷身边,那一条即将成型的麻花辫瞬间散开,折腾了半个小时的成果就这样付之东流,敬西那个气啊,恨不得照着妹妹的脑壳就是一梳子。
敬南哭得委屈,比划着说阿姐怎么欺负的她,怎么把她的头发拽疼了种种,总之是罪大恶极。阿爷没来时她尚可忍耐,可现在阿爷来了,她的保护神也就有了。不知为何,那么多孙子孙女,陈老汉最偏疼敬南,连千盼万盼的孙子敬北都没有敬南那么让他挂心,家里有啥好吃的,都紧着让敬南先吃,有花衣裳敬南总有一份,姊妹间吵架,不论谁的错,敬南总是要占上风。这次也不例外,老汉听见最爱的孙女哭得悲切,便也不听敬西的解释,一定要让她给妹妹赔礼道歉,理由还是一样的毫无新意:“你是阿姐,要让着妹妹,快给妹妹好好梳头!”
敬南两行泪珠还挂在她洋娃娃一般的大眼下,她有泪,脸上却挂着一抹得意的笑,歪着头,撅着嘴,似乎是在向姐姐炫耀:“你能拿我怎么办?”
敬西胸中涌着一股委屈和无名火,她是不能拿敬南怎么样,只好捡起梳子,假装温顺地给妹妹梳头,趁着阿爷闭眼脱鞋挪到炕中央,她狠狠地拽了敬南的一小缕头发,便趿拉着鞋子飞快地窜出了屋子。
一缕发丝掉落在地面上,屋子里敬南爆发出刺耳的哭叫和陈老汉心疼的告哄声……
陈老太不理解老汉的做法,听了敬西的诉状,她也觉得老头子太偏帮敬南了,这样孩子迟早被惯坏,老太跟老伴儿说过多次,但陈老汉也不说原因,只是沉默地抽着旱烟,似是没听到婆娘的话一般,时间长了,她也就不问了。
但这次,陈老太虽知道敬西受了委屈,却还是批评了她拽人头发的做法,再大的事儿也不能动手,动手了就理亏了,她絮絮叨叨地向敬西念叨着人要宽厚大度的种种道理,听得敬西头昏脑涨,只能无精打采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一阵细微的口哨声传入了敬西的耳朵,她转过头,看见敬东从门外探出脑袋,示意她赶紧出来。
敬西向奶奶打了声招呼,便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口,敬东拉着她跑出大门,才站定了问她:“敬南那丫头是不是又嗲的不行了?刚才我可都听见了。”
敬西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到:“就让她嗲去吧,阿姐你就别去惹她了。”
敬东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那不行,惯得她一身的臭毛病,你就等着看吧,看我怎么整治她。”
“你可别胡来啊,刚才奶奶的话你可都听到了。”敬西抓住阿姐的手腕,摇晃着恳求她。
“反正你别管,我有办法。”敬东眼睛亮亮的,狡黠地笑了。
1979年的霜降来的格外早,农人们不怕雪,但是极怕霜,一年的作物若是遇到一次大范围的霜冻,那就是一场灾祸。所幸高原的气候,冬季没有任何作物可以种植,便免去了被霜冻打扰的风险。
敬东清早醒来,便见银白的浓霜铺满了整个大院,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就像给草木镶上了一道道皑白的琼枝,窗户上的霜花像是开出了整片的森林,显得形态各异。这让窝在被子里的敬东迫不及待地爬出被窝,急切地想朝着那一片霜白的世界奔去。
几个小伙伴早就戴着手套、提着扫把等候在门口,敬东最好的朋友李成秀更是眼巴巴地候在她家门口,等着敬东一起扫霜。
每年冬天,孩子们最爱的就是扫雪扫霜,不是爱劳动,他们更爱大家在一起时打闹嬉笑的氛围,一年到头都被自家大人支配着干活,现在有了边干活边玩乐的机会,几乎每个孩子都不愿错过这难得的欢乐时刻。
敬东提出扫帚跑出门,奶奶叫住她细心地给她套上棉线手套,还叮嘱她不要碰霜,怕受冻伤手。
喜滋滋地出了门,敬东跑向李成秀身边,两个小姑娘抱成一团,互相捏着对方的脸,一旁的孩子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捏着身边人的脸,笑闹声格外热闹。
这热闹声扰醒了敬南的清梦,她睡眼惺忪,朝着窗外望去,只见十几个孩子挥着扫把打闹着在院子里扫霜,大姐敬东没在干活,反倒是和李成秀坐在墙边翻花绳,这几天两个姐姐都不怎么理会自己,也不跟自己玩,敬南有些孤单,却强撑着,但眼前这热闹的光景让敬南心里痒痒的,她便套起衣服,带上有些大的雷锋帽,怯生生地站在了门口。
敬东早就看到站在门前的敬南,她知道小妮子是想和她们一起玩了,但她早有主意,仍是不动声色地翻着花绳,一点也没朝门那边看过去。
“姐,阿姐!”
