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童天佑一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覆盖了一层暖光的街道，路上的人和车各走各的，混乱又有默契。另一边，邝诚坐在旁边的座位上小睡，童天佑回头看他一眼，继续回想下午做的梦。
童天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去的邝诚的家。记忆中的画面，先是自己一个人混入等绿灯的人群，红灯熄灭，往不同方向去的人群交织在一起。童天佑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如同流水，没有人认识自己，他也一样陌生。脚步慢下来的时候，目光捕捉到傍晚的风带走一片黄叶的踪迹，有淡淡的咸。
他也去了许多地方，公共交通方式也会首先考虑地铁。不过和地铁相比，公交车虽然有些慢，却可以看到一个城市的烟火气息。童天佑在路边上了一辆公交，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家家地看着街边的商铺。车辆转了几个弯，路边开始变得冷落。天空暗了下来，透过车窗，他看见树丛背后就是海边。夕阳收敛了最后一丝光芒，那里的沙滩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的影子。
公交车停在简易的站牌旁边，他下了车，看着公交车朝跨海大桥开了过去，自己一个人走上了隐蔽的小路。身处晦暗之中，他却不觉得害怕，就这么一个人，越过一道坎儿，眼前就是平坦的沙滩。
23岁的童天佑扔掉鞋袜，任由脚底的皮肤和海滩的沙粒亲密接触，留下一个一个浅浅的脚印，又被海水冲刷干净，不留一点痕迹。他朝远处的引桥走过去，不再理会晚风吹乱了自己齐耳的长发，黑色的长款风衣在身后轻轻飘动。他放慢脚步，好像看到了什么，慢慢弯下腰去，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一朵被海水带到岸边的百合，白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
童天佑稍微翘了一下嘴角，将那朵百合缓缓靠近自己的鼻尖，深吸一口气的时候，耳边听到清晰的声音说道“生日快乐”。
环顾四周，除了自己，沙滩上只有自己的影子作伴，童天佑怅然若失。人间寂静，眼前的桥上闪过隐约的车灯，几辆车哼唱着摇篮曲消失在桥的另一头，大桥安静地卧在海浪之上睡着了，延伸到海平线的地方，一轮圆月静默地陪伴着自己。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童天佑默念着唐人的诗句，抬头望着清冽的月光，一股不可名状的寒冷袭来，想起广寒宫里的嫦娥，童天佑开始害怕起来。
李商隐写过，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23岁的童天佑任由海水没过自己的下巴和嘴唇，月光开始模糊，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17岁的童天佑颤抖着睁开了眼睛，看到邝诚侧躺在自己面前，和自己面对面。
“做梦了？”邝诚问道，露出一个微笑。
“你怎么……”童天佑仍旧是惯性地脱口而出，不过总算没有说出来“你怎么知道？”他揉揉眼睛坐了起来，看了一眼陌生的房间。
“这里是你家？”童天佑低声问道。
邝诚仍旧躺在那儿，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现在几点了？”
“下午……快五点了。”
听到这个回答，童天佑本能地想要喊出来“要迟到了”，可是转念一想，睡到现在也怪不得别人，也就只好噤声。邝诚却好像看出来他的顾虑：“你去洗洗脸吧，着急的话，一会儿就出发。”
电脑播放着舒缓柔和的钢琴曲，温柔地揉着耳廓。童天佑回过头，看到邝诚打了一个哈欠。
“你中午没睡一会儿吗？”
“啊？”邝诚也揉了揉眼睛：“看你睡得太沉了，我就没打扰你，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哎呀你不是着急吗，怎么还问东问西的？快去洗洗脸吧。”
临走的时候，童天佑在邝诚关上房门之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邝诚应该是察觉到了，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
“舍不得走啊？那周末再来我家玩儿？”
童天佑连连摆手说“不是的”，邝诚咧了咧嘴，伸手从背包里掏出两枚钢镚儿……
公交车快速转了个弯，邝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童天佑。童天佑一个激灵，从回忆中跳了出来。
他伸手轻轻推了推邝诚，没有把他叫醒。想到自己中午枕在他身上睡了那么一会儿，童天佑慢慢把手收了回来，任由邝诚靠在自己身上继续睡下去。
转过弯有一个公交站点，车子停了一下，上来几个中学生。童天佑朝车厢前面瞟了一眼，看到走在前面第一个的是吕旭。看样子，他们一直在网吧玩到现在。
吕旭先是看到了邝诚，然后才看到了童天佑。他加快脚步走到车厢后部，坐在童天佑前排的空位上。
“佑佑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跟邝诚在一起啊？你们干什么了？”吕旭指了指靠在童天佑肩膀上的邝诚，满脸的讥诮。
童天佑点点头，又补充道：“只是中午在外面一起吃了点东西而已。”
“那你怎么也到现在才回学校啊？”
“我喝酒喝多了，睡了一下午。”
“你们一起吃的中午饭，然后你喝多了所以……你去邝诚家里了，是吧？”
童天佑点头，吕旭看着他们两个呵呵笑，把童天佑看得心里发毛。
“你们一直在玩游戏？”沉默了半分钟之后，童天佑终于转移了话题。
“是啊，我中午也没睡觉，现在也有点困。”吕旭一边说，一边又瞟了瞟童天佑身边的邝诚，见童天佑毫不理会地看着窗外，吕旭只好不再说话，靠在椅背上小睡。
看着自己身边两个人都睡着了，前面还有几个同班同学在聊天，童天佑心想，这一天差不多该归于平淡了。所谓平淡，就是没有什么意外，封闭在校园里，按时上课下课，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宿舍睡觉，就连每天用多少数据流量都可以保持很小的波动一样。离开学校差不多三个月，每天都过得很随便，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日子该过去了。
公交车缓缓停在路边，童天佑推醒邝诚，然后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回到了教室。
“那我回班了。今天麻烦你了。”邝诚和童天佑站在走廊里，在童天佑看来，有种说再见的味道。
“嗯。改天再请你去我家玩儿。”邝诚一手插兜，一手攥着背带，他笑着，脸上还带着在童天佑的衣服上压出来的红印。
网友评论