敬南轻声地唤着,有些羞赧地绞着手指说到:“我能过来和你们耍一会儿不。”
“来!”敬东十分干脆地朝她摆摆手,待敬南走上前,便说道:“但有个条件。”
“啥条件?”敬南有些不安地问。
“就是……”敬东四处打量,看见了院子了一块落了霜的大铁板。
“你敢去舔一舔那块板子,我们就和你玩。”敬东手指着铁板,一脸不容商量的模样。
一旁的李成秀不明白她的用意,也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要我舔雪?”
“那不是雪,那是霜,霜可比雪好舔。”
“阿姐,那是啥滋味?”
“不管啥滋味,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阿姐冬天的时候老舔,你也不是没见过。”敬东一本正经地忽悠道。
敬南确实见过大姐舔窗子上的雪,每年冬天,大姐还经常踩着高凳掰房檐上悬吊的冰柱,掰下来就吃,她也吃过,还怪好吃的。
敬南寻思着吃霜和吃冰、吃雪差不多,于是没有迟疑地走到那块铁板前,伸出舌头就舔了上去。
不料寒霜比冰雪要毒得多,敬南的舌头牢牢地粘在了那块铁板上,她一惊,想要挣开,但舌尖传来的疼痛使她放弃了挣扎,只能张着口呜呜咽咽地哭喊起来。
敬东此时得意极了,她摸摸敬南的脑袋,撂下一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阿爷面前告状嗲气。”便带着小伙伴扬长而去。
可怜的敬南一动也不敢动,强烈的粘黏感使得她恐惧万分,她也不敢把手扶到铁板上,只能通过哈气来缓解舌尖的痛感。
不知过了多久,敬南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快冻僵了,口水也流了一大滩,嘴巴里呼出了热气算是救了她一命,她的舌头终于从铁板上移开了。
她哽着嗓子跑进屋,拿起镜子看舌头,只见红色的舌苔上掉落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皮,火辣辣地疼,敬南再也忍不住了,把镜子甩到一旁,“哇”地大哭起来,跑进堂屋寻爷爷去了……
敬东在河边玩的正酣,冬日的河面结了厚厚的冰,简直就是天然的滑冰场。没有冰车也不要紧,几个孩子卸下铁锨头,在一段微陡的冰面上坐着这个丑家伙滑行,“哧溜溜”的声音不绝于耳,这铁锨头滑行的距离竟比冰车还远,敬东乐不可支,绝没有注意到十几米开外敬南带着气鼓鼓的爷爷朝着这边走来。
敬南眼拙,一眼望去没有发现大姐,还是一旁的陈老汉扬起紫膛膛的面庞咳了一声朝河边喊道:“娃娃们,看没看见陈家的东丫头啊!”
娃娃们没反应过来,敬东反应过来了,她看出大事不妙,立马捏住鼻子应和道:“陈家阿爷,你们家东丫头不在这儿啊,你去别处寻吧。”
陈老汉信以为真,一旁的敬南却急的几乎大哭:“阿爷啊,那个说话的娃娃就是阿姐啊,阿姐骗你嘞!”
话音未落,陈老汉的一只棉鞋照着敬东的方向大力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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